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很大方，为了缓解众人情绪，体育馆里高高挂着俩大彩电，只要没有停电，就会开着。
俩老太太正争执着，余光一瞥，却见央视新闻正在报导政府各项救灾事宜。
镜头停留好几秒，两人目光不约而同锁定了电视上那个穿着黑白套装，拿着文件夹从镜头前走过的纤瘦身影。
“老李老李！这是咱小艺吧？我看着咋这么像呢！”
林艺的长相并不惊艳，可她身上有种气质，哪怕她站在人堆里，也是特别的那个！
“唔……刚刚电视里说的是外交部国际救灾中心？”
李凤霞轻咳两声，故作矜持。
陶老师翻了个白眼没接她的茬。
“那就没错了！”
见陶老师不接茬，李凤霞只得自己接上。
“小艺怎么会去哪里工作？之前不说去机场当志愿者了吗？”
穿着职业套装，一看就是在干坐办公室的活儿，陶老师想不明白。
最近山林市经常断电，再加上已经从家里撤离，祖孙俩已经好久未曾打过电话了，李凤霞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林艺在学校没有固定的联系电话，她总不能天天用公共电话给她班主任报平安，再让人转达吧？
“唉！早知道这水这么大！我就该去北面儿住几个月再回来！华北好像情况不严重，过去租房子住几个月也花不了多少钱，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得了吧！你这一大家子，你能丢得下？你儿子媳妇都还上班呢！”
“我丢不下，你有什么丢不下的？我说，之前去北京，你就不该回来！”
李凤霞没搭这个话茬，借口遛狗，背着放着贵重物品的双肩包，牵着黑虎出了体育馆。
体育馆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旁边就是山林市最高的一座山。
黑虎最近吃不好，看起来不太精神，李凤霞牵着他慢慢走在上山的石板路上。
八月的天，又闷又热！
今年雨多，天晴的时候，鸣蝉几乎是争分夺秒！叫得人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爬上山顶的凉亭，李凤霞擦着额头的汗，坐在凉亭前的台阶上，默默摸着黑虎的头，眼神却是落在了不远处那片山林里。
如今这情况，她若是眼巴巴的跑到烈士陵园去看那座墓，怕是不妥。
毕竟这会儿谁还会有闲心去那儿啊！
虽然之前因为孙女见义勇为的事，组织上关怀，把林艺的出身摆在了明面上，大大降低了她们的风险，可她要是盯着那座无名墓不放，一旦出了纰漏，绝对不可挽回。
当年儿子的事，事后她多少知道一点。
组织上这么多年之所以不忘关怀她们，除了她识趣会做人，还因为当年那个任务。
林淮生接下这个任务，和死士也差不多了，所以组织上一直觉得对她有亏欠。
当年的情况她也清楚，她从不奢望自己的儿子能活着，她只是放不下那个心结。
她怀疑，那场大行动过后，儿子的尸首并未寻回，追悼会时，棺材里是空的，事后，烈士陵园的墓里，裹着国旗的骨灰盒，也是空的。
可不管是入殓，还是火葬，包括下葬，都是秘密进行，她都不曾参与。
她一直想问个明白，可上头总以死得太惨，怕她受不了来安抚她。
当日看到新闻里那个空荡荡的墓穴，她想去看看，不过是个念想。
其实她也知道，就算真的有骨灰盒，也多半被水冲走，她什么也找不到。
哎！
只想听一句真话，怎么就这么难？
活到六十几了，这个心结打不开，这事儿，她就一日放不下。
看来……
要想想办法。
第131章 救人
最凶猛的洪峰过去了。
八月下旬，水位开始降低。
山林二中家属院的房子重新露出水面，这个片区的居民开始回家。
明明一路上都是打扫卫生的杂乱景象，却无端给人安心的感觉。
李凤霞回到家里，发现家里除了家具腿有点泡涨了皮，损失并不大，这让她好一阵高兴！
可听到楼下邻居们的心疼哭声，心里的喜悦立刻消失于无形。
李凤霞一向热心，连忙开门与邻居们商量，建议大家照例像撤离前那样，让一楼的暂时搬到二楼来住，等洪水彻底回归安全线以下，大伙儿都把家里收拾好，再回去。
大家都觉得如此可行，商量好了，各家开始打扫卫生晒洗东西不提。
处理好这些事，李凤霞连忙抄起电话，给孙女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请他转告一下自家独苗苗，家里洪水退去，她已归家的消息。
班主任自是一番高兴，等到去接志愿者的校车回来，他就等在下车的地方，把消息通知到了。
林艺最近很累，本来在车上已经睡着了，听到这个好消息，立刻精神百倍，也不等回宿舍，就近找了个电话亭往家打电话！
一场灾难过去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一刻，哪怕隔着千里，祖孙俩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笼罩在心的阴云一朝散去！祖孙俩都舍不得挂电话，各自说了最近的经历，两人都心满意足！
“好好表现！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等大学毕业，也许就能考到外交部去！不过外交部招人门槛有点高，也许需要再读个硕士博士……”
听了林艺暑假的经历，李凤霞热血沸腾！
原以为她能成为翻译就很好了，没想到她才大一，就能混进这种单位当志愿者！
李凤霞颇有种林家祖坟总算冒青烟的感觉！
随即张口就是各种长远规划，听得林艺目瞪口呆……
她可不打算把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耗费在学校里！
虽然最近在救灾中心的感觉不错，可她还是想演戏的！才不想当什么外交官！
每天重复、乏味却又丝毫不敢松懈的生活，偶尔体验一下就够了，一辈子都这么过，也太惨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林艺借口开学前还要去当几天志愿者，明天会很忙，这才止住了李凤霞滔滔不绝的各种计划。
挂了电话，两人都心满意足。
林艺脚步轻快回了宿舍不提，李凤霞打开厨房门，检查了咸菜坛子腌鱼桶，揭开生豆芽的簸萁，发现豆芽早已长出长长的藤蔓和大大的叶子，又因为缺水，枯死了，只得泡了点海带丝，凉拌着将就了一顿。
第二天一早，李凤霞吃过早饭牵着狗出了门。
她决定，先去烈士陵园看一看，然后过阵子就去一趟省城，找当年的老领导问个明白。
借口她都已经想好了，就说自家儿子的骨灰被洪水没了，当妈的实在心痛。
这种情况下，承认当年尸首没有接回来，就不会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反而能缓解她的难过，只要她问起，想来那边就不会死也不松口了。
江边上的街道依然淹在水里，房子只露出一个屋顶，不过水流也没那么急了。
水面上时不时有大树、垃圾、建筑材料等飘过，水浑浊如同泥浆。
公交车还没恢复，李凤霞一路上不断绕着路，躲过低洼的地方，前后花了俩小时，才来到烈士陵园。
长江自西向东穿过山林市，烈士陵园就在这截长江西头江边上那座青山上。
李凤霞走得气喘吁吁，越往西走，路上行人越稀。
因为国人忌讳，不喜欢住得离墓地太近，这一片一向人烟稀少，洪水过后，更是少得可怜。
李凤霞来这里已经习惯了，许多人都知道，她是林红军的妻子，只不过她和林淮生的关系一直不为人所知。
进了大门，她也不多看，只绕过倒下的花草树木，直奔林红军的墓，前后检查了许久，这才下坡。
随即好像是因为路不好走，李凤霞顺理成章的绕了路，从林淮生墓前走过。
这些墓有的墓碑冲没了，有的墓前小树冲断了，像林淮生这样，墓穴都露出来的，并不多。
李凤霞暗暗数了数，貌似只有三座。
这里没有立碑的墓并不少，这些出事儿的墓并没有什么共同点，看起来就是天灾之下比较倒霉，但李凤霞谨慎惯了，一路上并未露出异色。
陵园里已经有工作人员在整理倒下的树木，李凤霞并未与人说话，牵着狗默默离开了这里，心里沉甸甸的。
每次来这里，她都开心不起来。
但亲眼看到那个空空的坑，她还是很难过。
以前哪怕怀疑，至少那墓里有一个国旗包裹的骨灰盒，如今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唉！
一年又一年，眨眼就是六十几。
可能是感觉到主人的心情，黑虎一路上并不吭声。
李凤霞牵着狗慢慢沿着原路返回，午饭也没心情吃。
正当她琢磨着，什么时候去省城找人，才不会给人添麻烦的时候，突然，黑虎疯狂的叫了起来！
因为黑虎个头大，看起来很凶，李凤霞狗绳牵得很短，察觉到黑虎冲着水边一阵狂叫，且拉着她沿江往下跑，李凤霞连忙往江面看去！
只见一身着大红衣裳的小孩儿正随着水波起伏，距离岸边大概两三米远！
李凤霞心跳加快！
这是个孩子！
黑虎是军犬，受过训练，看到落水的孩子本能的就要去救！难怪它叫得那么大声！
如今水势也没多大了，只是水里有许多杂物，一不小心可能受伤。
李凤霞长在水边，水性很好，只是年纪大了，已经很少下水。
那孩子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脸上神色已经有点模糊了，只是偶尔挥动的胳膊，证明他还活着。
这里人烟稀少，情况紧急。
遇到这种情况，明知道危险，可李凤霞犹豫了下，咬咬牙还是放下包和狗绳，跑到距离孩子很近的岸边，干脆的下了水，往那孩子扑了过去！
她已经老了，这个孩子还很小。
她下水也许会受伤，可这孩子若是没人救，就一定会死！
她决定救他。
第132章 不能撒手！
山林市，多山也多水。
山林市上游二十里左右，荒无人烟之地，山峦迭起处，长江拐了个弯。
此地河道狭窄，两岸皆是密林，道路也不通。
八月上旬，一个多月的大量降水过后，终于导致此处山体垮塌，滚落的山体阻塞河道，形成了堰塞湖。
短短几天，就有大量水体聚集，据水利专家估测，蓄水量已超2亿立方米，情况相当危急！
随后沿岸村庄人口全部撤离，下游山林市也随时戒备，大量水利专家和军人开始在此聚集。
此处没有道路，挖掘机无法进来，再加上堵塞河道的土石方疏松，害怕引起溃坝和进一步的山石垮塌，不能采用爆破的方式。
为了开明渠导流，减少蓄水量，只得采用人工挖掘。
为了节省时间，大批军人扛着铁锹带着干粮，已经在此不眠不休奋战多日。
他们冒着山石再次垮塌的危险，靠人力，在垮塌的土石方两侧，挖出了两道明渠。
随后几天经过明渠导流，堰塞湖蓄水量开始下降，阻塞的山体也被洪水冲走不少！
眼见着危机渐解，所有人心里都松了口气！以为这次危急即将解除！
可就在这时！
山体再次垮塌！
就在原本的位置，山石树木再次堆积！
虽然没有第一次体量大，可这次依然不容小觑！
直升机连夜轰隆隆送来体力充沛的战士，再次开挖明渠导流减压！
前面是洪水，背后是高山，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挖！快给我挖！一旦出了意外！下游就完了！”
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新的明渠终于抢通，可经过这十几个小时，原本降下去的蓄水量，重新攀上一亿立方米以上！
更可怕的是，最新垮塌的山体，下面部分相较之前更加疏松！
就在明渠掘开之时，汹涌的水流竟然直接将那拦河山石冲垮！
猝不及防之下，汹涌的洪水从堰塞湖里决堤而出！
犹如汹涌的猛虎！直奔下游！
“联系下游警戒！防止沿江居民见水势减弱偷偷回家！”
沿河居民早就撤离，可上有政策，下面不遵守也是常有的事，放不下家里，想回去看看情况的想法很普遍。
愚民可以乱来，他们却不能放任他们去死。
“传令山林市防汛抗洪工作组！启用直升机，严查沿岸情况！以便及时搜救！”
值此国难当头之时，东部军区特战队也加入了抗洪抢险的行列，因为这些特种兵都是多面手，会开直升机，就两人一组执行任务，一人驾驶一人负责搜救，除了检修，人停直升机不停。
肖延和他的战友们一样，眼底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奋战在抗洪抢险的第一线，最近他们见过太多不幸失去生命的人。
灾难无情人有情，对这些年轻的军人来讲，直面这样惨痛的场景，许多人心里都不好受。
临时的简陋停机坪上，肖延戴上帽子，冷着脸爬上副驾驶。
现在情况紧急，每个片区直升机都是有限的，他们也得去参与搜救工作。
长时间进行搜救工作并不轻松，为了保证不出事故，都是两人轮换着开，昨天是他开的，今天就该轮到他的搭档了。
这些规定都是有道理的，肖延从不会逞强。
上午他俩运了物资进来，接下来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搜救工作了。
军绿色直升机轰隆隆的，沿着下游而去……
上游堰塞湖已经堵塞二十来天了，天天市内新闻都有播报相关进展。
它就那么堵着，在溃坝之前，下周的水流反而会因此减弱，给大家带来一种洪水过去了，一切都进入尾声的错觉。
上游的意外李凤霞并不知道，此时，她正托着个穿红衣服的小男孩儿往岸边游。
之前她放开黑虎的狗绳，黑虎也跟着她跳进了水里，此时就在她身边，企图把她往岸上拱。
眼看着即将扒上水边的防洪沙袋，李凤霞松了口气。
果然，水势没有想象中急，她还应付得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