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光芒——希夷
时间:2019-04-26 11:21:13

  可喻慕琛放心上了,说家里有门路的孩子,用不着来找他。厚着脸皮去社会上问一圈,x铁x建那些大公司的领导,平时也不应酬来往的,谁会给他这么大的脸面,一口气收进十几个孩子?
  自个讨了个没趣。
  后来经由赵之华认识张洁莹。人家一点不推辞,饭桌上就一锤定音,收了这些学生,其中做得好的,毕业后都留下了。以后就形成惯例,每年都塞十来个孩子去华阳建工。
  等后来,喻慕琛当上副校长,主管学校宿舍的翻新工程,张洁莹这时提出来要承包,他能不答应吗?
  喻文卿听后,无言地笑一声。再狡猾的老狐狸,还是不如商人精明,懂得放长线钓大鱼。他起身要走,魏凯芳说:“赶紧把海园的房子卖了,再帮我买一套,房子大小装潢,我不讲究,能让我睡个踏实觉就行。”
  她还记得当年和姚婧说过的“再也不登门”的狠话。
  喻文卿说:“妈,网上那些人越是骂我,我越是知道自己不该活成他们那样。你也一样。如果你觉得前面这三十五年都不开心,后面还有二三十年,就别再把时间都浪费在那些不值得的事情上。”
  魏凯芳垂下眼睛,不作声。喻文卿坐在她身边,“你往好的方向看,校长毁了自己,解决所有人的愧疚,也给了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房圣玮愿意在这个时候来,你也……清楚他的意思。如果想通了,让孟律把离婚协议带过去给校长签字,然后,如果你想去上海,就去上海。不想去,就跟我住着。”
  魏凯芳仰脸看着儿子:“我是为了你公司的事,才和圣玮重新联系上的。”
  “我知道。”喻文卿点头。
  晚上,他和S大的领导坐在一张桌上,大家都假惺惺地唏嘘,共同忆起这些年来喻校长的风采气度。
  喻慕琛在S大工作三十余年,喻文卿从来没想过要了解他每日早出晚归做些什么。到他以这样的面目离台,才知道“好校长”的名声,靠吹是吹不起来。
  在他主管的这十余年里,S大的国际交流精彩纷呈。从相互承认的双学位兄弟院校,到寒暑假短期的交流培训课程,有数百个之多。几乎到了只要学生有意愿出国交流,都能出去的程度。
  这几年很多学生冲着出国交流的招牌而来,S大的生源质量越来越好。
  另一个更得人心的,便是学生就业率的大幅提升。喻校长从不和学生说冠冕堂皇的话,而是实实在在地——让不出国不考研的绝大部分学生都能在毕业前拿到offer。
  更不要说,S大新校区的批文就是他拿下来的。
  桂庙校区已建成三十年。当时根本没想到,S大有朝一日能招七千名的新生,楼宇密集得连块标准的足球场地都没有。
  而接下来十年,三分之二的师生将陆续离开那个被城中村和高架桥围困的旧校区,搬去风光明媚的跑马湖边,坐拥大好的水库风光和宽广草坪,以及最新潮的教学楼,最高尖的实验室,最舒服的宿舍楼,……。
  如果不和权力做亲密接触,S大可否在日新月异的城市规划中分到这么好的一杯羹?难道喻校长有了“过”,“功”就荡然无存?
  难道这种功、过不过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吗?
  没有人在乎。以前有多少唱赞歌的,今日就有多少贬损的。问题也不在于这世道是否正义公平,而在于——你可以不接受吗?不接受又能改变什么?
  酒喝多了点,最后喻文卿听不见宴席上的嘈杂声,人也很困,眼帘还未完全地合上,眼前就是一片黑暗,最后被司机扶着离了席。
  叔伯们都很谅解,父亲出这样的事,儿子怕是心急如焚、彻夜未眠了。
  他甩开司机的手扶着墙走,大片阴影还在视界里游荡,只听见自己虚浮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回响,不由得在心底里问,喻文卿,你看清楚吞噬你父亲,将来也会吞噬你的黑暗了吗?
 
 
第105章 
  第二天上午, 喻文卿醒来时, 头依然痛得要裂开,周文菲已经从医院回来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怎么不等我去接你?”
  “你事够多的了。”周文菲看他的眼睛遍布血丝, 心一下揪在一起,“你没睡好吗?”
  “我没事。”喻文卿仰躺在靠枕上,“倒杯水给我。”
  周文菲递过来, 他边喝水边问:“检查结果都出来了?”
  “还没, ”周文菲坐在床沿,挨着他:“有些问题我突然间想明白了,所以要回来和你说。”
  昨天她和孔巧珍聊了一个半小时, 全都在责怪自己考虑不周全。
  孔巧珍问:“如果没有网路的恶意抹黑,你会和妈妈说吗?”
  周文菲说:“其实我在发现她和吴观荣还有那么密切的联系时,就觉得应该告诉她,但是我根本……没法开口。
  “你究竟害怕她受不住这个打击, 还是害怕她会拒绝接纳一个‘不洁’的你?”
  周文菲一怔,当然是后者。她曾经和林医生探讨过——所有打着“为你好”的旗号隐瞒事实擅自决定的行为,本质上都是借口, 不是对方不能承担,而是自己不能承担。
  “那她知道后没有接纳你吗?没有接纳,我想她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周文菲听到这, 趴在窗台上放声大哭。
  她在窗前跪坐很久,久到下半身麻木, 起不来,谢姐过来扶她, 周文菲问:“谢姐,你知道我妈做了什么吗?”
  谢姐点了点头。
  “是不是很吓人?”
  谢姐想了一会才说:“菲菲,你想开点。你妈就算进去了,你还有喻总。”她扶着周文菲上床,给她盖被子,“我没念过书,也不懂法律会怎么判,但我心里觉得,你妈没做错。”
  是啊,她做错什么了?周文菲想。
  杀了吴观荣?那不是自己做梦都想干的事?和喻校长有私情?自己不也和喻文卿有私情吗?
  就这一瞬间,她好似被闪电劈了,一下开窍了。
  就算法律会判周玉霞的罪,就算外人说她是个坏女人、疯子、杀人犯,那又怎样?为什么我要以他们的眼光去看待我的妈妈?
  都走到今天了,难道我还没有自己的眼光吗?
  过去一直纠结于——妈妈不接纳一个没那么好的女儿,但另一面,她又是否真的接纳过——这个没那么好的妈妈?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妈妈的性格,比任何人都知道妈妈曾陷入怎样迫不得已的局面,但她潜意识里也有一个好妈妈的标准,她心底里永远有个声音“你本可以做得更好的,然而你没做到。”
  为什么不能接纳一个性格软弱、做事天真的妈妈?
  为什么可以接纳喻文卿的“为你好”,却不能接纳妈妈的“为你好”?
  为什么她一定要接受普世价值对一个人生命的怜悯,哪怕这个人曾在她14岁的时候就杀死了她?
  为什么不能对这场迟来的彻底的报仇发出来自心底的最真实的赞叹?
  为什么别人都可以说你妈妈没做错什么,而自己羞于这么说?
  周文菲浑身颤抖,一个晚上都没睡。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校长和妈妈一清二楚,仍然义无反顾地为了她去杀死那个人。他们如此爱她,而她就只会埋怨——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打击又多一层吗?
  天亮后她就跑回来,她必须和喻文卿说,这件事她完全想开了,让他不要把心思放在她身上,而是全力以赴地为两个人争取减刑。
  而且很明显,喻文卿也在因为有个杀人犯的父亲和破碎的家庭而痛苦。
  她不想让他那么痛苦。她说:“不管外面怎么说校长,在我和我妈的心里,他都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喻文卿听到后一愣,思维有点根本不上来,仿佛宿醉留下的后遗症。他苦笑着问:“你不怪他当年放任你和你妈离开?”
  周文菲摇头:“他是个人,不是个神,他不知道我们走后会发生什么。”
  喻文卿无法开口。
  “你能做的事很多,能帮他们找好的律师,能找关系照顾他们。可我不知道我能为他们做什么。尤其是校长,他的代价比我妈大多了。我知道他们做的是一件会被法律惩罚的事,但我不想这么评价,我应该好好谢谢他和妈妈一起……结束了我的噩梦。”周文菲拿出熬夜画好的卡片,“这个,能不能送到他们手上?”
  喻文卿接过来看,两张卡片分别是喻慕琛和周玉霞的速写画,寥寥几笔,眉眼间的神/韵都出来了,右下角是她的名字。
  周文菲说:“我怕写一大段话或是发语音,以后会被当成对他们不利的证据,只好画了画和简单的感谢。”
  喻文卿抱着周文菲,嘴唇在她的额上停留好久。那年的圣诞节,他便看见她身上有着其他人无法达到的天真纯粹,到今天仍在惊叹这种光芒,不管经历什么样的事,它从未消失,也无法被乌云遮挡。
  你比谁都了不起。
  “下午正好要过去和律师谈一谈,我亲自送过去。”
  昨晚喻文卿还在想,喻慕琛可能会被起诉的罪名,有故意杀人罪、有贪污受贿罪、可能还有其他的职务罪、伪证罪、……,数罪并罚,也不知道能否撑到释放的那一天。
  当然,除了人身自由,还有另一个层面的监牢。他想,这张卡片对喻慕琛的意义,也许不亚于刑期届满释放。
  喻慕琛身上的伤都做了处理,不需要住院,转移到了看守所。C市地方小,这案子也没有被大肆传播,找点关系通融后,喻文卿跟在律师后面,见到被关押的父亲。眼见他一瘸一瘸地,慢慢地走向自己。比起脸上的抓痕,全白了的头发,更让喻文卿惊心。
  以这样的方式老去,真的是件挺残忍的事。
  律师问了喻慕琛案发过程的细节,喻文卿垂头在一边听着。最后五分钟,律师留给了他,他却不知道说什么,拿过来一本书,是《资本论》的第二卷 。他回海园的家中拿存折和记账本,在另一侧的床头柜上看见,顺便拿过来。 
  “在里面打发时间吧。”
  “谢谢。”喻慕琛翻开书页,里面有一张自己的速写像,右下角有两个名字,一个“妙妙”,一个“文卿”。
  他有些意外,问道:“妙妙画的?”
  “嗯,”喻文卿觉得有必要把那些话重新说给他听,“她说,在她和她妈的心里,你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还有,谢谢你结束了她的噩梦。”
  喻慕琛竭尽全力掩盖脸上的动容,笑了笑:“她还不知道当年她爸……”
  “那个,你付出代价了,不是吗?”喻文卿说,“伤疤会凝固的,为什么要一而再地揭开?”
  “那……我也谢谢她。”喻慕琛小心翼翼地把卡片放回书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爸,谢谢你。”怕是有十几年没有当面叫过他“爸”了,一时间还有点别扭,喻文卿说,“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希望能有一天坐下来一起喝点小酒,看看星空,虽然也没什么星星好看。一对父子一生中总该有那样的一天。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
  “我走了,保重身体,有什么需要告诉律师。”
  卡片和话也带给尚在医院的周玉霞,她嚎啕大哭,崩溃到谈话再也无法进行下去。喻文卿想,这样的崩溃应该是有利于她的,于是起身离开。
  回S市的路上,他看见黑暗是如何一点点地吞没整片天空,看到那些家园的灯光是如何一盏盏地亮起来,驱散它们。
  他想起了别苑的灯光。院门前勾着一盏铁艺的吊灯,院内的草坪,还有通向游泳池的石板路,环绕宅邸的台阶,嵌着十数盏的暖黄地灯,将别苑装点得熠熠生辉。
  在他心中,它们并不因为物理规律而亮,全因他的女孩而亮。
  周文菲在二楼窗前看到喻文卿下车,带着乖乖跑下楼去。
  这两天喻青琰不在别苑。喻姚两家都出事,留下两位孤单害怕的奶奶,小小年纪的她就需要“彩衣娱亲”。
  下楼的时候,她意识到——汪明怡已经三天没出现了。问了喻校长和妈妈的情况后,她问:“明怡辞职了吗?”
  “还没,辞职前帮我办最后一件事。”汪明怡承担了来自父母和朋友的很大压力,喻文卿不会勉强挽留。
  “最后一件事?那她是去哪儿了?”
  “纽约。”
  “现在……去纽约做什么?”周文菲的声音轻而飘。
  喻文卿只顾脱西装,并不看她脸色:“你要提前去那边。”
  “为什么?”
  “想要你换个环境。”喻文卿说,“过几天姚婧就带琰儿和她妈走,我和她说了,你也一起走。明怡在那边接你,她会陪你呆上一段时间,直到你对……”
  周文菲摇头:“我不想那么快走。我妈什么时候上法庭?”
  “没那么快,到时候再回来,好吗?”
  “是不是阿姨不想让我呆在国内。”
  喻文卿笑:“是我不想,我想要你去到一个轻松自在的地方,有太阳晒,有草坪可以躺,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事,学你喜欢学的东西。我不能再把你关在这栋别苑里。”
  自从发了那封信后,周文菲整日呆在别苑的二楼。她和人交往的亲疏感越来越明显,在喻文卿和喻青琰面前还算自在,可到一楼,连谢姐丁姐的眼睛都不敢看。也不愿出门,哪怕是交给她的遛狗任务,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他不再认为这是一个人的畏缩。
  “是我心甘情愿陪着你的。”
  “我知道。”
  “你不怕,我在那边语言不通,饮食不习惯,又没有朋友,抑郁症会加重?”
  “我想你能克服。”喻文卿说,“明怡只会给你租下公寓,做你的室友,还有帮你申请一间语言学校,拿到签证。剩下的,要找哪位心理医生咨询,想考哪个学校,学什么专业,都需要你自己去做。如果你需要帮助,近的有姚婧,远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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