再经过小区楼下的案发现场时, 他们发现那里已经被清理得彻彻底底,原本警方拉起的警戒线都不在了,干净得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流血事件一样。
考虑到恐惧这个东西是需要一点时间缓冲的, 所以伍珊这两天是还在司陆家住的。
但是这会儿一看连现场都被拾掇干净了, 伍珊觉得就算有再大的恐惧应该也缓冲地差不多了, 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 这么些天了还缓冲不好就说不过去了,所以思忖了一下,她提出了告辞。
“我今天开始就回家住吧, 我也没有那么害怕了。”伍珊道。
司陆默了一秒,才慢吞吞地应了一句:“哦,好。”看不出他的表情有什么变化。
但伍珊莫名地觉得气氛里突然多了一丝微妙的怪异。她没有多想, 先一步刷开门禁卡,按了电梯。
电梯很快到了伍珊家的楼层,伍珊踏了出去,一回头冲他明媚地笑了笑:“再见,晚安。”
“再见。”司陆的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顿了一秒,又低声轻轻地道了句“晚安”。
电梯的门已经阖上了,他不知道这一句是在说与她听,还是在说与自己。
……
另一边伍珊已经用指纹刷开了家门,门刚一打开,她就被黑暗中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唬得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开灯?虽然你是在这儿白吃白住的,但也不用这么给我省钱吧。”伍珊一边说一边伸手按了门边的开关。
屋子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宫春被刺得眯了眯眼,随即又倔强地瞪大,背着手像个视察的老干部,气势十足:“说!你这两天为什么一直不回家?”
面对盘问,伍珊很从容:“要比赛了,我住在酒店闭关学习。”
“胡扯!以前我在你出题的时候,在边上放鞭炮都没打扰到你,现在来了人间就开始嫌弃我吵了?果然寄人篱下没人权呐……”
伍珊边换拖鞋边听他嚎了两嗓子,往屋里走的时候忍不住打断他:“这位宫先生,要不要我帮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你放鞭炮那次,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下场嘛,就是被愤怒的教辅城居民绑到城外,逼他近距离足足听完了五千响鞭炮才放人,导致他耳鸣了好几天,和人说话都只能提高嗓音吼几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听不见!!”以至于被当成老年书精,上公交车还被让了个座。正当壮年的宫春觉得深受屈辱。
往事不堪回首,想到这里,宫春的神情僵住,讪笑着挠了挠头:“啊那不重要。”
他又把腰一叉,眉毛一竖:“小五你别转移话题,我跟你说我可都看到了,每天下课以后你分明都是有回来的,我看着你进了楼的,然后你就不见了。说!你是不是去了楼上那小子那里?”
说着说着语气转向哀怨:“你知道吗?我为了等你回来,从天黑一直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
这话说得像个深闺怨妇,而且听着颇为耳熟。
伍珊听他哭诉了一会儿,平静地问道:“甄嬛传补到多少集了?”
“嘁,补?”宫春得意地一扬眉,“我是需要补甄嬛传的人吗?那叫补吗?那叫重温!我可看到第十遍了,某乎关于甄嬛传的问题我都答遍了,你回来得刚好,快去帮我点赞,就是这几个,链接发你了。”
宫春一边说一边翻到某乎的界面,把问题拿给她看。
伍珊扫了一眼,满屏的什么“甄嬛有可能和伏地魔在一起吗?”“甄嬛传中哪个女人最有可能是贾元春?”“……”
这都是些什么奇葩问题???
宫春给她看了两眼,竟然还没忘记自己的主要目的,继续连珠炮似的质问道:“你和楼上那小子发展到哪一步了?为什么不回家?是不是住他家了?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伍珊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她突然有点明白纪微在她面前胡扯的心情了,这会儿她竟然觉得他的方法可能还挺好用的,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个事情,还得从遥远的公元二零……”
说到这里伍珊卡壳了,因为她猛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微积分那么久远的历史可以扯,也没有两个爸爸渲染她悲情的身世,只有一个平平淡淡的,毫无起伏的……始终处在玛丽苏巅峰的人生。
还好她反应快,迅速改口道:“这个事情得从遥远的公元前3000多年前说起……”
——教辅精的历史不够长,书精的历史够啊!
伍珊眺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世界,语气悠然:“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一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咱们的祖先……”
宫春瞪着她:“你别跟我扯些有的没的!”
“不扯不扯,听完你就知道了,这些都是必要的铺垫。”
可能是她的表情过于正经,宫春将信将疑地在沙发上坐下,老大爷似的瘫着剥了个橘子,嘴里塞了一瓣,腮帮子一鼓一鼓地:“说吧,哥听着呢。”
伍珊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信口就编。半个小时以后,已经从公元前一路讲下来,眼瞅着终于要到公元后了,门铃却在这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啊?是打雷了吗?哦没有啊,那你讲到哪儿了?”宫春被铃声震得猛地惊醒过来,一骨碌爬起来,橘子皮从他的胸口刺溜滑落到地上。
“稍等。”伍珊先起身去门口看了一眼,然后一脸凝重地转过身,看向宫春的时候,又突然笑了。
宫春被她笑得后背一凉,刚要问“怎么了”,就听伍珊幽幽道:“春春啊,你介不介意去房间里睡一觉?”
“不去。沙发多舒服啊!而且你还没讲完睡前故事呢。”宫春狐疑地盯她一眼,“门外不会又是楼上那小子吧?”
伍珊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笑眯眯道:“大半夜的你一个男孩子在我一个女生家里待着着实不妥,让别人看见了不好,你去屋里躲着,回头我给你买甄嬛的手办好不好?”
宫春义正言辞地拒绝:“不好!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要这样哄我。”
“哦,甄嬛的不够,那甄嬛传全套呢?”
“嗯……”宫春开始动摇了。
“不要我就送王后后了哦。”
宫春腾地一下站起来:“要要要!我这就去房间里,不过我跟你说,和楼上那家伙保持距离,别因为人家可能是界主你就出卖色相。”
“放心。”伍珊目送宫春拧开书房的门躲进去了,方大步走到门口开了门,脑袋探出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有道题……”
司陆只要一扬卷子,伍珊立刻意会:“进来说吧。”
司陆道:“这么晚了,其实我不是来讨论题目的,只是想借一本参考书,之前好像看到你家书房有。”
他难得说了个大长句,伍珊还不够了解他,否则这会儿就会知道司陆一旦话多,多半心里不是那么平静。
但伍珊只是“哦”了一声:“哪一本?你跟我进来找吧。”
“嗯。”
司陆换上拖鞋,跟在伍珊身后穿过客厅,看见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橘子皮皱了皱眉:她才回家半个小时,怎么吃了这么多橘子?
“你说的是哪一本书?在哪个架子上?”伍珊边说边按下了书房的门把手,推开门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一道光,她突然身体一僵。
等一下,刚刚宫春躲进的是哪间房间来着?
这丝不确定在她踩到地上一块橘子皮的时候立刻变成了确定。
伍珊堵在门口,为了给宫春争取一点躲起来的时间,干笑两声:“你说的书名叫什么?”
司陆默了两秒:“不记得了。”
“哈?”过目不忘的司陆竟然……会不记得?
伍珊觉得还挺惊悚的。
她堵了一会儿,估摸着宫春应该藏好了,才把身体一让:“那你进来看看,哪一排记得吗?”
司陆又默了两秒:“应该在左边。”
竟然还是不太确定。伍珊差点要怀疑这又是个纪微假扮的冒牌货了。
伍珊领着他走到左边:“你自己找找看吧,这一排都是数学竞赛的书。”
“嗯,谢谢。”
司陆修长的手指拂过一排书脊,最终停在一本书脊什么也没写的薄册子上。
在众多写了“数学联赛:从入门到精通”“IMO试题合集”的书中,这本书显得十分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泛黄,透着一点古朴的气息。
他怀疑是伍珊放错了架子,指尖一勾,把那本书抽了出来想提醒她:“这书……”
伍珊正踮着脚取上一层书架上的一本数学书,听到声音回头看他:“怎么……”
“了”字随着她的视线落在那书的封面上,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她的神情有点僵硬。
司陆很奇怪地顺着她诡异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
那书的封面花团锦簇的,凉亭水榭之中,有一男一女姿势暧昧地靠在一起,画法倒是很古朴,像是一本古代画册。
他本来没有多想,直到他在封面的小角落里,看到了书名。
那是一本,春宫图。
第42章 猪队友(一更)
伍珊其实只在司陆家住了三天, 她在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感觉, 但司陆今日独自一个人推开家门的时候, 突然发现他的家里好像一下子多了许多她留下的痕迹。
门边是她的小兔子拖鞋,微粉的兔耳朵耷拉着, 伍珊平时走路没有什么声音,唯有穿这双拖鞋的时候,他会听见兔耳朵拍打在鞋面上发出的轻微的声音,“啪嗒啪嗒”地穿过走廊,出入房间,经过他身旁,带过一阵说不出的踏实安心。
客厅茶几上还摆着她刚看完的《热大爆炸宇宙学》,司陆记得昨晚她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书的样子, 长睫低垂,在脸上覆下一道阴影,一只手按着书的一边, 另一只手指尖捏着下一张书页。
她看书很快, 几乎几秒钟就能翻过去一页, 看起来仿佛是在看漫画书, 而不是什么艰涩难懂的专业文献。她往往临睡前就能看掉一本书,从科学文献到文学经典,五花八门, 阅读速度惊人。
司陆抿了抿唇,单手扶在鞋柜上换鞋,偏过头, 透过玄关的架子,他可以看到餐厅,餐桌上还有他们两个人的水杯靠在一起,一蓝一红,同样的款式。
他想起他做饭的时候,她就坐在餐桌边,手肘撑在桌面上,慢悠悠地喝着水,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司陆,咱俩口味还挺像的,你说我们上辈子不会是龙凤胎吧?”
“……不会。”
“诶别这么快就否定这个可能性嘛,来科学探讨一下前世存在的可能性呗,你觉得你是哥哥还是我是姐姐呢?”伍珊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司陆则坚定科学发展道路不动摇:“没有前世,决定我们口味的,是基因与环境。”
“……”
相处时的点滴在一片寂静中突然疯狂地涌进司陆的脑海里,以往他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些享受的孤寂僻静,现在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司陆紧抿着唇在门口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书包先去浴室洗了个澡。
按下沐浴露泵头的时候,淡淡的香味冲进鼻尖,他突然想起她刚刚走在他身侧的时候,柔和的晚风轻轻拂过,送来她身上熟悉的、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气味。
不知为什么,就很想见到她。
司陆盯着镜子上被雾气模糊了的身影,盯着水珠成股地流下,迅速地冲完澡,简单地套了身休闲服就下楼了,临出门的时候,他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返身折回客厅,又从书包里抓出来一张卷子。
半夜上门,总得有个理由吧。
电梯右侧显示的数字一个一个地往下跳,像是一个倒计时,莫名地渲染了紧张的氛围。司陆捏着卷子,突然又觉得半夜上门来讨论题目,似乎也不太好。
等到伍珊打开门的时候,他扬了扬卷子,讨论题目的来意说到一半,又干巴巴地解释:“……我只是想来借一本书……”
“进来吧。”她说。
一点都没有怀疑。
她太单纯又太信任他。
司陆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伍珊家的书房很大,简直是个小型的图书馆,一排排古色古香的书架能直接顶上天花板,不同类型的书分类也做得很好。
所以司陆记得数学联赛类的书她是放在左侧书架的,当即便说了他想借的书在左边。
结果,他就在左侧的书架上翻出了一本春宫图。
借书只是个借口,司陆也没想到他一抽就能从书架抽出这么本册子来。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他看见伍珊的表情变换得十分精彩,震惊有之,懊悔有之,慌乱有之。
其实他觉得伍珊珍藏春宫图这个东西,也是可以理解的,或许人家就只是单纯地在收藏书籍呢?毕竟是爱书之人啊。
而且这本画册画得还挺精美,看起来还是个古董,可能是有什么收藏价值吧,所以有可能是她父母那辈留在这儿的收藏也说不定。不过塞在一堆数学书里确实是有些奇怪了,应该放进隔壁架子那堆生物书里才对吧?
司陆在脑海里胡乱地想着,手上握着书不知为何不受控制地微微抖了两下。
……
伍珊对上司陆震惊的眼神很无奈。
连司陆这样一向不动声色的人都被这本春宫图惊到了,可以想见她正经好学的乖乖学生仔形象在他心中应该是崩塌到渣都不剩了。
宫春个猪队友,变成什么书躲进书架里不好,非要变成原型,不知道自己本体很招摇吗?!这下子她要怎么跟司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