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焱见她漂亮的眉都皱在了一起,那瞬间仿佛触及了心底最柔软的那处地方,他的手轻轻盖住她的,柔声道:“你别怕,我去去很快就回。”李焱回头看了眼横陈在不远处的尸体,“你放心,他们已经死了。”
薛令微沉默片刻,终还是松开了手。
李焱没有耽误,戴上斗笠拿好佩刀便出去。
薛令微紧紧挨着床头,屋子里灰尘和血腥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她觉得周身就像被什么刺着一样不舒服。
脑海里陆续映入一年多前长公主府尸横遍地的景象,屋子里的血腥味也让她回忆起那些死在她眼前的人,有护着她的公主府守卫,婢女,还有后来发配途中想侵犯她的王世仁,最后,那满地鲜血的公主府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紧紧闭着眼,迫使自己不去想。可越克制,就越回忆的清晰。
不下片刻,李焱便回来了。
“妹子……”李焱拉了拉她,等她抬头,却发现她脸色苍白,额头还布了细密的汗。“你怎么了?”
“没,我没事。”薛令微强笑了一下,问:“李大哥,可是什么人进来了?”
“妹子,你先听我说,我定会带你离开这里,只是今日恐怕不行了。”李焱往外面看了一眼,“是督公来了。”
“赵珒?”
“外面都是番子,也不知督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总之今日我是没法带你走,我也不能让督公发现,否则我们谁也走不了,你等我,三日后,你寻个机会去锦瑟阁,我会找机会带你走。”
“你说的可是真的?”
“绝无虚言。上一回我是落到了别人的圈套里,所以……”李焱说道这里,停顿了下,“妹子,有很多事情我现在没办法给你解释,今后有机会,我一定会逐一告诉你,只是你要信我。”
“你说的事情有些我知道。”
李焱听她这么说,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她既然回到京城,就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你可还愿信我?”
“我相信你。”事到如今,她也没有理由不相信李焱,当前只有他能带自己离开。
李焱没想到她还愿意相信自己,心便不由得一宽,继续嘱咐道:“那你可得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别忘记了,三日后的每个午时,我都会在那里面等你,直到你来为止。”
尽管李焱锦衣卫出身,身手不凡,但赵珒人多势众,真要拼起来他们还不一定能成功出去。
薛令微心底悄悄打定了一个主意:“那我到时候再想想别的办法,多寻一重保障。”
听着外面的人已经进来,李焱也不便再多问,只道:“不管你要做什么,首先务必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你记住了。”
薛令微点头:“我记住了。”
等赵珒等人寻到这里的时候,李焱已经消失了,就像没有来过一样。
赵珒看到地上横陈的三具尸体,走进去后,便看到躲在床脚里面色苍白的薛令微。
他大步走过去,将她一把揽在怀里,唤了她一声:“姌姌。”
薛令微本来在李焱那里已经哭过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赵珒,这眼泪又止不住了。
赵珒任由她跪在床上紧紧抱着自己的腰,低低哭着,他拥了拥她:“别怕,我来了。”
他捧起她的脸,眉头一拧:“你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的汗?”
薛令微抓住他的手,直接就当着众人的面直呼他的名字:“赵珒,你快带我离开这里,我不要待在这里,快带我回去!我要回去!”
赵珒大概能想到她是因为一年多以前的事情,可听到她说要他带她回去,简直触动了他的心,这是他最想听到的话,起码她在需要他,像以前那样只需要他。
赵珒语气温柔:“好,我这就带你回去。”
薛令微因为恐惧,一直抓着赵珒不肯松手,所以最后是赵珒抱着她回去的。
薛令微确实是受了惊吓,这也是赵珒第一次知道,长公主府的灭亡对她心里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回到提督府,赵珒安慰了一会儿,薛令微抓着他的手,便沉沉睡过去了。
赵珒静静的坐在床边,瞧了薛令微好久。
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个时候。
以前赵珒最不愿成为哥哥的替身,但他一直扮演的都是哥哥的角色,他承认自己是有些不甘,他的姌姌,心是哥哥的。
所以他一直都在挣扎,纠结。人一旦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美好,就希望那个美好里里外外真真正正的属于自己。
也许是他求的有些多了。
钱仲进来,在他身后轻声禀告:“督公。”
赵珒轻轻松开薛令微抓着他袖子的手,放进锦被里,示意钱仲出去说。
二人出去之后,钱仲这才道:“那三人确实是郑贵妃的人无疑。”
赵珒眸色渐冷,方才面对薛令微时的温和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可查出那三人是谁所杀?”
钱仲回道:“杀人者刀法不俗,不过属下将公主府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没有找到任何杀人者的蛛丝马迹,不如——”钱仲顿了顿,继续说道:“不如督公直接问一问红菱姑娘,恐怕只有红菱姑娘知道真相了。”
赵珒沉默须臾,却道:“此事不必追查下去了,也不要去问她。”
钱仲顿了顿,领命:“是。”
“青妍呢?”
“被关在地牢里,还未用刑,她便什么都招了。”
赵珒冷笑着扯动了下嘴角:“都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她招不招,没有什么意义。”
“那督公的意思是?……”
“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她是在这里过得太自在了。”赵珒转身,语气平淡,却莫名的有股子阴冷:“她该受的一些惩罚,一样都不必落下。”
“属下明白。”
——
薛令微以为赵珒会问她在长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那三个人是谁杀的他起码要问一问,结果赵珒根本半个字都不曾提及。
其实,要是赵珒问问她还好。如今不问,难道是因为知道是郑贵妃?
想到郑贵妃薛令微心里就不舒服,想到赵珒如此护着郑贵妃,她心里更加不舒服。
她就知道,就算她死了,他也不会为了她跟郑贵妃撕破脸皮的。
所以一个上午,赵珒跟她说话,她都是爱理不理。除了出于好奇,问了赵珒是如何知道自己在公主府的问题,其他都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
赵珒说,之所以知道自己在公主府,是薛淑河说的。薛淑河知道郑贵妃的底细,昨日被池台追逐的过程中,刚好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徘徊在公主府周围。
所以薛淑河知道薛令微突然不见之后,便对一直追着她说要抓她回诏狱的池台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池台这才先暂时罢休,赶紧回去将这条线索告诉给了赵珒。
用早膳的时候,赵珒亲手给薛令微剥好鸡蛋,放在她的碗里。
薛令微僵着脸,看也没有看他,埋头吃自己的,也没有碰他为自己剥的那枚鸡蛋,以及他为自己盛的那碗粥。
赵珒被她冷落了一个早上,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又是哪里不痛快了?”
“没有不痛快。”
“那你为什么不吃我给你的?”
“我不喜欢吃别人碰过的东西。”
赵珒:“不喜欢,难道你忘了以前你连吃饭都要缠着我喂你了?”
薛令微抬头:“那是以前年少无知,不知您是尊大佛,多有得罪之处,还请督公不要记着了。”
赵珒愣了愣,随即笑开来,倒也轻言细语哄她:“别跟我闹脾气,好么?”
薛令微本来因为郑贵妃心里不舒服,可想到接下来这三天要做的事情,要是真的跟赵珒因为郑贵妃又闹的僵硬,她还有什么机会做接下来的事?
薛令微缓了缓脸上的表情,别扭的回他一句:“好吧。”
第51章
赵珒眼神示意她手边那枚剥好的鸡蛋, 薛令微只得乖乖顺从。
赵珒见她吃了, 收回目光,道:“你不想问问薛淑河的事情?”赵珒又给她剥了一枚鸡蛋, 放到她的碗里。
薛令微咽了咽嘴里的鸡蛋,狐疑道:“莫非你知道?”
赵珒平静回道:“她是你的姐姐。”
“姐姐?”薛令微登时愣住,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姐姐。
“薛淑河是你父亲和原配贾氏所生之女, 当年在你父亲和贾氏死后,你母亲本来是派人想将薛淑河斩草除根, 只不过你母亲不知道, 薛淑河被一个东瀛武士救走, 后来便成了幕府的人。”
薛令微错愕交加,她哪里知道这些事情?母亲也从未跟她说过自己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她本来以为自己只有仁昭公主这么一个姐妹而已。
不过既然是她的姐姐,那她们就该是这世上彼此的亲人。为什么沈芸会让她要小心薛淑河?
还有赵珒,是怎么知道她这个姐姐的事情的?
薛令微本想问一问,结果这时候钱仲却进来了, 禀告:“督公, 青妍姑娘……”钱仲看了一眼一旁的薛令微, 又继续说道:“突然中毒了。”
赵珒眉头一簇:“中什么毒?”
“目前未知。只是婢子去送饭的时候, 她便突然浑身抽搐,不省人事,现在已经去请郎中了。”
钱仲禀告完便下去了。赵珒下意识看向薛令微,见她不知在愣什么神,须臾,他问她:“等她醒了, 要不要过去看看?”
薛令微回神,将手里剩下的鸡蛋一口塞到嘴里,顿了顿,最终还是点点头。
纵然有了真相,但是有些话,她还是想亲口问问她。
青妍的毒并非是突然有的,而是她一直都在服用一种名为金云丹的药丸。金云丹药性缓慢,却能在几日之内置人于死地,不过若是每月一直按时服用就能保无虞。青妍突然毒发,显然是因为这个月没有服用金云丹造成的。
虽然薛令微不知道青妍为什么要服用这种药,可她为郑贵妃做事,此事定于郑贵妃脱不了干系。
郎中在青妍的手指上放了一些毒血,再配以施针,这才稳住了青妍的心脉和气息。奈何金云丹的毒性深入骨髓,放了这些毒血也只能让青妍多苟延残喘几日而已。
也许青妍等不到醒过来,就会彻底毒发身亡。
夜里,薛令微用浸了温水的热巾替青妍擦拭身子,帮她身上受的皮肉之刑伤痕细细上着药。就算青妍一直在骗自己,她之前也恼她,可知道青妍或许到死都醒不过来时,薛令微便没有之前那么怨恨她了。
不管青妍是什么理由,亦或是身不由己。在青妍这最后的几日,她还是愿意尽这曾经来之不易的友情。
京城,真是一块人心难测的是非之地。
她静静的望着青妍毫无生气的脸。也许,不等青妍醒来,她就会离开这里了。
青妍一事暂且搁置下,薛令微跟赵珒待在一起的时候,赵珒也没有再多提及。
薛令微也不愿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了,赵珒既然不主动跟她提起,那就是不会提起。毕竟这涉及郑贵妃。
郑贵妃和赵珒,一个控制后宫,一个制约前朝,薛令微大概能懂赵珒不为这些事情去问责郑贵妃的原因。可这些本该与她没有任何干系,郑贵妃是个狠毒的角色,谁人都可以杀。只要她还在这里,郑贵妃必定不会放过她。
她也要为了自己考虑。
赵珒这两日几乎都在府里,即便是有什么公事要处理,也都是在府里处理。
而且大多时候,他都要她陪在一边,不让自己离开他的视线。
赵珒还是怕郑贵妃又会杀了她吧?她心里是恼他把自己往火堆里推,不过想到自己能够离开京城,她也不计较这些了。
薛令微特意为赵珒炖了一碗汤,她是郡主,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但那一年她却将这些事情都学会了。虽然她还是不会做很多,但基本的对她而言还是简单的。
薛令微端着已经不太烫的汤放在了赵珒的桌案旁,搓了搓手,满心欢喜的对坐在那里处理公事的赵珒道:“你快瞧瞧我给你做了什么?”
说着薛令微便揭开了盖,一股鲜香迎面扑来。
赵珒的看到那道汤的时候,目光一滞:“这是……”
“这是以前你经常给我煲的啊,现在你已经不能给我煲汤了,那就只好我给你煲了。”薛令微说着便已经给赵珒盛了一碗,“你快尝尝,是不是以前你做的那个味道?”
赵珒接过她递来的那碗汤,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发什么愣?”薛令微觉得赵珒是在怀疑她是不是在汤里做了什么手脚,这一点她自然也想到了,便给自己另外盛了一碗,喝了一勺,自我赞叹:“味道很香啊,你快尝尝?”
赵珒看出薛令微这个举动的意思,不过他根本没有想过她会不会在汤里做手脚。他宠溺一笑:“没心没肺。”
“这可是我第一回 给你煲汤,你即便是不想喝,还是要尝一点,意思一下吧?”
于是赵珒便抬碗喝了一口。
“如何?”薛令微自己是觉得自己做的东西好吃,可不知道落入赵珒嘴里会如何。毕竟赵珒曾经在冬天给她煲的汤,都十分的美味,她也只是凭着回忆里的那个味道瞎做的而已。
“你以前不会做这些东西。”
“今非昔比了,要我再不学着做,我早就饿死了。”难不成,还指望她那个名义上的婆婆王陈氏给她做?
赵珒优雅的笑了下:“倒也还能入口。”
薛令微笑嘻嘻的:“能入口就行,反正跟你做的也没法比。”
赵珒虽然说她做的汤还能入口,但还是将那一小碗汤喝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