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终他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了楚承允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祁昀的仪态从来都是极好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君子之气,可是在祁明瞧着,今天的二哥好像比平时更加……优雅了些?
不等他想明白,就听祁昀说起了商队之事。
原本祁昀就对商队进行过一番筹谋,各种准备也是周全的,再加上祁昀从小多病,在家里除了看书也没什么旁的娱乐,书看得多了,引经据典的说起话来越发顺楚承允这个书痴的耳。
听祁昀说完,楚承允不自觉的抚掌而笑:“好,二郎这想法好极。”
但祁昀回给他的,却是一个笑。
但这笑是苦笑,带着无奈:“只是,要花销的银钱不知凡几。”
此话一出,楚承允就道:“要钱,我有。”
楚承允不差钱,作为皇族,他有的钱远不止手上的这些。
自从封了王,有了自己的封地,这银钱就像是流水似的,楚承允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了。
但是这主意是人家的,不是自己的,楚承允犹豫了一下,他总不能用自己的钱抢人家祁二郎的主意吧?
他一个堂堂王爷,怎么能和百姓争利呢。
祁昀瞧了瞧他,淡淡道:“这本就是我的一个想法罢了,公子犹豫也正常,毕竟,我不过是个多病之人,想的也有些过于天真,总会有所疏漏。”
祁明:……
作为被祁昀从小收拾着长起来的祁明,多多少少能猜出自家哥哥想干什么。
这分明就是用了话来诓住了三公子!
自己这个义兄的为人,祁明再清楚不过,格外直率,又极其热忱,最听不得的就是人家的苦楚。
而祁明之前在楚承允面前说了很多祁昀的好话,大多是实话,可是那其中并不包括自家二哥诓人是一把好手……
只是祁明有些拿捏不定,三公子是他的义兄不假,但是祁昀可是亲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但是眼瞅着自己刚认的义兄要被祁昀给绕进去了,祁明还是有些犹豫。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楚承允已经开口:“先生误会我的意思了,这是好计,就该实行。”
楚承允先入为主觉得祁昀是个最优雅聪慧的人,之前听祁明说起来的时候,或许还有些难以置信,毕竟任谁都没有办法想到一个总是病着的男人能多有本事,但是真的见到了,特别是刚刚祁昀的一番做派,分外入眼,谁瞧着都会觉得这人值得信任,还是万分诚恳的那种奇男子。
对着祁昀这张脸,任谁都想不到他还有旁的想法。
再加上祁昀说的每个字都戳到了他的心坎上,偏偏楚承允又不在乎银钱,自然是一拍即合。
而楚承允对自己的称呼一变,祁昀便知道事成过半。
而祁昀看向楚承允的时候,已经有了安抚之意:“唉,计是好计,可终究祁某囊中羞涩,撑不起这番想法,着实是天不从人愿,也只能徒呼奈何。公子且听听便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果然,此话一出,楚承允就答应下来:“既然先生有如此抱负,我自然是要助你的,我们再行商议一番,若是真的可行,这钱,我出了,若是得了利,五五……”
祁昀轻叹一声,不轻不重的,配上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瞧着有些萧索。
楚承允嘴边的话一转:“三七分也就是了,我三,你七。”
心里想着,他是皇族,与民争利本就不该,如今能三七分依然是怕泄露身份的无奈之举。
祁昀则是露出了个惊讶的神情,而后,渐渐的变成了个笑容。
他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楚承允一拱手:“三公子这般为国为民,又不与民争利的人,真是世间难得,实是朝廷之福。”
楚承允本就不在乎这些钱,而且无论他心里多想要当个闲散王爷,终究这个朝廷姓楚,就是他家的,能为了自己家做点事情,楚承允自然高兴。
闻言,楚承允也站起来,扶住了祁昀:“二郎才是大才,身处商道之中,却没有商人的奸诈习气,反倒这般为国着想,你这样的商人才是朝廷之福。”
“客气客气。”
“岂敢岂敢。”
祁明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自己的嘴角都要止不住的抽搐起来。
自家二哥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怎么都是一个娘生一个爹养的,这本事却半点没遗传给我呢?
第66章
楚承允请祁昀坐下, 待上了茶, 便和祁昀说起了有关商队的事情,不过说着说着就牵扯到了国家大事。
如今的朝廷虽然是大行商道,百姓富庶, 可是依然会有不少磕磕绊绊的事情。
楚承允身为皇族,即使他不想要登基为帝, 可是难免会对这些有自己的一番担忧。
祁昀与他不同,祁家二郎一直都对这个世间冷眼旁观,若非是有了叶娇, 只怕他就要这般冷淡淡的等着死,偏偏又有一颗玲珑七窍的心思,为人处世就多了几份淡漠。
可就是因为这份淡漠, 让他总能瞧出一些旁人瞧不出的事情, 更因为那份冷淡,让祁昀做事总有着格外的果断狠厉。
当然,对于后者, 祁昀是不会轻易被人知道。
不过是几番交谈, 楚承允就看出了祁昀的与众不同, 不由得道:“二郎, 我瞧你学问很好, 读书也广博, 为何不参加科举为国效力?”
祁昀神色平静, 声音浅淡:“科举之途不仅仅是学问, 更要看运道。自古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才是为官之德, 可我身子不好,从出生开始便是拿着汤药当水喝,哪怕是能忍得了科考之苦,只怕也要在赴任的时候死在路上,实在是无力为官。”
楚承允眼中有些可惜,可是听着祁昀轻咳的声音,还是不忍心劝说。
站在门口旁听了全部过程的叶平戎表情有些莫名,他总觉得,自家妹夫不会是只为了为朝廷做贡献,毕竟两次和祁昀聊到这些,祁昀只说要给叶娇一个好的生活,从没说过家国天下之事。
但是在叶平戎听着,却觉得祁昀说的很有一番道理。
他虽然在边关征战多年,从最底层的小兵摸爬滚打起来的,平时接触的不过是兵戈刀剑,对这些商道官场的事情都一无所知。
可是叶平戎在边关的时候,经常会听守防士兵说起那些商队,大多数商队干的都是格外危险的贸易,但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无论是瓷器还是茶叶,倒是蛮夷狄戎之地都是价比黄金的,一本万利。
但这些勾当多是私下里做的,没有摆到明面上说。
叶平戎本来已开始担心祁昀直接说出这事儿会让楚承允不快,可是莫名其妙的楚承允不仅没有不高兴,还乐颠颠的要掏钱……
叶平戎一时间又陷入了困惑中。
农户出声的武将显然不擅长斗心眼,叶平戎思来想去,最终只能得到一个拿来说服自己的结论——
莫不是,自家妹夫真的是个耿直大方又忧国忧民的人?
以前自己没看出来,大概真的是祁昀隐藏的太好了。
这么想想,自己妹妹嫁的人是真的不错,就冲着这股对于朝廷的忠诚和热忱,就看得出是个好郎君,叶大郎表示很满意。
而在堂内,商队之事有了眉目,祁昀脸上的神情也松快不少。
楚承允瞧着也很高兴,一时兴起就道:“听闻祁家酒铺的玉液酒十分出名,一直神往,不知可否共饮一杯?”
祁明听了这话,轻咳一声道:“义兄不是说,嫂嫂身子不好,不能闻酒味吗?”
楚承允自然记着这点,便笑道:“只喝一杯,点到为止,我也不愿让娘子为我担心。”
祁昀闻言,突然看向了祁明。
这一眼,让祁明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很快祁昀就把眼神错开,脸上是清浅的神情:“三公子这般良善慷慨,我也不会吝啬。”说着,祁昀回头对着宋管事道,“把之前新酿出来的美酒拿出来。”
这新酿出来的美酒并非是玉液酒,而是精心改良过的新酒。
香甜如蜜,虽然比不得寻常酒水的辛辣,却格外醇厚,入口余味悠长。
宋管事正要去,却听祁昀道:“不要拿开过封的,新开一瓶,美酒才能般配我今日结交的好友。”
其实宋管事本身是个很精明的人,在铺子里呆了这么多年,见的人经的事从来不少,宋管事往常可是心里打八个算盘的人,刚才懵了一下只是因为自家少东家的脑袋转得实在是太快,他有点跟不上。
可是刚刚旁听了一通下来,哪还能不知道,这是祁昀在给商队找银子呢!
现在又听了祁昀这话,宋管事心道,这酒这两天才送来,没有开过封的……哦,明白了。
于是,心领神会的宋管事做出了一副心疼的神情:“少爷,这酒可是格外宝贝的,一共就两瓶,若是全开了……”
祁昀用眼神赞赏了一下宋管事,嘴里却沉声道:“去便是了,再金贵的酒,都抵不过三公子为国之心,我又有何疼惜的。”
宋管事也懂得点到即止,立刻起身去拿。
而这一来一去,让楚承允有了些好奇:“何酒竟然如此难得?”
祁昀淡淡一笑:“不过是小店新酿造出来的米酒,说难得倒也不算,不过比起玉液酒还是要更高一筹。”
不和旁的酒比,只和自家的比,楚承允更高看了祁昀一层。
却不知,祁昀这么说只是因为他听得出,楚承允没喝过玉液酒罢了。
楚承允有了些心向往之,即使他并不好杯中物,但是听完这话,心中也是心痒难耐。
很快宋管事就送酒上来,只是刚刚倒出来,并没有入口,楚承允就说了声:“好酒。”
祁明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不喝就知道了?”
楚承允拍了拍祁明的肩膀:“但凡好酒,在还没入口的时候便能闻到醇厚酒香,这味道闻着便知道是好酒了。”
这让祁明也有些想要伸手,结果被祁昀直接敲在了脑门儿上。
祁明捂着头看着自家二哥,就听祁昀道:“过两年才到你饮酒的年纪。”
“哦。”祁明应了一声,乖乖的把手缩了回来。
而楚承允端起酒杯,嘴唇一碰,便道:“果真是佳酿。”
祁昀表情柔和了些:“这酒虽然还没有名字,不过有三公子一声赞颂,也算它的福气了。”
没名字?
起一个便是了。
楚承允想了想,道:“今日我与先生有缘,又遇到这般美酒,不如一同为他取个名字如何?”
祁昀撂下酒杯,闻言点头:“好,既然三公子有此雅兴,宋管事,拿笔墨来。”
此话一出,正在喝茶的祁明差点呛到自己。
怪不得……怪不得刚才二哥盯着自己瞧!
之前他们兄弟三人一起游园之时,祁昀就说起来过给新酒取名的事情。
当时还是祁明自己建议过祁昀选择太白诗词,也是他自己说过三公子写的一手好字,让他来给新酒提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是这话说完,祁明就是连番科考,一时间也忘了个干净。
没想到,自家二哥倒是记得清楚。
现在好了,义兄自己主动提出来了,二哥真是一点机会都不浪费,该抓住的时候从不松手。
最终,这因着微微泛着金色的浓香酒液命名为金樽酒,楚承允还挥毫写下了金樽二字。
拿着这张字,祁昀想着,果然是正如祁明所言,楚承允写的一手好字,凌飞凤舞,飘逸凌然。
就是差了个印……不盖也好,若是盖了,自己还不好拿出去贴酒罐子上卖呢。
不过楚承允却没有跟着二人去祁家,他本就是为了和祁明同路作伴,现在也谈过了,还得了祁昀商队的主意,他自然心里高兴,想要早早回去和孟氏分享,便早早告辞了。
等他走后,祁昀便和祁明一道回家。
祁明有心问问祁昀,刚刚他和楚承允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可是刚一到家就被柳氏叫走,也就没了机会。
祁昀则是直接回了院子,他满心都是叶娇,自然是片刻都不想耽搁。
小心翼翼的进门,祁昀看到床幔还没撩开,便知道叶娇还没有醒来。
他去换了衣裳,洗了手脸,这才重新撩开床幔躺到床上,却不跟着闭眼睡觉,只是侧躺着,手轻轻地搭在叶娇身上,一双清明眼目定定的盯着自家娘子瞧。
纵然旁人都说,叶娇这一胎怀的轻松,都四个月了还是稳稳当当的,既不吐也不倦,该是极有福的。
但是祁昀却觉得自家娇娘辛苦,辛苦极了。
寻常叶娇都喜欢出去走走的,小人参大概是在深山里呆的太久,如今成了人,自然喜欢有烟火气的地方,无论是去找董氏,还是在镇子上逛逛,哪怕是在街边喝碗馄饨,叶娇都带有极大的热情。
但是在发现怀孕之后,叶娇便听话的留在家中不再出门,也就是在家里走走,而更多的时间都拿来睡觉了。
可是就算睡觉,也叫都没了以前的那种自在。
祁昀和叶娇同床共枕了数月,自然知道自家娇娘睡着了也是最自在不过,常常是祁昀入睡时,两个人好好的躺着,可是一觉醒来,就能看到叶娇趴在自己身上。
特别是在祁昀身子好些了之后,叶娇就更加粘他。
可是现在瞧瞧叶娇的睡姿,平平的躺着,看起来格外端正,生怕挤到了肚子里的小生命,可是瞧着就让祁昀觉得累。
他心疼叶娇,舍不得让他吃一丁点苦,这才想尽办法找出时间来陪着自家娘子。
这会儿祁昀就侧躺着,伸出手,轻轻的给叶娇揉揉腿捏捏胳膊,让她舒服些。
眼睛则是瞧着女人被子下微隆的小腹,轻声道:“你以后可要好好孝顺娘,不能辜负她的辛苦,不然,我定不饶你。”
可这话一出,祁昀就觉得自己蠢,和她肚子说什么话呢,这娃娃又听不到。
而小人参并不知道自家相公在做什么,她在梦里只觉得身上软软的,格外舒服,等醒来时就瞧见祁昀。
她即使没有完全睡醒,也是下意识的对着祁昀伸出手。
祁家二郎哪里还有刚刚在酒铺时候的意气风发,现在对着叶娇早就成了绕指柔情,忙轻轻的抱住了叶娇,就这么半抱着她坐起来,轻轻的给她拍着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