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一下,祁明就记起来之前秦管事和自己说起过的,京城里素来都有榜下捉婿的传统。
有些是官员,有些是士绅,总归是这京城里面的人,但凡家有女儿待字闺中的,都盯着三年一度的会试殿试,时刻准备着冲过去请个女婿回家。
更狠的,还会直接绑走。
祁明虽然想要娘子喂自己桂花糕吃,却不想“捉”走。
想到这里,祁昀立刻抓紧了六思,在叶平戎的保护下快步离开,后来就是一路小跑着回家去。
不过比他更快进门的是报喜的人。
这报喜人并不是祁昀派出去的,而是个不相干的生面孔。
寻常放榜后,都会有一群人凑上去看,找找有没有熟悉的名字,若是有,就立刻跑去报喜,借此得点赏钱。
祁家如今也算是这京城里头有些名声的富贵人家,这家的三公子得中,自然是好事,加上他家富庶,赏钱定是不少,这报喜的人腿脚便格外利落,还是一路嚷嚷着来的:“大喜!大喜!祁家三公子得中贡士!”
这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府内,等铁子跑过来报喜的时候,祁昀正和叶娇一起坐在软榻上,一人抱着一个奶娃娃哄他们睡觉。
看到铁子风风火火的跑过来,正在门口候着的小素忙对着他摆摆手,小声道:“铮哥,别进去,小少爷和姑娘刚睡着。”
铁子立刻捂着嘴巴点点头,听里头没动静,这才小声道:“那你进去说一声,就说前头报喜的人来了,咱们三少爷中了。”
小素虽只是个跟着伺候的,却也知道会试能中是多不容易的事情。
她立马挑帘进门,小心翼翼的走进内室,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
叶娇抱着如意,手臂微微晃悠,见小素进来也没放下,而是确认如意真的睡着,这才把她放进小床。
祁昀则是将宁宝放在如意旁边,拿过了小被子给他们盖上。
可是刚一盖好,两个小东西就像是有感觉似的,自己就靠了过去,很快就是小脑袋碰着小脑袋,肉胳膊缠着肉胳膊,睡成一团。
叶娇看的直笑,却没有出声,只是用眼神示意莫婆子看着他们些,便同祁昀一起出了门去了旁边的厢房。
小素紧跟在后头,把门关上,隔绝了声音,这才对着他们道:“二少爷,二少奶奶,铁子说三少爷中了。”
外头的铁子听了声音,忙进门来,压低声音道:“刚来了报喜的人,我给他发了赏钱让他回去了,多少名还不知道,不过肯定是中了的。我还听他说,那温家一直没动静,他也没见到,怕是落榜了。”
叶娇闻言,扭头看了看祁昀,而后就看到祁昀脸上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其实这种笑容叶娇看到过很多次,自家相公在对着她的时候,从来都是眉眼柔和的,没有半点对待外人的冷淡,也让叶娇能很轻易地分辨祁昀什么时候是真的欢喜。
就像现在,祁昀是高兴的,甚至喜形于色。
纵使平时对祁明格外严厉,可是作为兄长,祁昀在祁明身上下的功夫是很多的,几乎祁明每走一步,他都要在旁边扶着看着,半点不敢懈怠。
如今终于有了成果,祁昀自然高兴。
他也不遮掩自己的心情,对着小素道:“去让府里的人把红布拿出来挂上,放炮,再告诉秦管事,三郎中了,店铺里头的金樽酒最近两天价钱降到之前的八成出售,去吧。”
小素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铁子则是小声问道:“二少爷,这么大阵仗是不是过于招摇了些?”
铁子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京城里豪门大户不少,这次会考的也不仅仅只有祁家这一家,京城中其他得中的人也是有的。
这么张扬,似有不妥。
祁昀没说话,而是看向了叶娇,笑着问了句:“娇娘觉得呢?”
叶娇正拿着一块红豆饼准备往嘴里送,似乎没想到祁昀会问自己,愣了一下。
就在这个当口,祁昀凑过去,把她手上吃剩下的半块红豆饼咬着吃掉了。
小人参鼓了一下脸,凑过去要抢。
祁二郎不过是逗她,谁想到自家娘子真的能扑上来,忙伸手扶住她,然后拿起了另一块送到她嘴里,声音里带着笑意:“好了好了,来娇娘吃新的,我保证下次定不抢你的。”
叶娇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听他服软,这才坐了回去。
而祁昀则是瞥了眼铁子,看到铁子早就知情知趣的背过身,这才轻咳一声道:“行了,没事了。”
铁子乖乖的回过身来,低眉敛目,恭顺的很。
刚刚闹了一通,叶娇却没有忘记祁昀问自己的话,只是小人参对这些不甚明白,也不好胡乱说,她只是直白的回道:“热不热闹的我也不知,我信相公,相公你说的定然是有道理的。”
这话说的坦诚,也是叶娇的心里话。
在小人参心里,自家相公就是他天下间最厉害的那个,他说的自然是对的。
这话让祁昀的眉眼越发柔和,轻轻握住了叶娇的手,谁知道却被叶娇反手给攥住了指尖,用温暖的掌心给他捂着。
她还轻声说了句:“暖炉还是要带着些,春天多暖一暖没坏处的。”
祁昀应了一声,由着她牵着自己的手。
而这个动作两个人做的无比自然,显然是发生过千百次。
小人参从成亲的那天起,就已经习惯了牵手治病的法子,哪怕这会儿还在用另一只手捏着红豆糕吃,也没有松开祁昀。
祁昀则是看向了铁子,祁二郎有心栽陪他,便直接道:“我们不是高门大户,这种喜事是该庆祝一下的,而且祁家是农户商贾出身,三弟是头一个靠着科举出头的,我们高兴高兴本就应当,就算是安安静静照样要被人说道,倒不如趁此机会给三弟庆贺一番。”
叶娇闻言,不由得道:“可是我瞧秦管事是个格外喜欢金银的,把金樽酒便宜的卖出去,他乐意?”
祁昀笑了笑,道:“这金樽酒本就比玉液酒跪了十倍不止,不是寻常人能喝得起的,真的能喝得起的不会在乎便宜多少,不碍事的,不过是个热闹。”
且退一步说,宫里那位只怕一直盯着自家三郎。
要是自己悄无声息,那才是惹祸。
铁子细细记了下来,而后便退了出去,不在主子面前碍眼。
叶娇则是去洗了洗手,用布巾擦净后坐回到了祁昀身边,直接挤到他的怀里,打了个哈欠,声音轻轻:“相公,我困了。”
祁昀有些心疼的抱紧了她。
早上如意咳嗽了两声,可吓坏了他们。
旭宝从小就是个不爱生病的,一直结结实实像是个小牛犊,宁宝虽然和如意一样都是不足月就生了,可他吃得多睡得多,把自己胖的胖墩墩的,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可如意爱笑爱动,比两个兄弟都瘦了些。
寻常也是好好的,结果今天突然咳起来,直接让祁昀和叶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天不亮他们就起来了,叶娇抱着如意不撒手,又摸脉又喂水的,祁昀则是僵坐在一旁,帮不上忙,就胡思乱想,脑袋里总是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受到的种种病痛,越想越心急。
结果等郎中来了,确诊如意只是偶然间冲了风,没有大碍,睡一觉就好,他们这才放了心。
如今听着叶娇说困,祁昀就轻声道:“你且睡,我在这里陪你。”
叶娇则是拽着祁昀的袖子,打了个哈欠才道:“那外面的安排呢?鞭炮,灯笼,这都要一样样置办妥帖的。”
祁昀俯身下去亲了亲她的额头道:“都交给我。”
小人参是真的困了,也顾不上多问,躺到了厢房的软榻上点点头,不过很快又坐起来,看着桌上的茶盏道:“相公,我想喝水。”
祁昀忙端过了茶盏,一手喂他,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可就在叶娇刚喝了两口,外头突然传来了个兴奋的声音:“二哥,嫂嫂,我中了!”
这一喊不要紧,祁昀的手一个不稳就微微一抖,叶娇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就直直的喷了出去!
尽数都落到了祁二郎的衣裳前襟。
祁昀顾不上看自己被弄湿了的青衫,而是赶忙拿着布帕给叶娇擦嘴。
小人参轻咳了两声,等顺了气,这才看向了祁昀道:“相公,你……你赶紧去换衣裳,这样容易着凉。”
祁二郎点点头,脸上没有半点怒气,而是全然一片笑意温和:“好,你先睡,我这就去换。”
而后他把帕子给了叶娇,帮她擦了擦下巴,见所有水都泼在了自己身上而没有弄湿她,便徐徐的扶着叶娇躺好,给她掩好被子。
祁昀则是站起身来,看都不看身上的水迹,直接走出门去。
原本兴奋的跑进院子的祁明第一眼就看到推门而出的自家二哥。
只是祁昀现在的模样有些凄惨,一身青衫,结果前襟被茶水弄出了一大片黎色,衣裳也有些褶皱。
祁二郎平静的看着祁明,脸上不知喜怒。
祁明原本是极高兴的,结果见到祁昀这般模样被弄得有些茫然,不由得问:“二哥,你怎么了?”
祁昀看了他一眼,眉目平静,神色淡淡,声音都是平缓的没有起伏道:“三公子和大哥呢?”
祁明老实回答:“义兄有事,叶大哥把我送回来以后就回去了。”
祁昀点点头,平静的说了句:“那正好。”
祁明一愣,什么正好?
祁昀则是瞧了瞧祁明,道:“三郎,你跟我来,我有事和你说。”
祁明闻言,所有疑惑都扔到了一旁,立刻高高兴兴的跟了上去。
房中的叶娇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等她醒来时,已经天色渐暗。
刚一睁眼,就看到祁昀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在翻看着。
叶娇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披了外衣穿好绣鞋走了过去,手扶着祁昀的肩膀,站到了祁昀身边。
祁昀笑着握着她的手道:“娇娘你醒了,来坐,等明天还得有一番热闹,来祝贺三郎的人怕是不少,难得今天还能有些空闲,我得了套水晶棋子,来下一下?”
这棋是他们以前常玩的,后来因着各自有事情要忙,便撂下了。
现在重新提起,叶娇自然是有兴趣的。
只是小人参左右看了看,没找到自己该坐哪里。
这厢房寻常是给两个娃娃住的,无论是地毯还是小床都很舒适柔软,可是这桌椅就一套,没有富裕的。
祁昀也是说完才发现这件事的,他便想要起身陪着叶娇一起坐到软榻上去。
谁知道小人参先一步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侧了身,直接坐到了男人腿上,双手揽着他的脖颈,叶娇声音柔软:“相公,下吧。”
祁昀看了看她,突然觉得现在这气氛拿来下棋实在是有些浪费。
伸手揽住了叶娇的腰,祁昀想要做点别的,却听叶娇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快些,我饿了。”
祁昀的动作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只亲了亲她,声音低沉:“我也饿了。”
叶娇那双干净的眸子看着他,一片澄澈:“那让人摆桌吧。”
祁昀则是握住了叶娇的手,轻声道:“好。”
叶娇笑着问道:“那吃完了再下棋吗?”
祁昀没回答,因为他觉得还有比下棋更有趣的事情可以做。
不过站起身时,叶娇的眼睛看向了祁昀手边的那沓子纸,瞧了瞧,有些疑惑。
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
咦,这不是之前三郎抄了好几百遍的那句话吗?
第154章
祁明得中贡士的事情, 很快就在邻里当中传开了。
祁家住在城东, 这里靠近运河,商铺林立,商人居多,虽然比不得西边的官宦富户,可也算是好风水了。
而在这几条街巷里,祁家虽然是后来的,但是不缺金银, 掌握这京城中过半的酒水供应,虽然他们不知道祁昀和叶平戎以及华宁长公主的关系, 但是光凭他们能来了就敲定东城的房子, 便知道朝中有人撑腰的。
这样的人家, 就算是刚刚进京城, 旁人都不敢小看。
只是除去叶娇之前的品茶宴, 其他时候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祁家人。
如今因着祁明得中贡士的由头, 来的客人很多,除去祝贺, 便是来探探祁家的底,也和祁昀攀攀关系,毕竟都是商人, 以后多少会有接触的。
祁家准备了鞭炮,准备了灯笼, 却没有特别大肆铺张, 宴客也仅局限于前厅, 并没有让人进入后堂,来的客人也能理解,人家祁三郎还要准备殿试,总不好打扰他,来的时候就很自觉地没有带上女眷。
如此一来,叶娇也能松快些。
对比起来,温家就安静得多。
之前他们跳的最高,如今也摔得最狠。
虽说会试常常是数千学子争夺三百名额,听起来应试的举人很多,但是这是全国各地汇聚京城,真的京城子弟占据其中的不足十分之一,而在商贾当中,想要供养出一个好苗子着实不易。
不同于贫贱人家的穷苦,富贵人家的儿子衣食无忧,含着金汤匙出生,他们几乎不用怎么努力就能得到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财富。
既然衣食无忧,什么都不做都能活,为什么要努力?
再加上如今朝廷善待商人,寻常生活也没有歧视,越发让那些商贾子弟没有了上进之心。
故而今年京城东边的商贾人家中,应考的不过就是温六郎和祁三郎两个。
在放榜前,祁家没有声音,祁明更是跑出去跟着秦管事满处乱转,瞧着就不像是有信心的,温六郎则是常常出入诗集文会,好似胜券在握。
结果放了榜,祁三郎名次靠后可好歹是中了,温六郎却名落孙山。
外面嘲笑温家的声音从没断过,而且两家住得近,祁家这边有多热闹,温家那里就有多冷清。
可在这段时间里,到祁家找叶娇最多的便是温家主母石氏。
换成旁人,叶娇定然是不乐意见的,可是如今既然知道了石氏是石天瑞的亲妹,再加上之前石氏帮着叶娇解围,小人参对她多了不少亲近,平常交往也更多些。
石氏常带些家里做的点心水果过来,还会告诉叶娇不少京城中的事情:“咱们商户比不得那些官宦人家,哪怕是有人做靠山,也不好总和人起龃龉,要处处谨慎事事小心,尤其是最近几日杏花开得好,常有花会,等你家三郎殿试的事情忙完了,我带你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