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喝音劈头而临,生生遏止了彭岚的努力,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失望地起身退了出去。
“老爷您别生气,大小姐也是想……”
彭玕抬手制止了管家的言语,而后看了眼彭岚的背影:“晚上风凉,给大小姐送一件灰鼠斗篷。”
彭寿一愣,随即眼里涌出喜悦之色:“是,老爷。”
……
楚王宫内,闷闷不乐的马希声同赵吉昌返回寝殿时走进了长长的甬道。
这甬道两侧乃数丈高墙,内里无人行走,也无人侍奉。
马希声此时突然站定脚步回身看向赵吉昌:“祈王都失踪了,怎么彭玕还不和祈王解除婚约?”
赵吉昌眨眨眼:“许是还有念想。”
马希声闻言不高兴地撇嘴:“哼,孤才是王!盯紧了!”
“明白!”
马希声甩着袖子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你刚才为何不让孤直接派军?”
赵吉昌不慌不忙道:“大王,您难道不找祈王了?”
“找啊!可是吴越若来犯……”
“大王!”赵吉昌打断了马希声的话,以告诫的姿态和眼神看着他:“凡事最好不要独断,还是和右相商量一下比较好。”
马希声皱了眉头:“什么事都要找他商量,孤才是大王!”
“您当然是大王,但是……”赵吉昌神色变得有些倨傲起来:“您也要听您父亲的话!”
马希声那本来不耐的脸上登时涌起一抹怒色,却偏又说不出话来,他重重的呼吸了几下后,一甩袖子大步朝前。
赵吉昌虽然跟在他的后面,只是身子却没有先前弯得那么低下了。
是夜,寒冷的夜风吹得枝条呜呜作响,街上更是没有人在走动,但在彭家后门所在的巷口处,却猫着两个小厮一面呵气暖手一面紧盯着彭家的后门。
突然,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落在他们身后,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将两人敲昏了。
两个小厮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而黑衣人则急奔到后门处,发出了蛐蛐的叫声。
彭府后门打开了,身披灰鼠披风的彭岚带着胭脂和几名随从牵马而出,随后翻身上马,一行人渐渐没于夜色中。
彭府后门再度紧闭。
……
位于蜀地的CD府冬日里阴霾遮天,鲜少见晴,难的遇上一日晴空万里,孟知祥便放下了繁忙的事务,陪着妻子李氏在花园里散步。
李氏贵为公主,当年嫁他是真真儿的下嫁,彼时不少人都道他好运高攀,他也以为娶进门的妻子会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但偏偏李氏温柔可人,贤淑大方,不曾对他嫌弃分毫,更未端过公主的架子,倒反得了他的敬重。
七年前,他本与妻子在北京(太原府)驻守,却不料挚友郭崇韬遭谗,皇上慌了神。
剑南与淮西,关中根本,这剑南一带更是帝王退路。
眼看刚收回的蜀地乱成一团,皇上急了,这得派信得过的人前去收回啊?于是就想到了他这个李家的女婿,便派了他来。
孟知祥千里迢迢赶到西川,此时郭崇韬已被冤死,他带着军马收拾各路残兵,镇压俘杀了康延孝,刚有成效,却没想到皇帝竟死于兴教门之变,李嗣源被拥立为帝。
他等到了机会,他可以成就伟业施展抱负的机会,他自然忙碌了起来。
这一忙,五个春秋过去了,他没有再回过家,也没有再见到李氏,但他的发展壮大让李嗣源担忧不已。
于是去年年初的时候,李氏携家带口的来到了CD,显然新皇上的用意是用她来克制他那日益膨胀的野心,提醒他乃是后唐的臣子,是自家人。
不知道是这些年未见的相思劳累了李氏的心神,还是CD府的阴冷湿热侵蚀了李氏孱弱的身躯,她竟终日喘咳不休,难有消停,日渐消瘦。
今日天晴,李氏心情大好,打扮的雍容华贵,颇为娇美,只是到底身弱,时不时咳嗽两声难以抑制,病娇得惹人心疼。
孟知祥怜爱她,见状忧心的问起李氏的贴身丫鬟东珠:“药都吃着吗?”
“一日五道汤药,公主全都吃着呢。”
“怎么不见好?”
李氏此时转头轻言道:“老爷是担心我么?无妨的,估摸着再咳上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好了。”
孟知祥点点头,解下身上的披风又给李氏披上一层,正在系带时,宋志匆匆跑进了花园内,大约是看到了李氏,不敢上前只远远地候着。
李氏看到了宋志,她眼里闪过一抹无奈,孟知祥注意到妻子的神情回身一看是宋志,便是柔声道:“夫人且等等我。”说罢,就去了宋志那边。
李氏眼波流转,眼里无奈更盛。
“老爷,刚收到两条讯息,一条来自楚国,说楚国派出的兵力把南川县域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祈王。”
“另一条呢?”孟知祥在与宋志交谈,人却看向李氏,并冲她微微浅笑。
“咱们的人这两个月共杀了十一个疑似祈王之人……还有一队人,派出去的都已经这么久了,还没有回话……”
“哦?最后的位置是?”
“头陀山。”
孟知祥脸上的笑容猛然顿住,他回头看向宋志,眼里是难以置信的惊讶:“头陀山?那不是我蜀地所辖吗?”
“没错,而且那里靠近唐门。”
孟知祥眉眼高挑,笑容大盛:“这真是个好消息啊!去,传话给唐门,把他找出来,除之!”
宋志惊愕:“老爷的意思是……”
“没有消息就是消息,这个狡猾的小子八成就藏在唐门。”
宋志顿悟:“小的这就去传信。”
宋志退去,孟知祥也回到李氏身边,李氏一摆手,东珠知趣地带着下人退得远远的。
“老爷得了什么信儿,如此开心?”李氏脸上挂着微笑,眼里却愁绪纷纷。
孟知祥动手为李氏整理披风,轻声道:“我惦念许久的小狐狸就要抓住了。”
第70章 易感者无定
花柔扛着扫帚回洒扫间,刚走到后院就遇上了从那间怪房子里走出来的唐箫。
“唐箫师兄。”花柔轻声招呼,摆摆手。
唐箫快步来到她的身边:“听说你们毒房最近交材料老是出现问题,完不成任务是吗?”
花柔一愣,摇头:“没有。”
这事儿既然是因唐箫而起,就自不能把他拽进来,所以花柔否认了。
“没有就好,家业房的材料还是要尽量多拿些才好,毕竟修习所耗是很大的。”
“明白。”
“对了,最近你忙着采药也没时间教你,等这些日子你忙完了,我教你新的……”
“不用了!”花柔连忙摆手:“那个……师父说这之后就要教我们新的东西,恐怕暂时都没时间向师兄请教了……”
唐箫顿了一下:“那你还是学本事要紧,反正有空暇想认字了,就在我巡山的时候去药山找我。”
“好的,谢谢师兄!”
唐箫笑了一下还想说什么,但往前方看了一眼,立刻纵身跃出了毒房院落。
此时,子画一脸不耐烦地走进了后院,来到花柔身边,丢给她新的采集名单:“抓紧吧”。
子画说完就走了,花柔看了眼手里的名单,放下扫帚背起背篓就往药山跑,刚走到药田,就看到了弯腰观察草药的慕君吾。
“慕大哥?”花柔有些惊讶,慕君吾是答应了教她,说了会抽空来山上找她,却没想到这么早。
花柔迅速跑到慕君吾身边:“你这么早就来了?”
慕君吾直身道:“字,你已认识多少?”
“呃……认识的不多,能看懂一些。”
“你既然是为了学本事,我就教你与唐门技艺有关的。”
慕君吾说着伸出了手,花柔愣了一下,想了几秒,把自己的手放进了慕君吾手里,用不解好奇的目光看着慕君吾。
慕君吾的嘴角轻抽了一下:“卷轴。”
“啊?”花柔是懵的,因为她一触碰到慕君吾温凉如水的手,心便狂跳起来,那感觉不是兴奋与激动而是一种道不明白的惶惶不安。
“我要的是你的卷轴,不是你的手。”
在慕君吾无奈地强调后,花柔尴尬地红着脸缩回手摸出卷轴递给了他。
慕君吾打开卷轴,眼扫内容,却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卷轴上晕开的墨迹与点点泪痕。
这一瞬间,他仿若看见了花柔的哭泣,看见了那一个又一个字成为她人生道路的泥泞;看见了那些毒房弟子对她的欺凌与不屑,看见了她眼里不经意间流露的无助。
心,有了苦涩。
旧日里,那些无法言喻的委屈与黑暗,倾泻而来,似乌云笼罩,更让他如临寒渊。
慕君吾将卷轴一合:“回去后用炭条把这卷轴上所有会的字圈出来,从明天开始,我会教你不认识的。”
他说完匆匆将卷轴塞给花柔,拎着囊袋转身就走,他要去找个地方平复自己心中的涩。
“等一下,慕大哥!”
花柔快步追上来,不但拽了他的胳膊,还小心谨慎的环视了周遭,而后才冲慕君吾小声说道:“慕大哥,你最近有没有不舒服啊?”
慕君吾的眉一挑:“什么意思?”
花柔咬了咬唇:“我说不大清楚,但是,我……我总感觉你现在的身体还没以前好呢!”
慕君吾盯着花柔看了几秒:“我在为唐门重新制作五方阵,需要找出最合适的毒放进阵中,或许最近接触的毒有些多。”
花柔担忧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可要小心啊!要不,我……”
“我的事你不用操心。”慕君吾盯着花柔,那平日里冷冷的眼神多了一丝警告:“还有……别跟人乱说。”
慕君吾迈步就走,花柔有些委屈地噘嘴,低声嘟囔:“我从没和别人说过的,包括你教我的事。”
慕君吾听得真切,却并未回应,此刻他的内心是抑制不住的猜疑:
感觉?她是真的感觉敏锐,还是……在试探我?
……
这日之后,慕君吾开始见缝插针的给花柔授课。
清晨,药山田间无人,慕君吾就让花柔演练动作招式给自己看,他则指点一二,有时遇上花柔理解不到位,慕君吾也会手把手的教她,带着她一步步练习。
午间,药山少不得人来人往,慕君吾便去忙自己的,花柔则在采药之余领悟所学,若是有不懂的,就等慕君吾游荡过来,或是她自己找过去了询问。
黄昏,交了材料的花柔就会趁她们三个制毒的时候,跑去耳房里,跟慕君吾学字识文。
慕君吾并不像唐箫教字是逐字教音教意教写就作罢,而是每教一个字,都引经据典,花柔不但识字知意,还知道了很多她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当然也是真正的意识到,对于这个世界她浅白如婴。
“易感者无定,易定者无感。”
花柔边写边念,随后看向慕君吾:“你是易定者。”
慕君吾微愣:“是吗?”
花柔:“当然是!你平日里不苟言笑,而且也不常搭理人,足够无感了!”
慕君吾抬手在花柔脑门上一点:“妄言。”
花柔蹭了蹭脑门:“我说错了吗?”
“此感是指敏感,越是敏感的人精力心神都用在了周遭如何还有定力?”
花柔扭扭嘴巴:“那慕大哥,你是敏感的人吗?”
慕君吾沉默了。
敏感,他几时不敏感?
在那样一个云谲波诡之地,敏感,猜疑,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他也曾单纯过,也曾肆无忌惮的展现才华,但最后得到的除了伤害又有什么?
或许,我得到就是永远与人相距三尺吧!
“慕大哥?”见慕君吾不说话,花柔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他一声。
“花柔,你要记住一句话。”慕君吾看向花柔:“常同智者论,莫与小人争。我并非易定者,只是不愿浪费时间卷进毫无意义的是非里。”
慕君吾说完走向房门:“今天就到这儿,你自己好好领会吧!”
慕君吾走了,花柔愣了愣,抓着笔在纸上歪七扭八的写出了这十个字,而后她盯着这十个字看着看着,只觉得积压在心底深处的那些烦闷消失了。
慕大哥那么厉害都不愿浪费时间用在与烂人的争执和纠缠上,我也不该去为她们心头不适,我还是好好学本事,早些让自己强大再去弄清楚爹娘亲戚的死因更为重要。
花柔继续低头练字,而此时家业房的院落里,唐飞燕正询问着几个家业房弟子。
“你们确定,最近她是和慕君吾在一起?”
第71章 无解
“是的小姐,我们远远地跟了三天,一直注意着呢!没见她与唐箫师兄碰过头。”
“那晚上巡山的时候呢?
“花柔总是在太阳落山时就和慕君吾一起下山了,晚上都不曾再去过。”
听到此处,唐飞燕的脸上露出了放心的笑容:“算她识相,吃了几次亏,知道敬而远之了。”
她说着掏一个荷包丢给了她们:“这是赏你们几个的,既然她知道安分守己,也就不必再为难她了!”
“是。”
弟子们开心得拿着荷包离去,唐飞燕也心情大好的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