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淑妃踢开脚旁的碎片,扶着一旁小宫人缓步往寝室里走去,对身后的桑嬷嬷道:“那便同王集一起杖责五十吧。”
她轻描淡写丢下这话,人便隐入了烟紫纱帐后去。
菀娘面上顿时失了血色,有些畏惧地看向桑嬷嬷。
桑嬷嬷道:“娘娘给了你机会可不是想听你说这些鸡皮蒜毛的事情,这五十下没打在你的脸上都算是轻了的,谁叫你笨嘴拙舌的呢。”
菀娘跌坐在地上,听见身后王集一声哀嚎。
“都把嘴巴给我堵上,别惊扰了主子的休息。”桑嬷嬷冷厉道。
后半夜一切都安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菀娘拖着伤回了自己屋里,翻身趴在了铺上,后背隐隐作痛。
在旁人眼中,文淑妃是个十年如一日温柔似水的女人。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没有留下任何不好的名声,恰恰却证明了她极深的城府。
即便是挨了打的菀娘,文淑妃也是料定了她不敢将这事情告发出去。
因为这是菀娘自己求来的机会,她亲手将自己期待已久的筹码,换成了一顿毒打,这一切都是因为陵玉。
在菀娘看来,这却是整件事情中最为不可思议的地方。
待隔日天一亮,素春便起来穿着衣服,一边偷望着菀娘,欲言又止。
“菀娘,我听闻殿下是想给你名分了是吗?”素春问道。
菀娘面色苍白,只道:“殿下待我是极好了。”
素春面上犹疑,想到昨天夜里察觉的事情,忍不住道:“咱们殿下是个纯良的好人,旁人若是骗了她,欺负了她,她未必会知道……”
菀娘想到后背的伤,默了片刻对素春道:“殿下确实单纯,是个内心无暇之人,而我所求的,也正是如此。”
性情偏激时,遇到如陵玉这般人时,要么想要彻彻底底将她占为己有,要么便想亲手将对方丢入墨池中染黑,菀娘不得不承认自己曾有过后者的想法。
素春闻言却是一怔,想到菀娘的身世,似乎也了悟了几分。
待她收拾好了自己,推开窗子让日光透进屋来,这时候她才察觉菀娘面色苍白的很。
她抬手碰了碰对方的额头,这才发现对方周身烫人。
“你竟发了热,脸色还这样的难看,快些躺回去吧。”她说道。
菀娘行动不便,也不想让对方察觉出自己异样,便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
“你今日便好生休息,我这会儿去伺候殿下,待会儿会给你送来汤药喝下的。”素春说道。
菀娘轻轻点了点头,这对她而言,是个极好的掩护。
第44章 陌生的重逢
待素春出了门去, 她走到窗下看到菀娘略显憔悴的模样,又忍不住生出了几分迟疑。她不知自己这个时候跑去同陵玉告上一状是不是合适, 想来过不了多久, 她也该放出宫去成家了,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自然是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她缓步走到院中, 便瞧见门口有个小太监正朝着她招手。
素春往四下谨慎地望了望,便走去门口。
这小太监眉目清秀, 若是陵玉见着了必然能认出他便是当日盛钦想要安插在她身边陪她去读书的那人。
“你们殿下可真会来事儿, 我家世子爷样样为她精心打算,可不是叫她来添麻烦的。”他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抱怨。
素春皱了皱眉, 道:“我家殿下便是再不受宠也是皇子,你这样说,让你家主子知道了, 不怕自己皮被打烂吗?”
小太监见她有些不悦,便道:“别介呀姐姐,你可还记得世子爷是如何帮过你的?”
素春望着他忽然又没了话。
小太监道:“你那未婚夫婿的家世同你家本就不匹配, 若非是他喜欢你同你定下的亲, 他们家根本就不可能同意叫你入了门去, 后来你一拖便是好多年, 他们本已经上门去退了亲事, 可是我们世子爷替你从中调和, 这才令你有了依仗, 叫他们再不敢小瞧了你去, 是不是?”
这事情从素春的记忆中翻出来时,她的内心忽然有些不安了起来。
她是个安分守己的宫女,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起初也是小心谨慎保持自己的初心,生怕自己被旁人给贿赂了去,做出背主的事情来。
那会儿盛钦确实通过这事情施恩于她,可她从未生出杂念过。
如今看来,如果想要贿赂她做出对陵玉不利的事情来的人是盛钦的话,那可就太可怕了……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素春沉着脸问道。
小太监笑了笑,没有答她。
片刻,素春从外头回来时候手里端着热水,殿内的小宫女忙过来接过水盆道:“姐姐怎么自己亲自去打了水来,平日里不都是咱们干的活儿吗?”
“你们还好意思说,我今儿一早起来都没看见你们人在哪里。”素春嘴里抱抱怨怨的将事情含糊带过。
陵玉用早膳时,素春立在一旁便道:“您今日胃口瞧着不错,可要再盛一碗了?”
陵玉摆了摆手道:“我这些日子吃的多了些,身上长了不少的肉,实在有些愁人了。”
“这有什么愁的,您多走动走动不久好了。”素春说着,似想起了什么,便对陵玉道:“说来也有个事情,奴婢还没有同您说过呢。”
“什么事情?”陵玉放下手中的碗,问道。
素春道:“早些时候您将一个神志不清的老宫女送出了宫去,奴婢寻了人安排了她的住处,发现最近有个男子时常过来照看她,待她好似不错呢。”
“男子?”陵玉颇为奇怪,“是个什么样的男子,莫非是她儿子?”
素春道:“那男人瞧着也有四十好几的样子呢,怎么可能会是她儿子,只是他的腿似乎有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甚是奇怪。”
陵玉想着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毕竟那老宫人整日憔悴模样,一没有年轻貌美,二没有金银财宝,若是不相识的人,怕是看到都躲得远远,如何会愿意主动去照拂于对方呢?
“她是个伺候过我母妃的人,若我母妃活的好好的,想来她也是个风光体面的嬷嬷,我该去看看她的……”
陵玉说着忽然又想起圣上提及金贵妃时厌恶的神情,心中愈发郁闷。
“您要去的话奴婢就为您安排了车马,这样您还能走动走动也不必整日里闷在宫里头了。”素春说道。
陵玉望着她道:“你平日里都巴不得我不出门去,今日倒是积极起来了。”
素春被她说得神情有些窘迫,道:“您不去就算了……”
陵玉见状笑道:“眼见着你要嫁人了,性子也愈发别扭起来,我自然是要去的,你快去给我准备好了。”
待马车出了宫去,那车夫便带着陵玉七拐八绕来到了那老宫女的住处。
陵玉下了马车,令车夫在巷口等着,自己往前走了几步,便看清了那小院子的模样。
这小院子看起来寻常,左右也都住着人家,也不怕有人敢打什么坏主意来。
正当陵玉往里望着,便瞧见那院子里忽然就走出来一个男子。
那男子四十左右,右腿微跛,瞧着不像是娘胎带出来的,同素春描述的男子极为相似。
那老宫女站在门口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但通过她整齐的穿戴 ,可以看出来她的精神面貌是好了许多。
陵玉欣慰之余,便见那中年男子大步离开,往街上去了。
不待她做出反应,却见他只在附近一个当铺便停住了脚。
他进去许久才从里面出来,转头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陵玉生出几分好奇进了他去的那间当铺,老板一见着她便热情上前来招待。
“公子可是要典当物品?”
陵玉道:“你这里都能当些什么东西?”
老板道:“那可多了去了,咱们这里什么东西都是收的,得看您要当什么了。”
“方才走掉那人当的是什么?”陵玉问道。
“您说他啊,他这些日子来的颇为频繁,当的东西也都是寻常,说来也好笑,他似乎都是为了接济一个毫不相识的疯婆子,撇开这些不说,但他今日当的东西却是个好东西啊……”老板说着顿时住了口,他狐疑地看向陵玉道:“您问这些做什么呀,您到底是不是来同我做买卖的?”
陵玉见他怀疑自己,忙道:“我自然是来做买卖的,我就是想买下方才那人典当的东西,这才问你的。”
老板恍然,“这东西可不便宜。”
“你只管报价就是了。”陵玉说道。
老板见她态度阔气,顿时面色缓和,叫人拿来了东西,道:“您瞧着便不是那些个没有见识的人,这东西确实是个好东西,我不是个黑心的人,方才也给他不少银两,您要的话,可不能少于这个数。”
陵玉见他抬手竖起五根手指,心道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便将那东西接过来仔细打量。
待她看清了那物,才知道这老板确实没有胡说。
这是一块质地上等的玉佩,且不说它的成色与材质,但是凭做工的角度来看,这也绝非是寻常手艺人的功夫,价钱自然更要加分。
只是如此看来这块玉的价钱本该至少要再翻个几倍,却偏偏被它的图案所拖累。
寻常人佩戴玉佩总求个好意图,不是生肖便是龙凤花蝶,再不然便是普通的祥云流纹,可这块玉上却刻着恶面的人脸,面目狰狞,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您瞧着可还喜欢?”老板见她打量了许久,忍不住试探问道。
陵玉回过神来,抬手拿出了钱袋子便一口价就将这玉佩买了下来。
这男子既能愿意抵押了自己的东西去接济那老宫女,想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的,这玉佩价值不菲对那人也必然重要,待回头过去,她便会将东西还给对方。
陵玉走出了当铺,去往那老宫女的住处,却见那门是紧锁着的。
只一会儿对方便不见了?
陵玉握着手中的玉佩,见门上挂锁,心道也实在是不巧,索性便将玉佩收入了囊中,转身离开。
在她走后,那屋子的窗户缝里蓦地闪过一双眼睛,浑浊却透着清明。
陵玉随后又在街市上晃悠着,买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这才回了宫去。
她一进了屋,本以为素春会在,结果屋里头半个人影都没。
正当她要出去唤人的时候,却见盛钦着一件深色鹤氅从外面走来,他面相平和,一双漆墨点染的眸子看向陵玉的时候,淡然似水。
这样无意中的会面让陵玉感到异样的陌生,她熟知的盛钦原本就是一块冰,因和她混迹久了才沾染上她的体温,有了热度,让她觉得熟稔无比。
但当他离了这地方不再属于她的时候,他们再见面的时候他仿佛又变成了一块坚不可摧的寒冰,仿佛没有任何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去。
陵玉立在廊下有些怔愣,似乎从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幕出现。
对方的脚步徐徐缓慢,踩着稳重的步伐走到她面前立定,在她仍旧没有反应的时候抬手将她的手纳入掌中。
“外头有风,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他一开口,顿时就打破了先前所有的假象,又变成了陵玉原先熟知的那个盛钦,是她的二哥。
陵玉忽然就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好像变成了一个矫情又娇气的女子一般。
“二哥,我们是不是好久都没有见过面了?”陵玉低声问道。
事实上虽没有她想得那样久远,但她偏偏就生出了这样的距离感。
眼前的人已经彻底不需要这座华丽宫廷的庇佑,他已经开始出去开拓自己的疆土和天地,在外面,他是许多人的主心骨,亦是震慑一方的盛家家主,未来尊贵的高信侯。
第45章 鬼面的玉佩
盛钦牵着她往屋里走去, 待她掌心的温度升起,他才缓缓松开了握住她的手。
“可是想我了?”他忽然问道, 显然是听到了她方才小声的嘀咕。
陵玉道:“倒也没有多想, 只是太久不见, 有些感慨,总觉得我们往后会越走越远似的。”
盛钦抿了抿唇, 似乎并不喜好这样的假设。
“二哥百忙之中抽空来,可是有要事, 我方才见二哥并不是从南门的方向过来, 可是在我回来之前你便已经来我这里了,你去看谁了?”陵玉问道。
盛钦见她敏觉得很, 便道:“我的府邸一切都已经修整完好,等到月末便可行冠礼。”
陵玉一怔,“竟这样的快, 可是我还没有提前为你准备礼物呢。”
“你想送我什么?”盛钦问她。
陵玉伏在桌上想了想,道:“你随我进屋里来。”
她领着盛钦进了寝室,待她翻出一个大黑匣子, 打开来里面全都是些玉饰玩意儿。
“虽说美玉赠君子这习俗老套了一些, 但我仍觉得赠什么东西都不如赠玉给二哥最好, 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去寻一块上等的美玉来, 也怪我平日里游手好闲, 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陵玉语气有些自责。
盛钦低下头来看她, 这才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又长高了一些, 若是他的头再压得低一些, 便能越过彼此之间的隔距,触碰到她额头,“我不缺上等的美玉,只要你有心,便是赠我一些贴身之物都是好的。”
陵玉望着他,未从他的神情中解读出对方的含义,只当对方想要为彼此的情谊留个想念,便把腰上的玉环玉佩一气儿解了下来,整齐地搁在了桌面上,“喏,你若是喜欢,都拿去也行。”
盛钦扶着桌子站直了身子,唇角微扬,道:“殿下出手甚是慷慨……”
陵玉见他打趣自己,心情顿时也放松许多,想起自己外头架子上还有一个装着宝贝的盒子,便道:“二哥等我,我去外头再拿些东西给你瞧瞧。”
她说罢便掀了帘子去了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