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不要紧,她分明看见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贴墙而立,在她看过来的同时缓缓转动枯槁的眼珠子,来了个深情对视。
月倒吸一口凉气。
对方冲她裂开起皮的嘴唇,仿佛在笑,粘稠的口水拉丝,一对尖牙如匕首般闪烁着寒光。
“哗啦”一声,玻璃整块粉碎,月在对方虎狼般扑出来的一瞬间向后急掠,冷月如霜,她看清了对方躬身塌背的整体。
惨白的脸色,乌青皱缩的眼眶,失控的行为和疯狂的神志。
是个“污血种”。
“血……”对方平举着两只手,一下一下的抓握,眼球虚颤:“给我……血。”
真是可怜又可憎的存在。
要不要......给他一个了断?
月看了一眼走廊一隅悬挂的监控,犹豫不决。
“警察叔叔我们学校有妖怪!”教室里传出陆坚歇斯底里的惨叫:“你们快来救我啊啊啊!”
这皮猴居然报警了?月简直不知道该不该夸他遵纪守法。
污血种闻声扭头,目标攻略的难易程度高下立现,他口中霍霍,四肢并用的爬上了窗台。
“不可以!”月大吼,她尚未扑出,一道颀长的影子却如烈风疾袭般抢先一步,狠狠的扯住了那污血种的后领。
“喂!”月吃了一惊。
那影子一手肘顶在污血种的下颌,将他两排利齿强行并拢,随后扯过他的手臂过肩一摔,“哐啷”一声,月只觉得脚底下的地面都在震动。
我靠,感觉好疼……
地上晕开一滩血迹,似乎是从那污血种的后脑勺流出来的,那东西烂泥似的在地上抽搐,傅微不再看他,慢慢放下了卷到肘部的衬衫袖口,疾步走到月跟前。
“没事吧?”他沉声问。
赤手空拳撂倒了一个污血种?!
这神经大条男也太……傻人有傻福了吧!
月目瞪口呆的仰着脸看他。
傅微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拘谨的推了一下下滑的镜框,让口气听起来尽量柔和:“吓到了?”
月猛的回过神。
对哦,她现在可是十六岁不谙世事的女高中生!看恐怖片都应该捂脸尖叫的那种。
她神思电转,嘤一声,把膝盖一并瘫坐在地,非常配合的露出了茫然失措的表情。
果然是吓到了。
傅微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单薄鸭子坐的花季少女,对此深信不疑,他蹲下身,似乎想安慰两句。
这时,陆坚从讲台下面爬了出来,艰难的爬到窗边,定睛一看,登时吓得破口大叫:“妖怪没死啊啊啊!”
傅微蓦地回首,然而为时已晚,那污血种一撑地跳起来,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垂肩奔逃而出,一眨眼就没了影。
校园内恢复了寂静,空气中还留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腐朽的臭味。
傅微蹲在月面前,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月很想说受害者不是我你真不用这么一丝不苟的看着我,她抬起手想提示一下陆坚的存在,就看那皮猴在窗户前转来转去,最终还是把反锁的教室门打开了,一溜烟冲到跟前来,气咻咻道:
“白同学!你不是说你不早恋的吗?”
月:“???”
第7章
就连傅微也禁不住瞪大了眼,扭头看眼前这个心大如斗的小平头。
陆坚看着这俩人默契十足的反应,感觉心碎了一地。
“我知道了!”他捂着胸口做娇弱态:“你一定是觉得我太青涩,不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很久不跟人动手,傅微觉得刚才那几下有点用力过猛,不禁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部骨骼。
在陆坚看来,他的真情告白才说了一半,这个高冷的眼镜帅哥忽然把指骨按得“噼里啪啦”响。
意思好像已经很明白了。
大哥的女人你也敢碰?
他鹌鹑似的一缩脖子,识相的把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
“你是不是报警了?”月说。
“是啊。”陆坚说:“宋主任不是一直教导我们,危险来临时,报警第一条,冲动最忌讳,小心把命抛。”
看来宋主任文学素养真不怎么样。
月:“……那他们怎么说?”
“他们让我睡觉的时候把手机拿远点。”陆坚说:“我当时被吓得够呛,但是现在冷静下来,我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
月:“……哈?”
“我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学生,怎么能被一个长相丑陋的流浪汉吓得报警呢!太丢脸了。”陆坚说。
月:“你看到他的牙没?”
“看到了啊。”陆坚说:“虎牙嘛,他又不可能咬死我。”
月:“……”
这代沟已经跨越世界版图了,这还能说什么?
她拍拍屁股站起来,傅微托了她一把道:“我送你们俩回家。”
“我不用。”月说:“你送他就好了,”
“瞎说,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回家!”陆坚说。
月心想你俩跟着我我还怎么去抓那个污血种。
事实证明她拗不过两个大男子主义的雄性。
比起陆坚,傅微这个雄性就讨人喜欢多了,他不顾陆坚的叽叽歪歪,坚持把陆坚先送回家。
陆坚站在楼梯口,不停地朝月发送恋恋不舍光波。
傅微轻轻的推了一下月的肩膀,两人一同转身,留给陆坚一个“情比金坚”的背影。
甩掉皮猴,月顿感轻松,她一边走一边用余光打量身边这个人。
傅微的走路姿势很挺拔,他话不多,言行举止却无一不散发着卓尔不群的味道,也难怪陆坚会怕他。
这种清冷感,似曾相识。
月的脚步逐渐慢下去,她从背后的角度看向傅微,终于明白了初见时那丝怪异是从何而来。
这背影也似曾相识。
走着走着少女人没了,傅微顿足,回眸。
少女站在路灯下,认真的皱眉:“我是不是见过你?”
傅微望了她一会儿,摇头:“没有吧。”
“我叫白丞月,你叫什么?”
“傅微。”
月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无果。
她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和事多如瀚海星辰,她的记性即便再好也不可能记得条分缕析。
大概是错觉。
两人静默着穿过一条街道,直到月稀里糊涂的跟着傅微走到一栋公寓楼前,两人才察觉不对。
傅微有点愣怔:“这是我家,你家在哪儿?”
月刚想说我是跟着你走的好不好,不过显而易见两个人大概都在走神,所以在行程中谁也没提出异议。
傅微看起来还在对自己“为什么会深夜带学生妹回家”的行为震惊不已,这是个好时机,月两手背在身后,尝试着往后退,边退边假笑道:“我家……也在这附近,离得不远。”
傅微刚想再问两句,月“咻”的掉头,一溜烟跑远了,边跑边道:“谢谢你送我回家回见了您哪!”
她飞快的跑过街角,停下脚步,倚在墙边探头看了看。
傅微没有跟过来,他朝着自己离去的放下凝神望了片刻,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了。
月长长的松了口气。
一片厚重的云趁着风势缓慢的挪到夜幕中央,遮住了夜间唯一的发光体。
万籁俱寂。
月从一座仓库的屋顶上跳下来,一脚踹开了横在路中间翻倒的垃圾桶,残渣秽物洒落一地,酸臭难闻,她皱了皱眉,一手掩鼻,轻巧的越过去。
她踩着这条肮脏街面上仅剩的几块洁净区域,裙摆浮动,远远地看就好像在玩跳格子一样。
街道尽头几个歪斜叠摞的垃圾桶却在她的逐渐靠近中骤然炸开,从夹缝中站起来一个人,他肩头塌陷,身形委顿,艰难的倚着墙,用手腕的力量撑着垃圾桶的边缘,在污秽中瑟瑟发抖。
“别过来……”他嗓音嘶哑,枯槁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月,惊惧道:“你别过来……”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少女微微抬着下颌,秀丽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傲慢,她眼眸半睁,白日浅棕色的瞳孔此时竟然隐隐流转着赤色的光泽。
如血,如黄泉之畔的曼珠沙华。
那是来自高贵的纯血王族的“君威”力量。
阴影里的人彻底瘫软了下去。
一个垃圾桶“滴溜溜”滚到月脚下,月借力跃起,稳当的落在对方跟前,她也不顾恶臭污秽,俯下身去,拿住了对方的脖颈。
对方看着她的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放过我……求求你。”他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声,嗓音犹如沙纸摩擦般令人牙酸。
“你告诉我,我放了你,你能去哪儿呢?”月柔声问。
“我不……不咬人。”对方枯槁的眼眶里涌出浊泪来:“我……回家……就想回家……”
月合了一下眼,对方在这个空隙里伸手在外套的口袋里乱掏,掏出一个皮夹。
他手指一阵痉挛,几乎握不住,皮夹滚到一旁,摊开,透明夹层里夹了一张全家福。
微微发福的男人面色红润,搂着男孩和妻子,灿烂的笑。
月猛的一怔。
对方的眼泪一串一串滚出来,和口水混杂在一起,打湿了她的手腕,像个原始的野兽一样粗鲁又狼狈:“求求你……”
月心口一阵绞痛。
“不可以。”她低声说:“你回家,只会把他们都变得跟你一样,你克制不住的。”
对方呆滞。
“我会把咬你的人找出来。”月说:“你不吸血活不到明天早上,与其痛苦不堪,不如我帮你了断。”
对方“呜呜”的嚎叫,死命的摇头,求生的欲望再强烈不过,月无动于衷,她猝然收紧五指,“咔擦”一声,那还属于人类的脆弱骨骼犹如细甘蔗一般断裂,软软的垂了下去。
风声幽咽。
月松开了这具破败不堪的尸体,慢慢的站起来。
那只皮夹子还躺在她的脚下。
她静默的望着那张照片。
几天前还是好好的一个人,拥有美满幸福的家庭,谁曾想只是被一个不明来路的混血种咬了,就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有家不能回,成天在逼仄的角落里东躲西藏。
吸血鬼这个词不是凭空而来的,她对人类有多么心生怜悯,就对这个种族产生多少厌恶。
灭世之战人类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在后续的若干年内对血族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剿灭打击,那都是深度恐惧的后遗症。
她一度觉得快意,觉得这个种族是自食恶果。
即便是如今,她对自己的生命也并无希冀,每天重复着枯燥的人类学行为,活的麻木而无望。
支撑她隐姓埋名苟活在异族中两百多年的,仅仅是那个人的一句话而已。
他说:“月,要努力活下去啊。”
第8章
月没回家,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直到天亮。
在早餐店里点了两份大碗的骨汤面,又点了一笼屉汤包,她刚掰开筷子,手机就响了。
“第一天感觉怎么样?”骆曌的声音愉快的在那头响起来:“新学校还适应吧?”
月在老板震惊的注视下一口一个小笼包:“除了不供饭其他都挺好的。”
“哎哟小可怜。”骆曌说:“可心疼死我了,你等着,我给你多打点伙食费。”
月吃完汤包,老板正好把第一碗骨汤面送过来,她把面掀开晾着,听骆曌说:“我这两天要出差去中央开会,搞评定的事,运气好说不定咱们市就能晋级成阿尔法市了。”
“也有可能会掉成西格玛市啊。”月说。
“呸呸呸,我要的是旗开得胜,你少给我下降头。”骆曌:“为什么会有这种悲观的想法?”
月欲言又止,半晌她道:“感觉世道不太平。”
“太平不太平是相对的。”骆曌说:“从来没有绝对的太平。”他笑了笑道:“行了我走了,这几天你乖一点儿,听到没。”
“哦。”月翻了翻白眼:“伙食费别忘了。”
“你个钱串子。”骆曌说。
月吃完早饭,在超市买了点饼干巧克力当午饭,到班后发现徐雅已经在收作业了。
作业?
……好像忘了。
“白同学!”徐雅愉快的冲她打招呼:“昨天的试卷跟作文分开交哦。”
月:“……那个。”
“忘写了吗?”徐雅说。
“嗯……”
“啪”徐雅拍了一张写的满满的试卷在月的书桌上,小声道:“这是我写的,你快抄,阅读理解记得改改,抄完还给我啊。”
月:“??”
那边几个咬笔杆的男生跟着叫唤起来:“课代表,我们也要抄!”
“你们这些惯犯自己写啦!”徐雅严肃的叉腰。
这小课代表人还挺有趣的,月笑了一声,坐下来补作业。
陆陆续续的有人进来,她时不时用余光注意着外头的动向,意外的发现苏蓉今天居然准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