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百里止喝下去的加料的水已经起效,后脑勺虽然疼,但瞌睡得很,对刘嬷嬷说的话有些迷糊了。但百里芸却是吓白了脸,一张小脸上全是惊惧。
刘嬷嬷一松手,看百里止只知道点头,百里芸却煞白着小脸直愣愣地看着她,怕不保险,就又吓了她一回。
她伸出两只长了褶子的老手,在百里芸的肚子上比划着,嘴里发出阴森可怖的声音:“乱说话的话,你的肚子就像这样……‘哗啦’被撕开,肠子流得到处都是……”
小包子讲到这里,回忆涌上脑海,声音发颤,小身子有点儿哆嗦,饶是知道自己身处神河、神船,也不能抵消心底深处对那一幕的恐惧。
第5章 走丢了,哭一个!
李孚如听得早已怒火中烧,此时再也忍不住,厉声道:“李刑,你即刻亲自回府去!安排下去,给那该死的老贱货好好地安个罪名,必要让她死都不得好死,且死无葬身之地!”
默默守在船尾的长随一声不吭地飞身而去。
李孚如犹自气得咬牙切齿,满腔怒气无处发泄,在船板上大步流星地转圈,直到船行过好几道山头,急走的脚步才慢慢缓下来。
渐渐地,李孚如平稳了气息,站在船头上静静望着远山思索片刻,抱着百里止重新坐了下来。
他越发地耐心,细细地跟百里止分说,让他明白,其实刘嬷嬷是骗他们的,她只是怕自己的恶性暴露,所以欺骗小孩子。没人会烂肚子,永远不要怕。
等小包子听懂了,李孚如问他:“那么夕惕,你现在还怕吗?”
“不……不怕了。”其实还有一点点怕啦。但说出来这么久了肚肚都没有烂,就没有那么怕了。
李孚如认真地道:“可是你二姐还怕,非常怕,怕得连你娘、你、哥哥姐姐、舅舅,都不敢说话。她的病没有好,以后还会病得很重很重。这可怎么办呢?”
可怜的小包子又被舅舅弄哭了,他紧紧搂着舅舅的脖子,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舅舅给二姐治病!这是神河,这是神船,二姐说话,肚子不烂!”
李孚如掏出帕子,耐心细致地给外甥擦干净眼泪和鼻涕:“好,舅舅给溪桑治病,让溪桑再也不怕开口说话会烂肚子。但是溪桑的情况跟夕惕的不一样,只有神河和神船还不够,还需要一点点别的刺激。夕惕愿意帮舅舅的忙吗?”
……
百里芸一觉睡醒的时候,觉得周围有点儿太过于安静。
睡着前,她隐约记得是靠在了舅舅的身上,耳边还有舅舅欢快的声音,和夕惕奶声奶气的询问声。
醒来,却半分人声都没有,也没有摇橹的声音。只有船在水上轻轻飘摇,水花在船帮上轻微的拍击声。
百里芸坐起来,抬起小手揉揉眼睛,发现身上盖着一张薄毯。左右看了看,船舱里的确一个人也没有。
百里芸很吃惊!
船在水上轻轻摇晃。百里芸跌跌撞撞地走出船舱,发现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船头空着,船尾也空着,缆绳丢在船板上,舅舅和弟弟、还有舅舅的两个长随,都不在。
她赶忙去摇橹,想要让船靠岸停下。可是小胳膊太弱了,根本摇不动。船还在随水漂流。
再三确认了这不是梦、不是幻觉,也不是她又穿了一回,百里芸觉得手足无措!
李孚如虽然爱玩爱闹,尤其是在娘亲面前显得十分孩子气,但毕竟身为郡守大人,做事其实十分有分寸。可以说,出了府门的舅舅,为人八面玲珑,做事滴水不漏。
他时常带龙凤胎出来玩,也有夜不归宿的时候,也有半夜带姐弟俩到山林里捉萤火虫的时候,但,从来不会丢下他们一个人。
天开始变凉,独自站在瑟瑟冷风里,百里芸哆嗦着,无助地环顾四周。
船离岸很远,两边都是蓊蓊郁郁的丛林。夕阳西下,左岸被如血残阳照得一片猩红,右岸一道道越来越黑的山影像一个个吃人的怪兽。
百里芸开始害怕,越来越怕。
天就要黑了,很远的地方隐隐有狼叫声。如果她上不了岸,晚上会不会有水蛇爬上船咬她?如果她上了岸,会不会被野兽吃掉?
偏偏就在此时,河风似乎吹来奇怪的味道,很可能是野兽的腥气……
穿越以来,百里芸一直保持着过去的心态,总觉得自己是个大人,所以习惯性地以大人的行为标准来要求自己,这具幼小的身体里,身为小孩子的本能一直被她压抑着。
如今,恐惧一下子就击穿了她的不屑,想哭的情绪在小小的身体里汹涌而来,百里芸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船板上,“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一声嚎得,两岸夜鸟惊飞、猿啼闭嘴!
如果昨夜的两个小丫鬟在,肯定要感叹一声:双胞胎就是双胞胎,看看这气势,比起昨天哭得声震屋瓦的夕惕少爷,那是半分不差!
溪桑哭了个肝肠寸断。
穿过来这几个月,她容易么!
一穿穿了个小不点,还不带原主的记忆,不知道原主爱吃什么、爱穿什么、爱玩什么,不知道主子奴才一个个地都姓什么叫什么,平时跟原主怎么相处。她战战兢兢,不敢随便吃、不敢随便穿、不敢随便玩,连话都不敢开口说一句!
好不容易基本搞清了状况,结果才刚睡一觉,就被走丢了!
这得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能碰上这种衰命!
好想哭!
她现在好想念那个跟屁虫双胞胎弟弟、想念总爱抓他们出来玩各种有趣东西的舅舅、想念小小年纪一派主母风范的操心姐姐、还有不会逗弟弟妹妹每次都练武给他们看的笨蛋哥哥、还有那个一脸憔悴却总是温柔地疼宠儿女的娘!
好后悔啊!这一世对她好的所有这些人,她还一句话都没有跟他们说过呢!
越想越想哭!
她后悔了,真的!
早知道穿过来这么快就死,她其实不用活得那么胆战心惊的。又不是穿成了宫斗剧里的娘娘,步步惊心。
一个四岁的将军府小姐,不用上学,不用上班,吃喝拉撒有人伺候,金银珠宝有人奉上,走出去呼啦啦一群跟班!这就是梦想中潇洒的纨绔人生啊!
早知道穿越人士也是说死就死,她一定好好当一个小纨绔。那可是她前世的梦想。
可现在,辣么美好的人生,她错过了!那感觉,就好像命运给了你一把绝世好牌,你却拿去擦了屁股……
百里芸哭了个肝肠寸断。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桃子,睁开哭太累,就索性闭上眼睛哭,哭得酣畅淋漓、不管不顾。连船什么时候停了都没发现。
她觉得她已经错过了自己最理想最美好的人生,如今已经自暴自弃,随时准备被蛇或者野兽吃掉了。
在被吃掉之前,她现在唯一能实现的伟大抱负,就剩下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百里芸扯着嗓子“嗷嗷”地嚎,山谷回响的“呜呜”的回音,回音震荡,交织成“嗷呜——嗷呜——”的奇怪韵律!
猎跃过山梁,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第6章 狼人?扑倒!
天空中映照着夕阳落下前最后一刻的火烧云。一艘乌篷船被横斜着挡在水流拐弯处的枯树绊住,在两个枝丫间危危险险地地欲漂未漂。
船板上,一个头扎双苞髻、身穿粉色绣花夹袄、脚蹬鹿皮小靴的小东西,坐在船板上,仰面朝天、攥着两个小拳头,全情投入地哭着。
这是个河道拐弯处,山势裂开形成三个山谷,河水从这里左右分流。此时,三个山谷此起彼伏地回荡着小东西奶声奶气、却气势十足、悲痛万里的哭号声:“嗷呜——嗷呜——”
那声音娇娇的,每一句都带着长长的拖音,从回声里听起来,就像一只幼狼在笨拙地练习嗷叫。
百里芸浑然不觉外物靠近,还在使劲哭:“呜呜——娘——舅舅——姐姐——你们在哪儿啊?嗷——”
顿住,闭眼深吸一口气,继续:“嗷嗷——哥哥——弟弟——外公——你们快来找我啊!你们再不来,我可就要被野兽吃掉了啊——呜呜呜——”
哭得太久,百里芸的心境已经攀升上了一个新的境界。她发现心里从穿越以来的积郁扫荡得干干净净,有种空荡荡的畅快。
哭出了兴致的百里芸甚至十分积极地想,这世的家里人全都哭完了,要不然再哭哭上一世的?
还不等她想好,一声标准狼嗷“嗷呜——”猝不及防地在她对面响起,连热气都扑在了她的脸上!
百里芸竟然鬼使神差地听出了狼嗷声中,那奇怪的傲慢和鄙视!
卧槽!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近在咫尺,狼嗷?
百里芸在这一瞬间大脑绝对死机,两只眼睛完全本能地睁开肿胀的眼缝儿,视野中就出现了……
她看见……卧槽!
自己面前正高傲地蹲坐着一个……或者叫一匹?
——狼?
——人?
那头脸、四肢、身形、裸露的手脚、身上乌漆嘛黑的一身短衫、头上乱扎成一团的头发,这明明是一个人吧?
可他四肢着地,满脸乱粘的短毛,以猎犬的姿势蹲坐着,伸长脖子昂头嗷叫,狭长的眼睛冰冷不屑,这范儿,明摆着是一只狼啊!
所以……这是一个、或一只,狼人?
之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推断让她忘记了害怕,此时此刻,看到的、得到的,都是赚来的!
奇葩地,上辈子关于狼孩的报道“唰”地出现在溪桑的脑子里。
一个被狼养大的人类?
我天!活的!她竟然有幸在临死前见到了真正的、现场版的、活的狼人!
肾上腺素飙升有木有!激动得快要捂不住小心脏的狂跳了有木有!
百里芸脑海中已经井喷式地开始yy,她等穿回去,一定要第一时间杀上微博微信扣扣天涯,大吼一声:“本姑娘见到活的狼人啦!”
可惜,幻想的戳破永远只用一瞬间。
随着狼人一声嗷叫,原本被百里芸哭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四面山谷,此时开始呼应般地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嗷声。
最让人幻灭的,是一头头灰色的身影随着海浪般的嗷叫,从各个山林中走出,慢悠悠地朝着这边包围过来。
百里芸满脑子的肾上腺素“吱”地一声灭了!危机感“嗖”地一声回魂!她吓懵了!
狼群!
撕裂!生吃!尸骨无存!渣都不剩!
极度的恐惧中,理智死机,四岁身体最原始的本能霸道翻身!
百里芸“嗖”地箭一般射出,准确地射进狼人的怀抱,整个小身子死死地巴在了狼人身上。
那动作,兔起鹘落!
那喊声,嫩穿山野!
“我是狼!我是一只母狼!我是一只漂亮的小母狼!”我是同类,不要吃我!
猎差点一头栽在船板上。他刚才到底是为什么要听不下去这个粉色的小包子的“狼嗷”,忍不住自己很标准地嗷了一声“纠正”她的?他为什么要跑过来嗷叫那么一声!
他发誓,当他差点被这个“漂亮的小母狼”扑倒的时候,他听见了四面山坡上的丛林里,狼群们掉头而去的嘘声!
他被自己的狼群嘲笑了!
百里芸自然也听见了四面山谷里狼群发出的奇怪声音。可她听不懂,只觉得那乱七八糟的一片短促“呜”声,音调有些奇怪。
她莫名地觉得,这一片短促“呜”声,让她想起某国人看好戏的语气词:“哇唔!”
然后她一偏头,惊喜地发现,四面八方的狼群纷纷掉头,屁股朝他们,高傲地走掉了。
她扑的这一只,绝逼是狼王啊有木有!
这一刻百里芸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她要死死赖上这只一声吼退群狼的狼人王!
另一边,龙凤胎弟弟百里止迷迷糊糊被吵醒时,是在西北军的军营里。他懵懵地想了半天,才突然一下蹦了起来:“舅舅!”
帐子门口守着的郡守府护卫刘典新立刻拦住他,将不断挣扎的小少爷恭敬地抱在怀里:“表少爷,大人说了让您在这儿等他!”
这趟出来,郡守大人带出来的护卫不算少,但也不算多。最高的高手李刑临时被大人派回去是个小意外,李刑走后大人登高望远时发现敌情又是个大意外。
前日,西北军抓住了一名敌军细作,审出敌军将派出一队强悍杀手潜入西北,伺机击杀西北军部众和众地方官员、当地豪绅,以制造恐慌和混乱。
为防杀手藏在城中,西北军悄悄知会了三郡郡守,联手暗中搜寻,但要注意不可打草惊蛇,以免激得对方提前动手。
他们家郡守李孚如大人派出的就是府里最亲信的护卫,刘典新就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