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妈妈刚刚看到三公子拎着披风胡乱裹着的那一团时,眼皮子也是一阵乱跳。夭寿哦!那是个人,不是狼窝里猎来的兔子!
方妈妈赶忙上前来要抱起拓跋猎腿上乱成一团的小人儿做个示范,却被拓跋猎一闪,双手报了个空,抬头一看,吓了一哆嗦。
拓跋猎眼神十分可怕地看了看方妈妈,又把视线转向孙氏:“我的小狼,不许沾染别人的味道。”
百里芸装死地一声不吭。情况不明的时候,只有拓跋猎是可靠的,她要牢牢抱紧这根唯一的大腿!万一这里是宅斗现场呢?万一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身上有乱七八糟的香料药粉神马的呢?
狼,是独占的动物。沾染了旁的狼的味道,就不是自己的小狼了。猎猎说的木有错哦!
孙氏深吸一口气,压制自己不要当场就发飙。行行行,儿子觉得那是小狼,她就当那就是小狼。跟这个特殊到不能再特殊的儿子相处,她自有自己的一套相处之道。
一直以来,儿子人虽然回来了,心却依旧在狼群里,根本没有融入这个家。她按捺住内心的痛苦悲伤,等待着儿子接纳家人的那一天。昨天家仆来报,儿子这次从狼群回来,带回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亲自照料。她当时就心下一跳,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是一个契机。
如今儿子说的护犊子话,让她的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她跟儿子交不了心,但儿子看护一个小人儿,这个小人儿不就是她跟儿子交心的桥梁?
心思瞬息百转,转眼间孙氏便平静了下来。她挥手让方妈妈退下,亲自走过去,看着儿子,温和地伸出双手:“你是娘生的,你的味道脱胎于娘。娘既然抱得你,自然也抱得你的小狼,不是吗?”
然而,她错估了狼性对专一从属的固执,拓跋猎并不买他的账,不耐烦地拎起小狼崽子,站起身退开:“你是你,我是我,她是她。有事没事?没事我走了。”还要给小狼喂食呢。
此时拓跋猎内心里给自己的设定,无疑还是小狼崽的爹娘。或者说,他自以为是它的爹娘。所以,自己的狼崽子,当然是自己投喂。
孙氏也没指望一次试探就能成功,并没生气,仅仅是无奈地一笑,改为取了个枕头过来,亲手给儿子做了个示范。
虽然,这么早就给这么小的儿子示范怎么抱孩子,感觉上总觉得哪里不对……
拓跋猎十分聪明,看了看世子夫人的手势,随手拿小狼崽子实操一下,也就学会了。世子夫人看他抱对了,之前看着他拎着孩子的那种呕血感也终于散去,松了一口气笑道:“行了,折腾半天还没让娘看看这‘小狼’长什么样儿呢。屋里热,快把斗篷解了,脸上的头发撩开,好好梳洗梳洗。”
拓跋猎也觉得斗篷可以解了。小崽子满脸糊满头发也不好看。谁知手刚一上来,里面始终沉默如死的小狼崽子“嗷呜”一声,一头撞进了他怀里:“丑死了!不要!不要!”
如果被这个一听就不是好对付的什么夫人发现她的身份,万一她跟舅舅有仇,那她要挟舅舅肿么办?情况不明好多隐患,她该肿么办啊天!
拓跋猎的脸顿时黑了:“我的小狼,丑什么丑!”刷地一下,把斗篷扯了。一爪子捞住小包子脸前被她拽着当门帘的头发,连小手一起往后一捋,露出一张白生生、娇滴滴的小脸儿来。
就是小脸上的表情,撇着小嘴儿,红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憋得通红的小脸儿,那叫一个委屈哟!
孙氏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真不知该为这小娃娃粉雕玉琢的美丽赞叹好呢,还是为她此刻的狼狈搞笑喷笑好!
这么一个孩子,一眼可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儿子也不知如何得来?或者,她还是赶紧想想,该如何处理后续可能会有的麻烦?
但,这些都要稍晚一些再说,目下首要的一件事,当然是……
孙氏笑叹一声:“的确不丑。不但不丑,还是个相当漂亮的小美人坯子。可是猎儿,王府毕竟不是狼窝,这孩子啊,真不是像你这么带的。每天要给她洗脸、穿衣,收拾好了才能带出来见人,这样孩子才高兴。来,娘教你。”
第14章 溪桑不是隰桑
接着,孙氏亲自教着儿子给小姑娘擦了牙,洗了脸和手,擦了润肤的油脂,笨手笨脚地梳通了小姑娘的头发,勉勉强强扎起了两个小揪揪。
收拾完了,孙氏看了一眼小姑娘身上已经皱皱的一身中衣,却没有再说什么。
衣服,她昨晚就连夜备齐了两套,原本打算今天见过人之后就让小姑娘洗洗换换,但那前提是由她来暂时带着这个小姑娘。
如今,儿子不但不会让她带,连碰都不让别人碰她一下,这澡怎么洗?衣服怎么换?
就算她不在意小姑娘被儿子这么对待是否妥当,也总不能当着下人们的面让儿子显得太过分了。
即使是亲爹,也不带亲手给女儿洗澡换衣服的。
百里芸却是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很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人类正常的娘亲比较靠谱啊!
虽然在这么一群衣冠楚楚的人堆里她只穿着睡觉的中衣真的有点奇怪,但是一来拓跋猎竟然知道睡觉时给她把又脏又破的外衣脱了,好庆幸。二来中衣好歹也是长袖长裤,她又才四岁,心理强大的她自认为没关系哒。
心情好了,百里芸扬起一个灿烂的小脸,张开两只小短胳膊:“猎。”时刻牢记永远要抱紧猎猎的大腿不撒手!
拓跋猎给她梳头梳了一身汗,原本正紧绷着一张脸,此刻看她开心地朝着自己笑,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嗯”了一声,伸手将小包子抱在了怀里。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吃惊地压下了心头的惊呼。三公子——刚才是不是笑了?
百里芸在拓跋猎怀里转身,正好看见孙氏怔怔看着儿子的样子。百里芸眨了眨眼,甜甜地道:“溪桑谢谢美丽、善良的夫人!”
做人要有礼貌哦,而且,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孙氏一愣,转眼又看到儿子随着小姑娘的话也眼带满意地看过来,心里蓦地一甜,脸上绽开一个真诚的笑容,伸手虚点了一下小姑娘的小鼻尖,逗弄道:“你叫隰桑?可是取自诗三百中小雅里的那篇隰桑?”
四岁小儿,哪里就开蒙了,更不会知道什么诗三百。但若这孩子的名字若真是取自诗经,必然是大户人家出生,大人会为她讲解过自己名字的由来也说不定。
“是取自诗三百,不过不是那个隰桑呢!”这个恰好是百里芸听过的,也就原样转述了,“那一篇隰桑,讲的是一个女孩子暗自心悦一个男孩子的甜蜜。娘说暗自心悦一人虽甜蜜却并不美满,便在取名时给我改了一个字,把阴凉暗藏的隰改成了小溪流淌的溪,说这样才美满。”
这算不算是她对猎他娘的一个试探呢?木有办法,她既要防着她,还要想办法让舅舅找到自己呀。
孙氏闻言,惊讶感叹:“溪之流,潺潺而不绝,清之澈之,静之悦之。溪畔之桑,岂不摊摊,岂不沃沃?光明疏朗、阴阳和合、你情我愿的情意,的确胜过心悦一人的甜蜜百倍。你娘竟是一个如此有见识的女子。不知是哪位夫人?”
百里芸正要回答,拓跋猎突然打断:“话可真多!肚子不饿的话就别吃了。”
我擦!猎猎不想她说哦!
百里芸赶忙扭头看向花厅里刚刚支起的饭桌。她洗脸梳头的功夫,丫鬟们摆饭已毕,只是拿盖盖着,防着凉了。此刻听到拓跋猎提到吃,赶紧起了盖,齐齐行礼:“请公子用膳。”
花厅里顿时飘荡着诱人的饭香,百里芸立刻仿佛毫无觉察拓跋猎不快似地在拓跋猎怀里扭动起来:“饿的饿的,猎,溪桑要吃饭!”。
一餐饭用完,孙氏再没有提起关于溪桑家里情况的任何话题。拓跋猎原本已经不好看的脸色也渐渐放松下来。
孙氏看在眼中,眉头皱在心底,心里不免重新做一番估量。
饭后,拓跋猎立即抱着百里芸离开,孙氏叫住拓跋猎的小厮,到底还是将昨晚连夜为小姑娘准备的两身衣服包了包袱让带了过去。事已至此,她还能如何?
“去,看看二公子在不在府里?若是在,让他立刻到我这里来一趟。”
“是,夫人。”
世事难料,功臣难做,将相难为。今上对西北如何看法,谁也不敢说死。但愿这小姑娘的身份,不要像她猜测的那样麻烦才好。
而此刻郡守府里的李孚如,也正在暗自衡量关于镇北王府的事。
现今人称的拓跋老将军,也就是镇北王拓跋求,鲜卑族,乃是前朝名将拓跋氏之后。拓跋氏世代镇守西北,前朝时拥兵二十万,世袭镇北侯。
镇北王拓跋求老将军,在李孚如心中暗称天下第一人。此人武功盖世,年轻时为人勇烈,在军中威望极高。而且是个有个性的,一生大事上,从不与人雷同。
据说,当年拓跋求的妻子并不是中原人士,也不是鲜卑族,而是一个拓跋求偶遇的异族女子。两人颇经历了一些激烈的故事之后成婚,感情也是十分浓烈。
夫妻情浓,拓跋夫人婚后不久便有了身孕,次年便生下了如今的世子拓跋宏。只可惜夫人自己却没能挺过产后血崩,就那么去了。
拓跋夫人去世时,拓跋求年仅二十,位高权重,英武不凡,此后却终身再未纳一女,堪称世间奇事。
先帝爷起兵造反时,拓跋求人至中年,独掌西北二十万大军。前朝风雨飘摇,敌国也乘机叩关。先帝爷兵临城下之前,前朝末帝连颁一十八道旨意,最后竟派出了三位成年的皇室公主,几乎是哀求着拓跋求挥师勤王。
公主们奉上最后的圣旨,末帝的旨意上竟是许诺说,愿以三位公主侍奉拓跋求。只要拓跋求挥师勤王,保住旧朝江山,则末帝将为公主将来为拓跋求生的儿子改姓为皇家姓,立为太子,以后的天下,就是拓跋求的儿子做皇帝!
当时的那种局势下,就连先帝都恨不能逼着前朝末帝写一张禅位的诏书,好让自己脱去“叛逆”的帽子,登顶登得更加名正言顺一些,拓跋求若是奉了这样一道旨意,挥师南下收拢前朝旧部,干翻先帝,谁说不可能呢?
第15章 君臣将相
而拓跋求的回答,是将这道旨意和之前的十七道旨意一起公布天下,当场斩杀了三位公主,并昭告天下曰:拓跋氏世代守卫西北,忠于国,忠于民,但不会忠于任何一个昏君!值此内忧外患之际,他能做的就是守住国门,不让敌人从他守卫的疆界上越过,践踏国土。
拓跋求在这封《告天下书》中毫不避讳地坦承:中原的那张龙椅,他不争,谁爱争谁争。待来日新君立,若是信他拓跋求,他会一如既往,守好西北,再险再难,誓死保卫疆土。新君若是无能狭隘,不信他拓跋求,他大不了割地自治,自立为西北王,一样可以与西北共存亡!
但,若是真有他自立为王的那一天,这十八道旨意为证,那就是昏君逼的!
十八道圣旨和《告天下书》公布天下之后,举国哗然。末帝在宫中急怒攻心吐血而亡,各地死忠于前朝的势力开始犹豫不定,先帝趁势稳定了局势,顺利登基。
登基之后,先皇第一次大朝会,分封犒赏的第一道旨意,便是敕封原镇北侯拓跋求为超一品的镇北王,追封其亡妻为王妃,立其独子拓跋宏为世子,而且还是袭爵不降等,世袭罔替。
顿时,天下名士额手称庆,纷纷称赞先帝是一个为国为民、不计个人荣辱的明君!不但是个明君,还是个宽厚大度的仁君!这样的人不主天下,谁主天下?
而遇到这样的英明仁厚的君主,西北也绝对不会反了,对不对?如此,天下太平矣!
当年的这一道分量极重的分封旨意,可是和百里老将军的那道分量极轻的旨意一道,引起了整个天下许多年的热议。
一个是前朝重臣,且有自立为王的宣言在前,本该打压的,却重重地封了世袭罔替的超一品王。
一个是一起打天下的左膀右臂,忠心耿耿,同样战功赫赫,本该重重分封犒赏的,却轻轻薄薄地给了一个将军衔和一块金牌,啥也没有,回家种地去了。
人都说:多有意思啊!
李孚如却每每想起这两道旨、三个人,便觉得背脊生寒!
先帝心机之深,镇北王心计之绝,百里老将军心思之妙,真是……不可深思,思之令人胆寒哪!
以上姑且不论,如今外甥女儿百里芸已经两天两夜没有消息,时间再长,眼看就要瞒不住姐姐和母亲,要不要再去求一求镇北王呢?
于公,他之所以丢了外甥女儿,是为了边境安宁,为了家国天下,镇北王应该帮他找孩子。可是镇北王毕竟没有自立,这天下是皇上的,他的功劳也自有皇帝奖赏,与拓跋氏何干呢?
帮拓跋氏守住了边境?别逗了,他哪来那么大的脸。再说了,人家拓跋氏没自立,跟他一样算是帮皇上干活的。而且人家是专门守边境的,没请你去,这事儿是他一腔热血自觉自愿干的。
所以,说人家欠你的?还真说不上。都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谁欠谁呀!
但于私,却是他求了人家西北军,是镇北王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军规军纪严明无比的西北军,因他这一介私事出动了整整八百人,沿着河流和两岸,日夜不眠不休地拉网式搜寻,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挽救孩子的性命。
退一万步说,哪怕是最后只寻到溪桑的尸骨,西北军也对得住他了。
这件事到现在,要怪只能怪自己当时处理不周,但他欠镇北王拓跋求的这份人情,是实实在在地欠下了。
所以,他才免不了去想:镇北王究竟有没有割地自立的心思?自己欠下的这份人情,镇北王最后会让自己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