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妾——宁洛云
时间:2019-04-26 11:03:08

  赵珒垂眼看到薛令微竟未着鞋, 立马朝她走过去说道:“那怎么连鞋都不穿?晨时天凉, 你体子又寒, 快回去先把鞋穿上。”
  薛令微却抓住他的衣袖,不肯走,“你帮我穿。”
  赵珒怔了怔,不过他同意了,全然不管还在一旁的郑贵妃, 回道:“好。”
  然后他对脸色不大好看的郑贵妃说道:“今日之事便先到此为止吧, 娘娘还是早点回宫里为好。”
  “赵珒, 你……”郑贵妃胸口里闷闷的, 一时语塞。
  薛令微拉住正要带她离开的赵珒,又道:“地下太凉,我想要你抱我回去。”
  她肯主动亲近自己,赵珒求之不得,自然不会拒绝。他立马将薛令微拦腰横抱起来,再没有看郑贵妃一眼便离去。
  郑贵妃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赵珒对薛令微那温柔到眼底的神情让她觉得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样, 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赵珒这也是头一次这样不拿她当回事。还有薛令微那个丫头,竟然全程无视她,就好似她不存在一样!
  那丫头之前虽然很得赵珒喜欢,可在自己面前却从没有如此放肆过,今日她当着她的面跟赵珒卿卿我我,岂不就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她分明就是在挑衅自己!
  这丫头,果真是不简单!
  赵珒抱着薛令微回到房间,将她轻轻放在床沿,屈膝蹲在她跟前给她穿鞋。
  全程二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薛令微的目光顺着他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再到他握着自己脚踝修长的手指上,等他给自己穿好绣鞋之后,二人又沉默了片刻。
  “你要问什么便问吧。”
  薛令微先开了口。
  赵珒抬眼,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问了她一句:“刚才我跟郑贵妃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
  虽然猜到她不可能不会听到,但她如此直接的回答,还是叫赵珒语塞了片刻。
  须臾,他对她道:“有我在,没有人能动的了你。”
  薛令微沉默片刻,却问了一句:“你就这么抛下贵妃娘娘,不怕她不高兴吗?”
  赵珒起身,从原本的仰视变成了俯视。不过,他只是温柔的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薛令微不用问也清楚,他是知道自己是故意在郑贵妃面前这么做的。
  “原来我回到这京城的真正作用,竟是我母亲留下的那些精兵。”薛令微轻声一笑,不知是在嘲讽自己愚蠢还是他们把戏太深,“若是没有这个,我早就被你们处死了吧。”
  “姌姌,我不会让你死。”
  “你说不会就不会?”薛令微的目光牢牢的盯着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早就没有了让赵珒为之深陷的光芒,那是他亲手毁掉的,“赵珒,你未免太过自负了,纵使你在朝堂权势滔天,可你觉得你真的能护得住我?现在可是皇上想杀我,就包括你的青梅竹马,她也是恨不得我立马去死——”
  “不会!”赵珒断然说道,“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死。”
  薛令微看着他沉默片刻,声音一如死水平静:“我要离开。”
  赵珒盯着她一瞬不瞬,好似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一样。
  “赵珒,我死,或者,放我走。”
  赵珒俯身一把抓住她的双肩,眉头紧蹙:“姌姌,就不能留在我身边?你既然已经知道皇上当初让你回京的目的,那你就该清楚,离开这座督公府,就再没人能替你挡得了那些明枪暗箭!”
  “是吗?”薛令微冷笑,“之前我留在这里了,可你又给了我什么呢?”
  “我……”
  赵珒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姌姌,你信我这一回。”
  薛令微撇开他的手,“别说我不知道我母亲那些精兵的事情,就算是知道在哪里,我也不会告诉你们。赵珒,就算你将我留在这里,一辈子,到死,我都不会让你们得逞!”
  赵珒握着她肩头的力道重了半分,“就那么恨我?”
  “对,我不想待在这里,不想待在京城,这个肮脏的地方,我恨极了。”
  “你!”
  赵珒看到她眼底的泪光,心登时便软了。
  他松开了她,半晌,什么都没有说。
  “薛令微。”他这么喊了她一声,“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不愿留在我身边?”
  “不愿!”薛令微回答的干脆。
  房中寂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晰听见,薛令微抻着床沿的手指紧紧攥起,面如死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赵珒低低叹了一口气。
  “你要走,好——”赵珒回过头不再看她,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了那句话。“我放你走。”
  尽管心中再不愿不舍,但他也明白,确实是要尝试放手了。
  后来,一直到了晚上,赵珒都没有再来见过薛令微。
  再过四日,便是上元节了,那也是薛令微的生辰。
  傍晚的时候开始飘起了雪,薛令微独自坐在窗前,借着灯火幽光看外面簌簌飞雪。
  东苑十分安静,因为只有她一人。伺候的婢子不停的给火炉子里添碳火,放了她喜欢的香。
  薛令微坐在窗口回想了很多事情,从九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赵珒,和他的点点滴滴。他曾为自己梳头,煲汤,教书写字,他曾是她最亲近的人,也是最离不开的人。
  可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曾经他对自己的那些好,只是他在扮演另外一个人罢了。
  不知这样坐在窗前发愣几时,等钱仲在身后唤她,她才从无尽的思绪中回神。
  “郡主。”这是钱仲第一次这么叫她,“简单收拾一下,跟我走一趟。”
  “做什么?”
  “到时郡主自会知晓。”
  薛令微没再问。既然是钱仲,那想必就是赵珒的意思。
  她不知道钱仲要带她去哪里,所以只是简单的将头发重新梳起,别了一根珠钗,换了身衣裳就跟钱仲出去了。
  一辆马车停在督公府的后门,一切都是很小心隐蔽。钱仲在外面又跟那车夫叮嘱了几句,那车夫才驾着马车离开。
  薛令微没有多问,赵珒要她怎样她都无所谓了。
  直到马车忽然停下,她听到守城卫跟车夫的简单交谈,才惊觉异样。
  守城卫简单询问之后,就将他们放行了。
  出了城门之后,薛令微才掀开车帷,回头看去,漫漫飞雪之中,竟是渐行渐远的京城。
  她竟然离开京城了?
  “这是要去哪儿?”她终于问了一句,才发现钱仲并未随行。
  “等会儿姑娘就知道了。”
  没多久,马车停下,听车夫说了一句:“姑娘,到了,下来吧。”
  薛令微这才出去,发现此时她竟然身置一处荒郊,而她对面,还有另外一辆马车。
  当看到马车前的二人时,薛令微便愣在了那里。
  是撑着伞的李焱还有赵珒。
  薛令微顿了顿,还是过去了。当看到李焱手上的包袱时,她下意识狐疑的看向了赵珒。
  赵珒的目光并未在薛令微身上停留多久,他只对李焱说了句:“记住我说的话。”
  李焱依旧毕恭毕敬的:“督公放心,卑职定会护郡主周全。”
  大雪中,车夫手里提灯的微光映在赵珒寡淡的脸上,他的表情和这漫天的大雪一样的冷,也让薛令微有些看不透。
  赵珒点了点头,最后看了薛令微一眼,便决然转身。
  “等等!”薛令微叫住他,看着雪落在他的肩和发上,“赵珒,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珒沉默了须臾,仍旧没有回头,无悲亦无喜的回了她一句:
  “放你走。”
  接着,他再没有任何话,也没有任何停留,顶着满身的风雪进了她来时坐的那辆马车里,接着那车夫便驾着那辆马车,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和大雪里。
  薛令微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这是她一直想要的离开,她本以为离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却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
  李焱站在她身后撑着伞,为她挡去了那些雪,只对她说道:“走吧。”
  “李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督公决定放我们走。”
  薛令微冷笑,她根本不信他是真的会放她走:“赵珒又想在算计什么?他就这么放我走了,皇上,还有郑贵妃那里,就能轻易放过?还是说他是想借皇上的手杀我?”
  “督公会杀任何人,但他绝不可能会杀你。”李焱见薛令微对赵珒误会颇深,忍不住说了一句,“督公自有安排。安阳郡主,已经彻底死在督公府的一场大火里了。”
  .
  午夜的督公府东苑着了一场大火,火势照亮了整个雪夜,督公府上下一片混乱,许久,才将大火灭去。
  而东厂督公的那位宠妾,也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
  据说是那位宠妾失了心智,引火自.焚。
  这两日,赵督公因哀伤过度都未上朝,也没有处理公事。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不由得私底下各方揣测和议论。
  见过赵督公那位宠妾的人都知道东厂督公如此忧思,是因那宠妾与安阳郡主容貌极为相似。
  赵珒已经有两日没有出过督公府。东苑被一场大火烧过之后,开始重新修葺。而他大多时候都待在书房,谁来的客都不见。
  钱仲已经不知是第几回来书房禀告了。赵珒一见他来,不等他说话,便丢下一句:“不见。”
  “督公,这回不是郑贵妃的人。”钱仲顿了顿,道:“是锦瑟阁的拾光先生。”
  赵珒听到拾光先生的时候,手上的笔一顿。
  须臾,他道:“请他进来吧。”
 
 
第70章 
  赵珒将笔墨放下, 不一会儿, 一袭玄色衣袍的拾光拄着木杖被随行的小厮扶进来了。
  拾光屏退了小厮,将斗笠摘下。凭着感觉朝赵珒的方向扬起一个友善的笑容。
  “你到底是谁。”赵珒并未绕弯子, 直直的盯着前方的人,面色冷峻,而带有一丝警惕。
  “一个游方画师罢了。”
  赵珒明显不信。
  “你知道我这段日子在调查你。”赵珒平静的说了一句。
  拾光反问:“那督公可查到些什么?”
  “没有。”除了拾光跟李焱之间有牵扯这点外, 其他的,赵珒并没有查出什么多余的线索。
  拾光淡淡一笑:“既然督公并未查出什么, 那又在怀疑什么呢?”
  “直觉罢了。”赵珒毫不避讳的回道。
  之前李焱将与拾光的事情尽数告知他。拾光确实是个云游四方的盲眼画师罢了, 不过——赵珒并不会因此而打消对拾光的疑虑。
  “仅凭督公所谓的直觉?”
  赵珒沉默了片刻, 没有再继续说这个事情。过了一会儿,他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拾光先生主动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恕我冒昧的说一句,督公大费周折偷天换日的护安阳郡主的周全, 真的就是护好她了吗?”
  赵珒眸色一沉, “你想说什么?”
  “其实, 该要瞒过去的人并没有瞒过去。”拾光徐徐说道, “你心里其实也清楚皇上不一定会全部相信,而且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郑贵妃即便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但为了私欲,她也会选择临时倒戈。当两个立场不同,却又都想除掉某个人的人在一起,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呢?”
  赵珒的神色在拾光的话里,渐渐变得凝重。
  最后,赵珒恍然大悟了什么,心底暗道不好,瞬间拍案而起,急急朝外面喊了一声:“钱仲!备马!”
  ——
  薛令微跟着李焱一起去了徽州。
  李焱其实一直等着薛令微问他那些事情,但一路上,薛令微并未多问,甚至跟他连话都不似以前那样多了。
  李焱想,或许她对这一切安排的背后是清楚的。
  甚至,是知道在杭州时,他要将她送回皇上手里的事情。
  李焱愧对薛令微,他其实想跟她解释,只要薛令微问,他就会什么都告诉她,可她偏偏没有。
  他其实想问问她能不能原谅他,可话到嘴边,却难以启齿。
  他还有什么资格说原谅二字?他也在骗她——
  途中,薛令微受了风寒,在一个小镇的客栈里歇了近一日。
  若是马不停蹄,大约四五日就能抵达祁门县。
  李焱担心的并非是多久能到徽州,到达祁门县,而是去往徽州途中,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赵珒之前就叮嘱他,路上千万不能逗留太久,越早到徽州就越安全。
  好在的是薛令微的风寒并不重。次日午时,李焱伸手去试了试薛令微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你再歇息片刻,吃过午膳,下午咱们就启程,快的话,三日咱们就能抵达祁门县。”
  薛令微不经意的拂开他的手,从床上下来,许是因为病过,所以脸色就有明显的憔悴。
  “李焱,到此为止吧。”
  李焱怔了怔,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薛令微侧眼,表情十分平静。李焱忽然发现,往日她眼里那最寻常的明媚,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尽管前前后后才只过了半个月。他不知道那日赵珒将薛令微从牢里带走后做了什么,但后来他再见到她,却已非昔人。
  “他根本不可能会真的放过我,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薛令微笑了一声,似是自嘲,似是讥讽他们都拿她当傻子,“说是放我走,其实只是将我放到另外一个囚笼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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