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信的称呼从皇上变成了越王,身为丞相的曹荣不悦地蹙眉:“使臣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
安信不以为意:“碎的是我晋国国宝,曹丞相当然不在乎,然而这却是我晋王的一番心意,好好的心意被糟蹋了,敢问越王,打算如何处置这两个笨手笨脚的奴才?”
面对安信的咄咄逼人,楚冀不动声色道:“安大人莫急,且听听他们二人如何说。”说着,楚冀看向跪着的两个侍卫,“你们谁来说?”
两个侍卫都只犹豫了一瞬,便由领头的那个侍卫道:“回皇上,方才我二人拿着木盘,突然感觉两侧力轻,中间力重,紧接着木盘便折成了两半,夜明珠便从中间落下去了。”
“你的意思是,木盘不是你二人弄坏的,而是它自己坏的?”楚冀追问。
侍卫想了想,肯定道:“是,臣不敢欺骗皇上。”
“胡说!若不是你二人所为,这木盘岂是说断就断?”安信怒不可遏。
楚冀看了安信一眼,吩咐道:“把木盘给朕拿过来。”
刘喜刚道了声是,正欲去拿,楚骞已经先一步从地上拿起来,仔细看断裂的地方。看了几眼,没什么眉目,便呈给了楚冀。
粗粗一看,确实是向故意被人掰断的,普通人也许不行,但对有内力的人来说,并非不可能。但是宫中的守卫大多都是从军营中掉来的,自小习的是外家武术,与那些修炼内家心法的江湖人士又不同,而且崇政殿的这几个侍卫,都是江景焱亲自挑了送进来的,楚冀并不相信他们会做出此等事。
如果不是他们,那便是提前有人动了手脚,夜明珠笨重,抬的时候又是抬着两边,于是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中间,抬的时间久了,木盘折断,也不是没可能。
“之前有谁动过这个木盘吗?”楚冀问两个侍卫。
侍卫摇头道:“没有。”
“瞎说,刚才我们来的时候,他们还说进去看过!”安信指着楚凝和谢玉珩。
楚凝原本安安静静地站在后面,也思考着这事儿呢,突然被点名,又是说她做了没做过的事,楚凝当即站出来道:“皇帝伯伯,我是看过夜明珠,但是我只掀了红布,并没有碰过夜明珠和底下的木盘!”
“空口无凭,你说你没碰过,有什么证据吗?”安信不屑道。
楚骞沉声道:“凝儿虽然贪玩,但决计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皇兄,这一定不是凝儿所为。”
楚凝本来还有些心虚,她一开始确实是想要把夜明珠偷走的,但一想到自己的的确确没有碰,清者自清,父王也帮她说话,楚凝一下子底气就足了,扬着脖子道:“你说是我做的,那你有证据吗?”
“你……你这是无理取闹!”想不到一个小丫头居然敢和他叫板,安信气得浑身发抖。
楚凝也气急了:“你……”
“好了。”楚冀打断楚凝要说的话,正色道,“凝儿,既然你说你是清白的,那你就将方才的事情也说一遍吧。”自己这个侄女什么性子楚冀再了解不过,就是贪玩些,分寸还是有的,故意毁坏贡品这种事,她是绝对不会做出来的。
“是,皇帝伯伯。”楚凝一边回想,一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她说完后,楚冀又问谢玉珩和地上跪着的两个侍卫,两个侍卫均点头,证明郡主没碰。
“这里都是你们的人,你们当然帮自己人说话!”安信将脚边的一块夜明珠碎片踢开,继续道,“但是我晋国国宝在你们越国皇宫里摔碎了,这是不争的事实,还请越王惩治做恶之人,给我们皇上一个交代!”
楚冀看着他道:“等朕查明此事,一定会给使臣一个交代。”
“好。”安信答应地爽快,就在大家以为没事的时候,他突然指着两个侍卫和楚凝道,“他们两个没拿稳木盘,致使夜明珠摔碎,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至于这位郡主,也有嫌疑在身,还请越王将这些人暂时收押,若真如他们所说与他们无关,再放了也不迟。”
“你别得寸进尺!”楚骞厉声道。
安信丝毫不退让。
皇上没有立即处置他们,就是相信了他们说的话,两个侍卫心里感动,主动道:“皇上,此事与郡主无关,我们有罪,甘愿认罚,但请皇上不要追究郡主,她真的没有碰过木盘和夜明珠。”
都这个时候他们居然还为她说话,楚凝跑到他们身边,朝楚冀求情道:“皇帝伯伯,是我非要进来的,不怪他们,你、你别关他们好不好?”
楚冀沉思片刻,安信一心想要结果,要是今晚谁都不关,就这么算了,指不定他会闹出什么事来,权衡再三,喊了人,让人先把两个侍卫押入牢里关着。
侍卫们一走,安信冷声提醒:“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越王处置了两个奴才,不舍得处置这位郡主了吗?”
安信看似咄咄逼人,但楚冀明白,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安信的怀疑不是没有理由,更何况如今摔碎的还是晋国国宝,凝儿先前偷偷来看过,真传了出去,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但要他处置楚凝,这倒是让他为难了。
正在此时,一直站在人后旁观整件事情的谢玉珩突然站了出来,朗声道:“皇上,方才与郡主一起入殿的还有臣,皇上若是要关,就将臣关起来吧,郡主千金之躯,实在不能去那种地方。”
“珩哥哥!”楚凝惊得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主该学乖了。
第38章
不管怎么说, 晋国的贡品才送过来就弄坏了, 这是不争的事实, 即使楚冀察觉到内里有鬼,但没有证据, 他也不能说什么。安信是使臣,纵使他来的目的是“求和”,可晋国和越国现在毕竟没有开战,不能因此怠慢人家。更何况两国开战,受害最大的便是边境的百姓,二十年前的那战只打了三个月,边境的百姓便苦不堪言,若再打起来, 受苦的还是他们。
楚冀不忍心看到百姓受苦,为了安抚安信,只能先将谢玉珩和两名侍卫关押至天牢, 等查明事情经过后, 再将他们放出来。
眼看着珩哥哥为了她被带走, 安信离开后, 楚凝哭着求楚冀:“皇帝伯伯,你放了珩哥哥好不好,这真的不关他的事, 是、是我的主意,是我要来偷夜明珠,珩哥哥不许, 我没听他的,趁他不注意偷偷溜了过来……真的不关他的事!”
事到如今,楚凝为了把谢玉珩救出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她错的,她真的知道错了。她不应该任性,不应该不听珩哥哥的话,自说自话来看夜明珠。要是她没有硬闯崇政殿,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更不可能害珩哥哥被关进天牢。天牢那种地方,听起来就不是人待的,珩哥哥是镇南王世子,怎可去那里!
楚凝越想越后悔,越哭越伤心,抽抽嗒嗒地站在大殿中央,楚骞看得心疼。但只要一想到是女儿任性才连累谢玉珩,心里又有些闷气。
“三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比起楚凝急得直哭,楚骞还算沉得住气,幸好三哥只是下旨将谢玉珩关起来,并没有让人去审,在牢里待上一两日,对于谢玉珩来说还是受得住的。
楚冀朝楚凝招手:“凝儿,来皇帝伯伯这里。”
楚凝怔了怔,点头,乖乖地走到他的身边:“皇帝伯伯。”
楚冀嗯了一声,他的面色平静,仿佛刚才安信那些咄咄逼人的语气并不是和他说的:“你想不想救谢玉珩?”
楚凝当然想,她使劲地点头,期待道:“皇帝伯伯,您肯放珩哥哥出来了?”
“下旨关他,朕也是身不由己。不过你放心,朕已经让刘喜派人去天牢吩咐了,不会为难你的珩哥哥。”楚冀耐心地解释道,“凝儿,你再把你来崇政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一遍,记住,不可隐瞒。”
听说珩哥哥没事,楚凝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一边回忆,一边把来崇政殿之后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又说了一遍,生怕漏掉什么关键的细节,楚凝说得很慢。
楚冀耐心地听完,确认道:“你确定你只掀了红布,没有碰过夜明珠,也没有别人碰过?”
楚凝点头:“我确定。”
看着地上还未让人收掉的夜明珠碎片,楚冀陷入了沉思。如果说凝儿看夜明珠的时候没有碰过,而在此之前也无人动过,那就是说木盘在送来之前,就已经有问题了。可在此之前,除了刘喜,便是安信自己的人拿着。楚冀信得过刘喜,如此一来,能对木盘做手脚的,也只有安信了。
楚冀之前就听密探回报过,晋王左晟说要将这颗夜明珠当贡品送来时,安信是极力反对的,是以左晟一开始也并未让安信充当使臣,可最后安信却主动请命。试问明明不想将夜明珠送来之人,却偏偏要求来送夜明珠,这其中的缘由,难道不会引人怀疑吗?
可如果真的是安信动了手脚,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在晋国,毁坏国宝,可是重罪。
楚冀缓缓走到碎了的夜明珠旁,俯身捡起一块碎片,接着灯光,仔细地看了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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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楚冀的允许,在谢玉珩被押入天牢后没多久,楚凝也跟着来了。
牢房昏暗,由于是建在地底下的,一走进去,还有一股难闻的酸味。楚凝捂着口鼻,在侍卫们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比较安静的牢房前,那是谢玉珩被关的地方。
崇政殿发生的事情天牢里的侍卫们已经知道了,镇南王世子是为了替郡主顶罪才自愿进来的,侍卫们没有为难他,甚至连牢门都没锁,粗链子就挂在门上,拿掉门就开了。
狭小的牢房三面都是墙,只有一面上开了一个小方洞。谢玉珩正背对着牢房的门站在里面,抬头看着那个洞,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和铁链声,他回头,便看到一个人影朝他冲过来,双眼红肿,眼里还有满满的担心。
“珩哥哥!”楚凝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牢牢地抱着他。
谢玉珩被她撞得身形一晃,想不到这丫头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撞人的力气倒是挺大。谢玉珩不由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站在京城的大街上,双手插腰气呼呼地瞪他,一双杏眼又大又凶,问他为什么要笑话她。
谢玉珩想着想着就笑了,见外头的侍卫们都识时务地离开了,这才伸手拥住楚凝:“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珩哥哥,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冲动来闯崇政殿,害得你被关进了大牢……都是我不好,珩哥哥,你打我骂我吧!”楚凝边哭边道。
谢玉珩神色温柔,摸摸她的后脑:“既然知道错了,以后我的话还听吗?”
楚凝忙不迭地点头,泪眼朦胧地抬头,哽咽道:“以后我什么事都听你的。”
一点一点地为她擦去眼泪,等她不哭了,谢玉珩才轻声道:“那就帮我去办一件事。”
“什么事?”楚凝茫然地望着他,杏眼湿润,看起来楚楚可怜。
谢玉珩心下一动,弯了弯唇,低下头,在楚凝毫无准备下,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个浅浅的吻,一触即离。
“明日让你父王想办法把安信喊出驿馆,你带上阿仁,去安信的住的地方搜一遍,应当能找到真正的夜明珠。”谢玉珩在她耳边低声道。
楚凝被她亲得脸颊红彤彤的,但也知道珩哥哥在与她说正事,当即压下心里的害羞,不明白道:“真正的夜明珠?”
“正是。”谢玉珩面容平静道,“刚才在崇政殿,夜明珠摔在地上,安信的第一反应不是将夜明珠拾起来,也不是追问夜明珠被毁的原因,居然是去追究两个侍卫的过错,这点就让我起了疑。既然是晋国的国宝,而安信又是晋国使臣,且不说国宝被毁晋王会如何降罪,光是他一心想要将责任推到侍卫的身上,这便是最大的疑点了。”
谢玉珩一直站在最后,所以看得清清楚楚,在夜明珠落地的那一瞬间,安信的神色除了愤怒,没有半点惊讶。后来他站在碎片旁,有块碎片就在他的脚边,他被气急时,居然会气道把碎片一脚踢开。这个动作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但是谢玉珩却看到了。再一联想安信的态度,谢玉珩便确定,在崇政殿的这个夜明珠,并非是晋王让安信送来的那个。
“那……那你的意思是,刚才在崇政殿,摔碎的那颗夜明珠是假的?”楚凝喃喃地问,可想想又不对,她是亲眼看过的,这个夜明珠和她先前在大殿上见的一模一样,也会发光,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我猜应该是。”谢玉珩接她的话道,“所以凝儿,如果今夜这一切都是安信早就计划好的,那么他就是故意要用夜明珠造成我们和晋国的嫌隙。但是夜明珠是国宝,安信胆子再大,也不可能真的毁了夜明珠。但是晋王让他来送夜明珠是不争的事实,所以真正的夜明珠,极有可能还在他的身边。”
楚凝明白了,只要找到真正的夜明珠,那么这件事情也就解决了:“我知道珩哥哥,我这就去找阿仁!”
楚凝是个急性子,说完就急着要去。
谢玉珩拉住她的手腕,无奈道:“都快三更天了,又是晚上,你去被安信发现了,你的皇帝伯伯又要多一桩头疼的事。听我的话,明日天亮了,你找阿仁陪你一起去,阿仁身手好,就算出了事,他也能护你周全。”
“好,我听你的。”楚凝答应地很快。
谢玉珩意外地挑了挑眉。
既然还早,楚凝也不想让珩哥哥一个人待在这里,自说自话地走到牢房内唯一的一个石床边。石床看起来还算干净,也不知道是不是侍卫有心,铺了一条干净的被褥在上面。楚凝拍了拍就坐下:“珩哥哥,你知道安信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谢玉珩摇头,这个他确实不知。他会怀疑安信,完全是因为安信在晚宴上倨傲的态度,让他多留了几个心眼。作为和谈的使臣,却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人,说是诚心来的他都不信。
“哦。”楚凝点点头,好似懂了。
谢玉珩看着她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我不回去。”楚凝手揪着铺在石床上的被褥,一副我就不走的模样,“珩哥哥,你是为了我才被关在这里的,所以我已经跟皇帝伯伯说了,今晚我留下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