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攸宁这时也已经很恭敬的对着叶细妹开口叫了一声娘。叶细妹显然很高兴,将早就预备下的改口费也递了过去。
一家子看着又和谐又融洽。
叶荷花就笑着大声的说道:“你们看,蓁蓁现在不但会叫娘,也会叫爹,叫哥哥了,这可是大喜的事啊。细妹,许秀才,你们两个今儿可是双喜临门啊。”
围观的村民这下子也都真的相信叶蓁蓁忽然会开口说话了。一方面表示惊讶,一方面也在说什么冲喜的话。
时下的人都很相信冲喜这个说法,而自然,能冲喜成功的那肯定说明这桩亲事成的好,是吉兆。
就有人调侃许兴昌和叶细妹这分明就是前世的姻缘啊,兜兜转转的,现在终于还是成亲,成了一家人。
还有知道当年的事,晓得叶蓁蓁的名字是许攸宁随口给取的,更是笑着大声的说着他们两个人早先就有缘了之类的话。还故意问许兴昌,是不是那会儿他就已经惦记上叶细妹啦?
许兴昌原就是个嘴笨的人,也不擅交际,现在被这许多人围着一起调侃,耳尖上都通红一片了。只慌的不住的摇手,但笨口拙舌的,也不晓得到底要说些什么话来为自己辩解才好。
还是叶细妹看不过,转过身,豪爽的对着这些村民说道:“谢谢大家伙今儿过来给我们捧场。这眼看着吃饭的时候也到了。我都闻到外面厨房里的肉香了。大家伙儿快去找位子坐下,咱们这就开宴了。大家伙儿也别跟我们客气,放开肚子吃,放开肚子喝,酒菜一定管够,啊。”
说的满屋子里的村民哄的一下就笑了起来。
不知道人群里哪个村民的声音在笑着说:“细妹,今儿你可是新嫁娘。新嫁娘难道不该是娇滴滴的,坐在新房里头都不敢抬,话都不敢说一句?哪里有像你这样,说什么放开肚子吃,放开肚子喝,酒菜管够的话?你这莫不成是个女土匪?”
打趣的屋里的村民又哄的一下笑了起来。
叶细妹也笑。笑完之后就骂:“没的扯你娘的淡!我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大闺女,难道还要娇滴滴的低头害羞?我要是害羞,不说话,不得让你们欺负了我家的男人啊?”
她口中这个我家的男人指的就是许兴昌了。
许兴昌虽然嘴笨,但人是个聪明的,立刻听明白了她这句话。这下子真的是脖颈上都通红一片了。低着头,臊的恨不能地上有一条缝隙,他立刻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屋里的村民又是笑。说叶细妹这就开始叫上自家的男人,也知道会护着自家的男人啦?连旁人跟他说一句玩笑的话都不行啦?那往后不得护成什么样,是不是连别人看他一样都不成啦?
叶荷花也笑。笑完之后就叫这些村民:“行了,行了,都别在这里说嘴了。饭菜都好了,咱们赶紧吃饭去啊。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跟叶小娥一起,将屋里的村民都给引到外面去。然后分长幼尊卑请他们坐。
乡下吃宴席其实是件挺麻烦的事。麻烦就麻烦在这个坐席上。
一个村子的人嘛,都一个姓,可能年纪一样,但辈分差了一两截。也可能辈分一样,但年纪差了个几十岁。而且这一张桌子,还要分一席,二席,三席和末席。
一席肯定是给辈分最高,或者年纪最大的人坐的,三席,末席自然就是给晚辈坐的。但这辈分年龄原本就混淆不清的,这到底该怎么坐?
于是在等到说开席已经过去了两刻钟的时间,叶蓁蓁站在门口往外看,还看到有人在谦虚,拉着另外一个人的胳膊要把他往一席上面拉:“这个位子我不能坐,该你来坐。你辈分比我高啊。”
那个被拉的人摇手拒绝,又挣扎着要在二席坐下去:“不,不,这个一席哪里能轮得到我来坐?叔你比我大。我坐二席,您老坐一席。”
旁边还有劝的,说的。一个说:“您老年纪高,是该您坐一席,您就别谦让了。”
另外一个说:“你虽然年纪轻,但在我们这一桌你辈分最高,你就去一席坐得了。”
端着托盘过来送菜的人又在后面问:“你们都坐好了没?不坐好我这菜没法上呐。”
其他好几桌也是,拉来拉去的,闹哄哄的,压根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叶蓁蓁看着都替他们累,转过身回屋。
屋里另外摆了一张桌子,现在坐着叶细妹,叶荷花,叶小娥。就算是一桌谢媒酒了。
看到叶蓁蓁转过头,叶细妹就招手叫她:“蓁蓁,过来。”
叶蓁蓁走到她身边,跟她坐在同一张条凳上。叶细妹在果盒里面拿了两块喜饼给她:“好孩子,饿了?先吃这个垫一垫。待会咱们就吃饭了。”
闹腾了这么一上去,叶蓁蓁也确实饿了。就伸手接过两块喜饼,埋头开吃。
这饼里面包裹的是枣泥,米黄色的面皮上面有个红色的喜字。应该是用刻了喜字的印章蘸了红曲直接印上去,然后一块儿烘烤的。
样子虽然算不得精致,但吃着却香酥甜软。
耳中又听到叶细妹在问:“外面还没有坐好?怎么还没有上菜?”
叶荷花听了,就探过身往外面望了望,然后回道:“还没呢,还在拉。不过我看七八也都坐好了,快了。”
叶细妹撇嘴:“吃个饭而已,坐哪里不是吃饭?偏就有这么多规矩。也不见坐在一席二席上就能多吃一块肉。”
听得叶荷花和叶小娥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叶小娥就一边吃瓜子一边说:“以前我就听人说许秀才脸皮薄,但也不知道他这样的薄。你看看刚刚别人跟他说玩笑话的时候,好家伙,他连脸带脖子都通红一片。而且只知道摇手乱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说到这里,她吐了一片瓜子皮出来,又说:“不过他儿子倒是个厉害的。刚刚乱成那样,我看那孩子脸上还一直带着笑。看着比他爹还要沉稳。”
叶荷花坐在一边附和:“这孩子看着确实比他爹要沉得住气。那天我和小娥过来他家说亲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孩子是个能成大事的,可惜腿断了。要不然往后说不定他就能做个官,到时你还是个老安人呢。”
说的叶细妹都笑了起来:“什么老安人,我还能有这福分?我爹娘坟头上就没长这根草!只希望这孩子以后的腿能好起来。看他长的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是个会做农活的。以后他要是能考个秀才,往后顶了他爹在村子里教书,一年挣几个钱糊口,以后寻个媳妇成家,那也就是一辈子了。要是他腿一直不能好,说不得,我既然都已经嫁了过来,他也叫了我一声娘,我要是能管,往后也会管他一辈子。总之但凡有我一口吃的,肯定就不会饿着他。”
第16章 闹事
叶蓁蓁坐在旁边吃喜饼。一边吃一边听叶细妹和叶荷花,叶小娥说话。
听到这里,她觉得叶细妹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
原身是个傻子,她捡了回来,任凭别人怎么说,也不离不弃,一直养到现在。现在嫁给许兴昌,两个人说起来只是半路夫妻,一点情分都没有。但对于许攸宁这个继子,叶细妹竟然都决定了哪怕往后许攸宁的腿一直不得好,她也会一直养着他。
叶蓁蓁知道叶细妹虽然嗓门大,行事说话也泼辣,可但凡她说出来的话,那肯定就会做到。
而许兴昌其实也是个很善良的人。许攸宁跟他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是捡回来的儿子,可还是抚养他长大。哪怕他断了腿,依然跟从前一样,没有半点儿要抛却的意思。
这样一想,叶蓁蓁就觉得叶细妹跟许兴昌这两个人还是挺搭的。而且现在看来,他们两个人的性格也很互补,以后说不定日子就会越过越好。
外面的坐席大战这时候终于结束了。一等众人坐好,厨房就忙着叫捧菜的人往外送菜。
掌勺的大厨是许兴昌请过来的,捧菜的则是村里的几个后生。以前都跟着许兴昌念过几年书,看到他都要恭敬的叫一声先生。
屋里这桌是谢媒酒,是要最先送过来的。叶荷花和叶小娥就将桌上的果盒和茶杯都拿到一边,好腾出地方放菜。
第一道菜是肉圆子。对于龙塘村一年到头都不常吃肉的村民来说,这可是一道好菜。
于是一等这道菜端上桌,外面的桌上就开始抢了起来。
对于那些坐了辈分高,年纪大的桌子上的人来说,纵然心里再想吃,可面上还得谦让一番,请辈分最高,年纪最大的人先动筷子夹,或是拿勺子舀,其他的人再动筷子或者勺子。但是对于那些个坐的全是妇人和小孩的桌子上的人来说,管什么辈分规矩啊,一等这道菜上来,立马就拿了勺子拿了碗,拼命的往自己的碗里舀。
于是不过顷刻的功夫,这道肉圆子立刻就没有了。就是肉汤,也被人端起盘子整个儿的往自己的碗里一倒。
那些一颗肉圆子都没有抢到的人就不高兴了。大人还好,最多也就是沉着一张脸,小孩子可就没那么好了,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还有个熊孩子,张手舞脚的,忽然往地上一躺,就开始打滚撒泼闹腾起来:“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偏偏这小孩家的大人也不管,由着那孩子一直哭闹。
正好有个后生手里捧着红漆托盘来给各桌上菜,一不留神就被这孩子一脚给踹到了,手里的托盘一个没端稳,哗啦的一下就掉到地上了。
托盘还好,是柳木做的,摔不坏,但上面端着的两盘红烧豆腐可就哗啷啷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菜可是按着桌数做的,这一下子摔了两盘,上哪里找替补的去?
捧菜的后生就有些恼了起来,冲着那小孩叫:“你躺地上滚什么呀?滚的我现在菜都摔地上了就好了?”
又叫这小孩的奶奶:“虎子奶奶,你也来管管你家虎子。我家先生今儿这样大喜的日子,你就让他这样闹啊?像个什么样子?”
被他叫做虎子奶奶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农妇,穿一件灰青色的布褂子,头上搭了一块旧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头巾。原本因为自己和孙子没能抢到肉圆子心里就已经很不高兴了,现在听到这后生说她的宝贝大孙子,她立刻就从条凳上站起来,大着嗓门直嚷嚷:“手和脚长在他身上,他要滚,我还能管得住?再说了,你不过是个后生家,还是跟虎子同姓一个叶的呢,跟许秀才是沾着亲啊还是带着故啊?这就轮到你出头来给他打抱不平了?”
越上了年纪的人越觉得自己的姓了不得,也就越发的排斥起其他的杂姓来。
那个后生被虎子奶奶这篇话一堵,脸红脖子粗的,瞪着一双眼说不出话来。
那虎子奶奶还不罢休,嘴里七个八个的就没有消停的时候。而且虎子的爹娘也都很护犊子的一直在指着那个后生骂。
其他的村民有劝架的,有拉的,有附和的,还有看热闹的,夹杂着那孩子杀猪一样的哭声,一时院子里乱糟糟成一团。
许兴昌原本一直在院子里招呼客人,脸上是带着笑的,但是现在听到虎子奶奶说的这些个话,他只觉得心里一寒,脸上的那些笑就再也挂不住了。
不过他也不晓得要怎么应付这件事,就只是灰着一张脸站在原地。
许攸宁原本也跟在许兴昌身后招呼客人,现在见这孩子和他父母,奶奶闹的也实在太不像话了。人家的喜宴,不要你们一分贺礼,白让你们一大家子过来吃饭,可现在还要当面说人家的闲话?
就摇着轮椅过来,弯腰握住了那孩子的手腕。
这孩子也有个七八岁大,皮的很,镇日田里地里到处跑,身子很敦实。而许攸宁是个看着很清瘦的人,但也不晓得他到底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握着这孩子的手腕就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看着这孩子的目光也有些发冷,只吓的这孩子忽然就不敢哭了,抽抽噎噎的,转过身就要去找他娘。
许攸宁也没有放手,任由这孩子在他手里挣扎。
但不过须臾的功夫,他眼里的冷色全都散去,又是惯常看着人时的温和模样。甚至还伸手将这孩子衣裳上沾的灰尘和草叶子轻轻的拍掉,和声的跟他说话:“你想吃肉?想吃肉也不用哭。来,我领你到厨房里面去,叫掌勺的大厨单独给你盛一碗肉吃。”
这孩子原本是很想吃肉的,但是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现在看着许攸宁,他却不想吃了。
心里总觉得这个人很可怕。依然抽抽噎噎的,不住的挣扎着,要转身去找他娘。
他娘是个护犊子的,一见许攸宁拉着自己儿子的手腕不松手,立刻就尖叫一声,冲过来叫:“你干嘛拉着虎子的手一直不放开?你想干嘛?我可告诉你了,你要是敢动我家虎子一下,我肯定饶不了你。”
许攸宁松开虎子的手,好声好气的跟她解释:“婶子,我没有动虎子。我就是跟他说,他要是想吃肉,我现在就带他去厨房,叫掌勺的大厨另外给他盛一碗肉。”
但是虎子娘不信。一边将虎子紧紧的护在怀里,一边目光不屑的望着许攸宁:“我不信。你一个外乡人,跟我们都不同姓,能有这么好心?肯定是看刚刚我们虎子闹,你明里拉着他,暗地里其实是要掐他,打他呢。”
说完就问虎子:“告诉娘,他刚才有没有掐你,打你?”
一边问,一边还掀开虎子的衣服,看他身上有没有掐痕伤痕。
许攸宁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握紧,白皙的手背上淡青色的青筋一根根的梗了起来。
他正想要开口说话,这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大嗓门。
“虎子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外乡人,不跟你一个姓怎么了?那就都是坏人,做事不安好心啊?现在龙椅上坐的皇帝还跟你不是一个姓呢,你倒是有胆子到他面前说这话去呀。”
是叶细妹。
一边说,她还一边大步的走过来,站在许攸宁身前,整个儿的一老母鸡护小鸡的姿势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同时瞪着双眼看着虎子娘。
“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我们今儿办这酒席,不要你们家一分贺礼请你们过来吃饭,就是图个乡里乡亲,隔壁邻居的,以后好彼此能亲亲热热的。可你们倒好,拖着一大家子过来白吃我们的,白喝我们的,临了还要说我们不好。我说,你们今儿出门,到底有没有带着脸面出来?”
这就是当面骂他们一家子不要脸了。
纵然虎子一家人原本确实是不要脸面的,但被叶细妹现在当着院子里的一大帮子村民这么一骂,那脸上能挂得住?
虎子奶奶立刻不干了。手指着叶细妹就大声的骂道:“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啊?你好歹也是姓叶的,今儿才刚嫁给这穷酸秀才头一天,就这样向着他说话了?倒来骂我。你晓不晓得按照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姑奶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