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光芒——希夷
时间:2019-04-26 11:21:13

  女生和她说“没关系”,但是等旁边的男生问“疼不疼啊?”,她就撒娇“你还不帮我揉揉?”
  周文菲以为真把她打疼了,蹲着要去解鞋带,女生推她一下:“不关你事啦。”她这才反应过来,悄悄地走开,走远了回头望,男生还蹲在那儿,帮女生穿鞋。
  她竟然想起小时候喻文卿也帮她穿过鞋,没来由的想哭。还不如那个小女孩,可以光明正大地打电话问:“喻哥哥,你在做什么?”
  这会,喻文卿正在进行一场不怎么愉快的午餐会晤。
  一大早,房圣玮从上海飞来S市。此人是麦格基金中国区总裁,在2005年“云声”最艰难时投资了喻文卿。同时,他也是喻慕琛和魏凯芳的校友,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出国留学,之后一直留在美国,2003年方才回国发展。
  于公于私,喻文卿都应该好好招待,他想邀上张浩峰(CHO)和米扬(CFO)一起用餐,上市股改的事情,他们谈得更专业。
  房圣玮拒绝了,说只谈你的私事。
  喻文卿意外也不意外。
  房圣玮说:“本来应该早点来和你谈谈,但是事情实在太多,拖了两个月,今天才有空。”他盯着喻文卿的脸,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8月17日,土豆网在纳斯达克上市,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上市4天,股价被削了两成。而优酷上市,交易首日股价涨了160%。”
  土豆网丧失最佳上市时间,确是因为创始人前妻的离婚诉讼。此事在资本市场掀起轩然大波,八月份包括喻文卿在内的公司创始人团队,都已经和股东投资者通气,表明绝不会因为个人问题,拖慢公司上市进程。
  所以现在,喻文卿只能一再重申:“我和姚婧不会离婚。”
  “对,八月份你这么说过,去年你也这么说过。”那会云声再一轮融资,拿到五个亿。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这么说。”
  “但你妈妈给我打过电话,你们现在是分居状态。”房圣玮看了眼窗外,十月的S市天气真的不错。他们在一家法国餐厅的露台用餐,伞外是大朵大朵的白云,飘在蔚蓝色的海面上。
  果然是她,喻文卿心中叹气。
  房圣玮说:“你应该知道,去年是因为什么拿到那五个亿的。多亏了你女儿。”他停顿一会,似乎有点难过,“很出乎我的意料,你们居然利用她。”
  喻文卿沉默半晌才说:“我利用谁,都不会利用我女儿。”
  这五个亿是麦格基金和另一家基金一起投的,前期所有的股权谈判、风险评估都没问题,结果卡在一份《融资家事因素风险报告》上。
  这份报告认为公司创始人喻文卿存在“婚变”的极大可能性。虽然他的股权出资是在婚前,但是股权的增值几乎全发生在婚后,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也就是说一旦离婚,姚婧完全可以拿走会计账簿上核算出来的喻文卿的一半收益。
  喻文卿压根没想到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人前夸他才俊,转个身就去调查他的家事,一时间都懵了。写报告的人居然还说,这可能是云声上市面临的最大不可控因素。是不是跟他有仇啊,有这么咒人离婚的?
  看到这份报告,当时麦格基金的老大麦克奎恩就不愿意投了。
  挽回这一切的是——姚婧怀孕了。
  这会离瑞典蹦极已过去两年,姚婧戒酒半年,那些伤痕好像都已渐渐愈合。新生命来得如此的恰到好处,他们两个都高兴坏了。
  他们有青梅竹马的感情,有不可分割的利益,还有孩子,怎么会离婚?熟悉他们的人都轮番上阵游说麦克奎恩。甚至,他们还亲自邀请这位美国人参加姚婧的生日派对,在一艘豪华游艇上。
  美国人后来说,他们和他看到的中国夫妻不太一样。他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他们能将感情和公事分开对待。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现在已经离开中国,麦格基金中国区的老大变成了房圣玮。
  喻文卿本以为更好打交道,结果房圣玮说,他和姚婧必须补签一份协议。
  “什么协议?”
  “未经董事会允许,你们不得擅自提出离婚。”
  喻文卿失笑:“签了也无法生效,这是违背婚姻自由的。”
  “我当然知道。签的是你和姚婧的人品,是你们对所有投资者、还有跟着打拼八年的公司员工的承诺。”
  喻文卿望着海面想了会,面容平静:“我会签,但我不知道姚婧会不会签。我不想逼她。”不想让她以为我对她真的毫无感情,只有算计。
  “姚婧的工作,不用你去做。”
  喻文卿说:“那谁去做?”不管谁去找姚婧签那一纸协议,姚婧都会以为是他派去的人。作为一个丈夫,他不应该让妻子做这样的承诺,但是作为云声的实控人,他又无法让投资者对他们的婚姻表示放心。
  两头相比较,好像姚婧会有的那点膈应,没那么重要。
  房圣玮不说话,看一下腕表,“我下午还有个会议,先走了。”他起身拿外套,“有时间多回去看看你妈。”
  而在兰蒂斯兼职了两个星期的周文菲,还没见过喻文卿来酒庄,即便是阳少君,也很少在酒庄呆一个小时以上。琴姐说,阳少君还有另一家贸易公司,事情比酒庄多。且搞葡萄酒这一行,客户关系的维护太重要了。大部分时间她不是在应酬,就是在前往应酬的路上。
  周文菲想,整天窝在店里,姚婧想要的证据,她怕是拿不到了。算了,还是安心打工吧。
  到十月中旬的某个周六,兰蒂斯搞一场小型的葡萄酒盲品会。
  这是周文菲第一次帮着布置酒会现场,许多东西从没见过,比方说吐酒桶、醒酒器。还有,既然是盲品,便要用盲品袋包住瓶身,标上序号,把瓶封撕掉,把软木塞收起来,然后在每个桌位发品酒卡,在每个酒杯的杯底贴上标签,……。
  周文菲忙了整整一个上午,连午餐都没去吃,心想,这半天八十块钱真的不好挣。好在她对葡萄酒所知实在太少,就不用去品酒会当侍者了。
  下午,她在品酒厅的门廊边站着,看袁心悦主持这场盲品会。
  袁心悦才二十三岁,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气定神闲的韵味,好像年轻款的阳少君。她说出来的话也是吐辞清朗,语调温柔。
  “今天的葡萄酒都来自于法国勃艮第的黑皮诺,但是产自不同村庄,口感上会稍有区别,就看大家能不能尝出来?我在其中混杂一款根本不是勃艮第产区的酒。如果能猜出这款,有大奖哦。”
  已经有嘉宾在下面摇头:“太难了。”
  袁心悦笑道:“不要去想盲品的准确率,经验越多,失误越大。当作一场游戏嘛,重在参与。”
  周文菲也拿过一杯葡萄酒来品。
  先观察葡萄酒的颜色,透明还是暗沉?
  透明的。
  然后再晃动杯中的葡萄酒,鼻子对准杯口深吸一口气,闻到什么?
  只有酒味、嗯,是葡萄味。
  再尝,她没有咽下去,而是舌尖抵着上颚。资料上说的,舌尖能感觉到甜味,上颚感觉酸味和苦味,所以这是最正确的品酒方法。感受到什么?
  她脑海里空空如也。只想自己大概是失去味蕾的那群人,压根尝不出什么与众不同的风味,就是葡萄酒而已。
  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说话:“你别把酒都喝了。”她一惊,酒全咽下去,慌忙转身,喻文卿站在身后:“让你来这里,是多点社会实践经验,不是来喝酒的。”
  “我就尝一口。”周文菲想起醉酒的那晚,怕他以为自己也喜欢喝酒,赶紧解释。
  喻文卿从旁边的托盘里拿过纸巾,帮她把嘴角的酒渍擦掉:“我们国家真应该立法,未成年人一口酒都不许喝。”
  “我马上就十八岁了。”
  “马上?”喻文卿等了几秒,反问她,“现在到了吗?”
  “没有。”周文菲低下头。
  阳少君过来:“今天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不行?”
  “随时欢迎喻总大驾光临。”今天的阳少君穿浅驼色的修身针织衫,配深灰色西裤,款式风格都和喻文卿的商务休闲打扮非常地相衬。周文菲眼睁睁看着她把手伸进喻文卿的胳膊弯里,亲昵地拉着他走开几米。
  哼,又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听的。
  待离周文菲够远了,阳少君才说:“这种级别的盲品会,你有兴趣参加?”她身子向后靠在柜上,挑着眼看喻文卿,“不就怕我让妙妙招待客人?我这儿是正经做生意的地方,招待一下又怎么啦,一百个顾客里都不一定有一个掐油的,你就那么担心会被她碰上?”
  “她没有应付这种事情的能力。”
  “嗯,也是。她察言观色的能力都用在和你相关的事上,别的事情木得可以。这半个月主要做店面的清洁、陈列,然后就是客户信息的维护,我哪敢让她干别的?”阳少君指着靠着门厅的小女孩,“酒,也不是我让她喝的。”
  她像是想起什么:“你老防着我干嘛,你家那位才要防,喝酒比我凶多了。万一哪天再介绍个风流貌美的年轻画家给你家妙妙,两天就能拐跑,信不信?”
  见人不耐烦听,她也就走了。侍者端酒过来,喻文卿拿起一杯。周文菲走过来问:“你能猜出这是哪一款酒?”
  喻文卿也咂摸一下留在口腔中的味道,摇摇头:“不知道。”
  周文菲小声说:“他们怎么知道?”
  “靠这个谋生吧。”喻文卿放下酒杯,“一般人不是瞎猜,那就是时间多到没处浪费。我要是喝口酒都要费脑子去想单宁的口感如何,气味如何,还不如不喝呢,找事做。”
  一听“找事做”这三字,周文菲笑得可开心了。
  “你呢?”喻文卿问道,“尝出什么了?”
  周文菲皱皱眉头:“一点不好喝。酒有什么好喝的。”
  “不好喝?”喻文卿笑道,“那你那天怎么还喝醉了?”
  距离“那天”已过去二十天,他们谁都不提那件事。周文菲垂下眼眸:“它很甜也很好喝,不像酒。”
  喻文卿只看得到两排又长又翘的睫毛。在他看来,这样的神情恰恰是为酒醉后发生的意外感到害羞。他没有道歉,她也不恼他。
 
 
第16章 
  品酒会结束, 周文菲去更衣室换下工作套装,让喻文卿去一楼的办公室拿她书包。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做客户信息录入, 所以也有了一张临时的办公桌。
  喻文卿走过去, 便看到她的帆布书包敞开一个大口, 露出彩绘封面的本子, 便是上次在紫薇楼自习室看到的那本。
  左右看看, 办公室没人,于是他迅速拿出来看, 一翻, 全是铅笔素描,鹿的两只角上长出不一样的森林;女孩茂密的头发里住着孔雀、鱼儿、和鸟儿;一条在深海畅游的鲸鱼在哭泣;……
  画风唯美, 想象出众。一页页翻, 喻文卿想,学什么会计,做个插画家多好。画家?他马上就想到家里那位,作息无规律, 生活无目标, 每天不是陷入无灵感的狂躁中, 就是纸醉金迷的酒精派对里。
  有什么好的?周文菲的家境、性格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还不如当个会计,安安稳稳过这一生。
  翻过十几页, 他的目光停住了。米白色的稿纸上, 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正面肖像。
  周文菲没有系统地学过素描, 画上面那些平面抽象的画还游刃有余, 到肖像素描这种真正考验基本功的画,水平马上就下了档次。因为不懂光影规律,人像的立体感并不强。
  当然仍能一眼看出画的是谁。
  或许真的不再年轻,喻文卿完全没有十来二十岁知道又有女孩喜欢他的那种“老子宇宙第一帅”的得意感。哪怕那会已经和姚婧交往,他也偶尔会有“不得已抛弃整个森林”的玩笑话。
  那些塞过来的情书、颤抖的话语,躲避的眼神,一张张、一声声、一个个全垒在一起,垒成一沓证书,都是他喻文卿“如此优秀”的证明。
  周文菲当然不是证书,所以他只觉得怅惘,那种想回报却又无法回报的怅惘。他知道周文菲的高考成绩其实不错,省内985大学都没问题,她非要考连211都不是的S大。
  回来的原因,多少是因为他呢?
  周文菲换完衣服回来,看到喻文卿站在办公桌前。办公屏风拦住他手上的素描本,她并不知道心事已被人窥见,边走边说:“你等会回家好不好?我把青琰抱过去。”
  她说话总是这样柔声柔色,大大的眼睛里漾着小小的灯光。
  喻文卿想出了神,想他已结婚生子,为什么她还要回来。
  假若他和姚婧恩爱美满,她不会嫉妒么?
  他想象不到周文菲会嫉妒的样子。哪怕她爱他,她也爱姚婧,还爱青琰。她的爱像是完全不会被人心欲望玷污的一件事。
  见他望着自己发呆,周文菲心中也发毛,一探头便看见素描本,笑意慌忙褪去。她把本子抢过去:“你干嘛翻我东西。”
  “我以为只是一般的画画本。”
  周文菲低头一看,正是喻文卿的画像。姚婧把手机要回去,她便提前打印照片,照着照片一笔一画勾勒的。
  她的神情像是要哭了:“就是一般的画画本,我没事画着玩的。”她把本子塞进书包,赌气似的说,“等我有时间了,我画婧姐的,我还给青琰画,我给每个人都画一张。”
  在喻文卿面前,这些话全是欲盖弥彰,但他不想要她再难堪下去:“好了,不就一张画吗?姚婧画得更好。”
  看他满不在乎走出去的样子,周文菲这才放下心来。可又有了对自己的失望,刹那间想哭:婧姐当然画得好了。
  周文菲带着青琰去海园。难得儿子和孙女都在,魏凯芳强行要把青琰留到吃完晚饭再送回去。她只好打电话骗黄惠南,说她带着青琰玩时,碰巧遇上喻文卿,喻文卿现在要带她们出去吃饭。
  黄惠南也不点破“碰巧”这个词:“好吧。”她迟疑两秒,还是说出来,“妙妙,劝劝你喻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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