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直直地望向她的眼睛,“你说什么?”
张秋华自然不是真的想跟他在外面过苦日子,“只要私奔这事传出去,大家都知道了,你爹和我爹为了两家的名声也不会再反对我们了。”
轰!好像一把火焰从脚底蹿起,直接烧到他的脑子里,林建党握紧拳头,不用问了,不用问了。如此不知羞耻,她哪里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他们私奔,旁人不会认为他们之间是清白的,只会认为他们是不知廉耻的狗男女。就算他们结了婚,以后也会被人笑话。
他转身想走,张秋华察觉到他神色有些不对,忙把人抱住,“建党,我也是没办法了。我爹让我嫁给那些死了老婆的鳏夫,年纪比我大一轮不说,听说他们还打人。我不想死。我心里都是你。我每晚都害怕得睡不着。建党,你救救我。你不是喜欢我吗?”
林建党脑子已经被她搅成了浆糊。一边是她的深情厚谊,一边是她的不知羞耻。
好像有两个小人在他脑子里打架,他头痛欲裂,挣开她的束缚,一把抱住脑袋,飞快往巷外跑。
张秋华呆愣在原地。
第7章
林建党跑回家,担心家人问东问西,忙钻回自己屋去了。
林芳夏拿眼瞅亲爹,见他一副稍安勿躁的表情,心里大松一口气。
吃完饭,林炎城继续带领家人去江边捞河蚌,临走的时候,朝东屋里喊,“建党,别忘了把昨天捞的河蚌给处理了。”
林建党‘哦’了一声。从窗户外看到弟弟妹妹互相打闹的场景,眼里暖意融融。
话说张秋华心事重重地从小巷子里出来,担心她爹回家,也顾不上纠缠林建党,赶紧往家走了。
她走的是来时的小道,步履匆匆,急着赶路,差点撞到人。
张秋华忙朝对方道歉,就想绕道离开。
可对方却堵住了她的去路,“抬头让我瞧瞧。”
张秋华下意识抬眼去看,原来是五星大队的大队长徐广进,她忙退后两步,四下望了望见周围没人,浑身充满戒备。
十八岁的姑娘,穿着嫩黄衬衫,绣着绿色的小叶子,在焦躁烦闷的夏天,显得格外清新,尤其当对方怯怯看着自己的时候,勾起他刚消下去的**。
张秋华前世就曾看过他这样的眼神,也知道这人有多么不堪,趁他失神的时候,绕开他,飞快跑了。
徐广进摸着下巴,眼里全是志在必得的光芒。
下午干活的时候,林炎城又喊张二猛到边上说话。
张二猛正好也想跟他显摆,大步走到地头,朝他道,“我们家已经找媒婆了。我的速度比你快?”脸上全是得意的笑。
林炎城露出嫌弃的表情,“我瞧着你家闺女挺稀罕我家建党的,我看你干脆降低彩礼,把她嫁给我家建党得了。”
张二猛听到前半句还想反驳,听到最后一句,就琢磨出味儿来了,感情他是认输了,故意拿乔呢。张二猛朝林炎城哼了一声,“你就死了那条心。你上回可是说了连二十都嫌多。现在才后悔?晚了!”
林炎城哽着脖子,压低声音道,“我后悔?哼!要不是你闺女大白天到我家找建党,我怕旁人瞧见,回头再传出闲话来,你以为我想让建党娶她?”
张二猛脸都绿了,“什么?她去找你大儿子了?”
“我骗你干什么。”林炎城见他不信,“不信的话,你回家问问你闺女。”
他这么信誓旦旦,张二猛彻底信了,黑着脸,觉得女儿给他丢了人,抗着锄头转身就走。
接下来好几天,张秋华都没再来找林建党。
林建党也由一开始的纠结到后来的坚定。
无论秋华喜不喜欢自己,他都没办法带她私奔。他这一私奔,林家的名声就彻底臭了。他还有三个弟弟要娶妻,两个妹妹要嫁人。他不能这么自私,就这样断了也好。
林炎城担心他太闲了,会瞎想,就把家里的鸡猪都交给他喂。林建党没有任何怨言。
这天下午,林炎城又到西边的地利干活。想着今天再刺激一下张二猛,让他加快速度。
谁知,张二猛居然没有到中间干活,反而就在边上,想来应该是等他的。
林炎城心下一喜,看来对方是迫不及待跟自己炫耀来了。
他压下弯起的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眼皮耷拉着,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容。
张二猛见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到地头,冲他一个劲儿地招手。
林炎城怏怏不乐地走过来,“你想说啥?”
张二猛见他不高兴,面上乐开了花,“我跟你说,我已经得到邱媒婆的回信了。明天,她就带人来我家相看。我跟你说,你别看现在是大忙。相亲这点功夫,人家还是能抽出来的。”
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林炎城哪怕希望他赢,也忍不了,开口怼他,“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跑到我面前来显摆,你也好意思。”
张二猛气得够呛,左想右想,飞快找话堵他,突然灵光一闪,“我好歹给女儿找到相亲对象了。可你呢?我可是听说了,你连媒婆都没找。怎么的,你想亲自上阵啊?”
林炎城惊讶地看着他,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哟,这么关心我家的事,看来你挺怕输啊?”他哼了一声,“我就算不找媒婆,只靠咱们村的那些大娘大婶们,照样能给建党娶个好媳妇。你以为我像你一样,钻到钱眼里去了?”
张二猛气了个倒仰,可又一细想,他说得也没错。林建党长得不错,人也能干,没有不良嗜好,林炎城上回说能出十块钱彩礼,这个价钱大部分人家都能接受。反而是他家秋华要五十块钱,大多数人家都出不起。他总不能为了跟林炎城赌气,就把女儿贱卖了?
越想越觉得这事很急迫,张二猛也就没心思跟林炎城炫耀了。
第二日下午,林炎城干活的时候,就听到对面生产队的人说张秋华已经定下来了。只是人选惊掉大家下巴。
张秋华定的这个对象名叫王二皮,家住红旗大队,离五星大队就隔了两个大队。
王二皮家里穷得叮当响不说,人长得还特别埋汰,年纪比张秋华大了十岁,是附近远近闻名的泼皮。
林炎城一直知道张二猛是个目光短浅的人,但没想他会这么短浅。尤其是听到王二皮名字的时候,就知道坏菜了。选这么个臭得不能再臭的对象,张秋华能认命吗?她还不得可着劲儿地巴着自家儿子啊。这完全就是给自己找事嘛。
林炎城正思量间,张二猛扛着锄头过来了,在小路边上刨了一下,而后得意地朝他笑,“林老头,你听说了?”
“听说了。我还从来没见亲爹这么坑自己女儿的。”既然张二猛已经选定目标。再说这么烂的男人跟张秋华也挺配,如果张二猛真的给张秋华挑了个还算可以的对象。那他岂不是间接害了人家。想想王二皮其实也挺好的,什么锅配什么盖,弯刀对着瓢切菜,谁也不必嫌谁埋汰。他现在只需加把火,让两人赶紧结婚入洞房。
张二猛面上全是笑,只当他是输了没面子,才故意说得这么难听。
林炎城笑了笑,“我们家建党也有好几个对象要相看呢。别看你定亲早,我儿子结婚肯定比你家快。”
张二猛撇撇嘴,“你就吹。现在全生产队都忙着耕地,哪有时间让你准备婚礼啊。”
当他不想早点把女儿嫁出去吗?这不是没时间嘛。
农村这边结婚,可以不领结婚证,但一定要通知全村人一起上门热闹,请证婚人帮着证婚。
要是他让女儿拎着包袱直接去男方家里,旁人指不定以为他家女儿不检点呢。他可丢不起那个脸。
林炎城见他气焰消下去不少,继续挖苦他,“所以说啊,你现在领先我一步不算什么。我现在慢慢挑,等栽完稻,我立码给两个孩子办婚礼。你甭得意。”
张二猛脸色阴郁,却没法反驳。
林炎城嫌弃地撇了他一眼,警告他,“你给你女儿找这么个对象,你可得把她看好喽。我跟你说,她要是再跑到我家,被人瞧见,坏了我儿子的名声,你可别怪我跟你翻脸,把你家女儿干的丑事全给抖落出来。”
张二猛跺了跺脚,骂骂咧咧的,“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以为你家儿子是啥香饽饽啊,秋华能上赶子去找他?你想得倒美。”
这虚张声势的样子,林炎城还真是半点也看不上,他所幸加重语气,话变得更毒,“不是我想得美。我丑话跟你说在头里了,就算你家闺女跟我家建党躺在一个被窝,我也不会给你五十块钱的彩礼,你就死了这条心。”
张二猛从前只觉得林老头是个闷葫芦,可没想到他嘴巴这么毒。说话这么难听。张二猛涨红着脸指着林炎城,你你你了半天。
林炎城不服输地瞪了回去,“怎么?想干架啊?谁怕你!”
张二猛气得理智全无,他的口才比不上林炎城,脑子被对方这么一激,扛着锄头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了,林炎城赶紧举起锄头挡。
林炎城刚赚大钱那会儿,总担心会有人起歪心思绑架他,就特地雇了保镖保护自己。但是保镖虽好,却不可能随时随地跟着他,所以他没事的时候,也会跟保镖学些保命技巧。
张二猛扑过来的时候,他身体很快就作出了反应,保护自己的同时,一脚踢了过去。
他踹得又狠又快,力道就有点杀不住,张二猛高大的身体被这一脚踹翻在地,半天也没爬起来。
余凤荣时刻注意这边的动静,见自家男人被打,吓得尖叫一声,扔了手里的锄头跑了过来。
两个生产队的人也听到这边的动静都跑过来看是什么情况了。
两边的记分员也在其中,看着两人,让他们解释为什么打架。
林炎城没有说话,颇有骨气地道,“这是我们两家的事,外人不好插手。”
张二猛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再加上他怕坏了自家闺女的名声,也就闭嘴不谈。
见他们不肯说,两个记分员都来了气,“那就赶紧干活去。马上就要来水了,你们还有闲功夫在这边干架,真是一个个吃饱了撑的。”
林炎城瘪瘪嘴,一只脚勾起地上的锄头,朝张二猛露出嘲讽的笑,“打架你都打不过我。你还想赢我?”
张二猛捂着自己的腰,狰狞着一张老脸,握着拳头虚张声势地朝对方背影挥了挥,嘴里嘟哝一声,“你等着瞧。”
说完,他在余凤荣的搀扶下,呲牙咧嘴地走了。
第8章
林炎城回到家里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可脸色却不怎么好。大家面面相觑,根本不敢惹他。
林建党忙着喂猪喂鸡,林建国却想弄明白。他爹以前就是这样,在外面受了欺负,担心他们去找人家算账,就打落牙齿和血吐,什么也不跟家里人说。
他转了转眼珠子,趁着四妹晚饭还没做好,顺着墙根溜出了院子。
没一会儿,林建国带着一身煞气回了家。
刚进院子,他一把夺过林建党手里的喂猪勺往猪食槽里一扔,鼓着一双大眼睛瞪着对方,“你还有功夫喂猪。我跟你说,咱爹因为你的事跟张二猛干架了。”
林建党原本还有些生气,听到这话,忙握着他的肩膀,紧张地问,“你说什么?咱爹怎么会跟他干架?”
林建国一把挥开他的手,“你说呢?咱爹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你看他什么时候主动找过谁的麻烦。从来不跟人红脸,一味忍让。要不是张二猛主动打咱爹,咱爹能跟他干架吗?”
林建党不吭声,牙关咬得死死的,面皮崩得紧紧的,双手也紧握成拳,他扭头就往外冲,“我找他去!”
“站住!”林炎城站在堂屋门口,把人叫住。
林建党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林建国忙跑到堂屋,扶着林炎城,“爹,你有没有受伤?”
见他眼里全是担忧,林炎城还怔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朝外抬了抬下巴,“把你大哥叫过来,我跟他说点事。”
林建国忙不迭地应了。
林建党被林建国推着回来,他赤红着一双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炎城已经坐到桌子上,朝他道,“坐下。”
林建党拉开凳子坐了下去,林建国不等林炎城发话,也麻利地找块凳子落了座。林站在门口有些为难,要不要外偷听。挣扎了好一会儿,到底是关心占了上风。竖着耳朵趴在堂屋门边偷听。
林炎城看着两个儿子,笑着安抚他们,“没事,你别听外面胡说。张二猛没占到便宜。他锄头往我脑袋上砸的时候,我刚好抬头,用锄头挡了一下。”
锄头砸脑袋?林建党和林建国都吓傻了。
林建党木呆呆地坐在凳子上。
林建国脾气要爆,腾地从凳子上跳起来,“他敢砸你?我揍他去!”
林炎城呵斥道,“坐下!你没听我说吗?他没伤我!反倒是我,在用锄头挡他的时候,踹了他一脚。他受了伤,我没有。”
林建国跺了跺脚,对亲爹这息事宁人的做法早就心生不满了,“那是你运气好。你要是没抬头看一眼,他不就把你砸死了吗?咱们两家早就断了关系,他凭什么打你?”
“也是我的错。”林炎城一脸懊悔,重重叹了口气。
林建党红着脸,“爹,你没错。是他不讲道理。”
“不是!是我多管闲事了呀。”林炎城不住摇头,看着林建党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哎,秋华要被他爹害惨了呀。”
林建党握着拳头,没说话。
林建国忙问,“跟张秋华有关?”
林炎城又是叹气,“可不是嘛。她爹把她定给了红旗大队的王二皮。我想着秋华这孩子不错啊,我家老大至今还念着她呢。咱家这个条件娶不起她,我希望着她能嫁个好人家。我觉得不忍心就劝了几句。可能是戳中他痛处了,他恼羞成怒才举起锄头就往我脑袋砸的。”他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膝盖,“哎,我是自作自受啊。你说我多那几句嘴干啥!”
林建党心里又愧又难过。
林建国看了眼大哥,“爹,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善良了。张秋华是被他亲爹推进火坑里的,跟你有啥关系。你干啥烂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