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光芒——希夷
时间:2019-04-26 11:21:13

  “好啦,好啦,”越劝,张洁莹哭得越凶,直到把王富邦哭回台北,站在汉云公寓的楼下。
  没有门卡也不知道密码,打王嘉溢的手机,也没人接,他只好站在一边等儿子,同时回想去年喻文卿给他打的那个电话。
  真是大意了,以为喻文卿就像媒体所报道的那样,虽然霸道强势,但也光明磊落,不会和两个小十岁的孩子过不去,更不至于公私不分。
  可男人遇上女人,哪有不糊涂的时候?
  喻文卿要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那就不只是S大新校区第二期项目拿不到标,是大学城以后所有的项目都拿不到标。
  哎呦,头疼,解决不了这件事,张洁莹能和他吵一辈子。
  王富邦正算着自己要损失多少钱的时候,看见儿子拉着一个女孩的手走过来。女孩浅浅地笑,嘴巴微动,说了一句话,王嘉溢就凑到她耳边哈气,女孩怕痒,往一边躲,儿子把她整个人都搂到怀里。
  就像随处可见的正在热恋期的小男孩小女孩。
  王富邦蓦地想起来,嘉溢怎么会做勾引人女朋友的事来,当然是那个“嘉然”啊,这个女生肯定是在送他回来的路上,着了他的道,才死活要抛弃喻文卿。
  再一看,越发像一个拈花惹草的浪荡子弟,哪里有他台南名门百年书香的风范。不由得怒火中烧,走过去,伸手就给这个高他一头的年轻人一耳光。
  “啪”的一声,打得两个年轻人都目瞪口呆。
  王嘉然愣愣看着他:“你为什么打我?”
  “打的就是你,阴魂不散,成天缠着你弟弟!”王富邦面色凝重,又面向周文菲,“你这女孩子也真是,小小年纪不好好念书,只会成天招惹男人?一点自尊自爱都没有!”
 
 
第79章 
  王嘉然把周文菲拉在身后, 神情轻蔑:“关你屁事!”
  王富邦憎恨他这副从来不服管教的面孔,指着说:“我警告你,你不要把自己弄死了,还要来毁你弟弟的人生。”
  “已经毁了。”王嘉然能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一点点地冷去,连他的面目都冻得僵硬了,“你喜欢的儿子早就没了。”
  “什么意思?”王富邦也愣住。更 多 文 公 众 号:小 小 书 盟
  有一次王振邦说,有没有可能是嘉溢死了,嘉然活着?但很快他就否认了, 说只是胡思乱想,因为只要认真写作业, 嘉溢的字还是那样清秀悦目。
  大家因此放了心, 他们全都宁愿相信活着的是那个能考台大的王嘉溢, 而不是国中辍学的王嘉然。
  “你也不想想,机车相撞,到底是知道要出人命, 紧握手柄不要被甩飞的骑手生还几率大,还是坐在后面什么都不知道突然间被甩出去几十米的人生还几率大?”
  “这么多年,你都在骗我们?你妈知不知道?”
  周文菲也懵了,见王嘉然说得这么轻松,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王富邦的手开始抖。这是特发性震颤,一种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年纪越大, 病症越明显, 发作起来连握笔都力不从心。
  王嘉然王嘉溢都遗传了这个毛病,但是张洁莹生的三个孩子都没有。
  他颤抖着抬起手:“为什么你害死你弟弟, 还要冒充他?”
  “为什么?”能够让王富邦那张饱满堂正的脸开始扭曲,嘴唇上的血色慢慢淡去,王嘉溢非常地开心,“我在台北飙车早有案底,这下撞死人了,就算不用负刑事责任,那也得去收容所呆几年,你以为我乐意去啊。”
  “你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吗?”
  “没有。”一字一顿,口型夸张,就是要气死他的架势。
  王富邦真的忍不下去了,抡起胳膊要再扇耳光。
  王嘉然半空拦着那只手,往反方向扭。王富邦挥起另一只手,人灵敏地躲过去,光守不攻怎么行,立马抬起一只脚来踹父亲的肚子。王富邦愣是被踢得往后退好几步。这个时候,什么忠孝礼义、家学门风全忘了,扑上来再和儿子打。
  周文菲从后面抱着王嘉然的腰:“走吧,嘉然,我们离开这里。”
  王嘉然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女孩,卸掉身上大半的力气,任人把他半推着,离开汉云公寓。
  周文菲也不敢让人再开电摩,拦了计程车回到租来的公寓。王嘉然鞋也没脱,就躺在沙发上睡觉。她开灯,他抬起手背搭在眼睛上:“不要开灯。”
  “好的。”
  冲凉出来,周文菲看王嘉然还遮挡着眼睛。她蹲在他边上,看见眼角有泪痕,像刚刚才干涸的河流,不见水,只有流过的痕迹,一直淌到耳屏间切迹。
  她扯过一张纸巾,叠成小正方形,把那条痕迹一点点压不见了。
  “你就不想问我什么吗?”王嘉然低声说道。
  “我问嘉溢。”
  “他不是嘉溢。”
  周文菲沉默一会,点点头:“我知道了。”
  手机响了,还是王富邦的来电,王嘉然面无表情地接听,打开扬声器。
  “你是嘉溢还是嘉然,我们以后再说,现在你必须和这个女孩子分手,和公司现在要中标的项目有关,……”
  周文菲眉毛一挑,王嘉然骂道:“你算老几?”手机往墙上一砸,“啪”地一声掉到地上,屏幕碎掉了。
  “我想睡会,菲菲。”
  “好的。”周文菲起身离开,推开卧房的门时回头看沙发一眼,王嘉然侧身背对她睡着,两只手在脸侧交叉,一手遮眼,一手枕着脸颊。像是一个结印动作,他在周围打开屏障,不许外人进去。
  她忽然想起公馆的那个帐篷。每次她躲在里面的时候,喻文卿的心情是否和现在的她一样?
  在带她离开海园楼下的那个傍晚,他的心情是否也是她拽走嘉然那刻的心情?
  他的知情不说,是否也是了解——她承担不起?
  ……
  她不愿意想下去。只要一想起喻文卿,心里就有那种相隔十万八千里的碎裂感。还好像——那个被结印封闭在胸腔里的意念感受到外界的呼应,像血窟窿里发散的万千树枝一样,试图突破,戳穿整个结壁。
  可以把这个当作咒印画在少女巫师的裸/背上。这个时候还有灵感找来,周文菲打开卧房书桌的台灯,开始画画。
  也是孔巧珍教她的方法,如何转移不良情绪——赶紧去做别的事,跑步、唱歌、哪怕是跳一跳,都OK。不管能不能进行下去,先去做。等过二十分钟,才回头来梳理情绪。
  只是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做完一件事就想起另一件事,根本没有时间再回头捡起情绪来。
  和杂志社常年合作的一家漫画室在招画手,发来合作意向。合作的第一部 就是暗黑系的《结印少女》。薪水当然比画插画稳定,但工作量也大多了,所以她总是在深夜里赶稿。 
  本来体质就已经被抑郁症这个病摧残得差不多了,熬夜伏案一个月,腰背和手腕都出现明显的酸疼,眼睛偶尔也会花,不知道是不是要配眼镜。
  第二天天亮后,周文菲发现自己又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抬头时,发现一边身子都麻了。洗漱后,在餐厅冲牛奶麦片,王嘉然醒了,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眼镜,不,看戴眼镜的姿势,是王嘉溢。
  她舒口气,不愧是解决问题的,每次都回来得这么及时。
  她把水递过去:“嘉然是不是要睡一阵子了?”
  “我不知道。”王嘉溢喝口水后,拿起碎屏的手机看看,叹口气。
  “昨晚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周文菲说,“孔医生说,多重人格里会有一个内在自助者,他知道所有人格的事情,能和他们沟通,能引领他们进行融合。你既然已经融合过一次,那应该知道……车祸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你想知道?”
  “嗯。”
  “为什么不问他?”
  “他承担不起。”生日那晚,王嘉然说后面的事更荒诞,周文菲便知道有文章,但她不敢问,她也怕自己承担不起他的故事。
  可不问,永远不知道他伤在哪儿。
  周文菲问:“嘉然那会才十五岁,身边没有一个大人看出来他是在假冒弟弟?”
  “车祸发生在乡下,就那一条路。等警察到时,机车、死者都已经被乡民移到一边,他也受了伤被送去埔里的医院。当天晚上他舅舅赶到时,就向舅舅坦白他是嘉然这回事。”
  “他舅舅……让他接着撒谎?”
  “那会孙瑞连正在参加区域立法委员的选举,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要是爆出家眷飙车撞人的消息,不太可能保住外甥,不被送进收容所。再说,自幼养大的外甥开上百万的超跑机车,有飙车恶习,屡教不改,最终导致两死的惨剧。他教子无方、管束不利,少不了要被竞争对手做些文章。”
  “可爸爸好像不知道这件事。”
  “孙瑞连只告诉在美国的孙琬,孙琬也同意哥哥这么做,都是她的孩子,能保一个是一个。没有告诉王家,一是觉得他们迂腐刻板,不会随机应变,二来他们一直都不喜欢嘉然的习性,认为是被孙家宠坏了。”
  “交警部门就这样让他们蒙混过关?”
  “案发现场都没了,也没有监控摄像或目击证人。孙瑞连是区域立法委员,王振邦还曾是台南市议员,两人亲自去死者家登门吊唁下跪,愿以最大诚意赔偿家属。钱谈到位,很多的程序就是走个过场了。”
  “为什么舅舅和妈妈不马上把他带走?”
  周文菲想,难道大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方便,真的可以不顾一个小孩子的无助和慌张?难道帮他掩埋错误,就是对他最大的好?
  “带去哪儿?回到台北找以前的朋友喝酒飙车,再闹事怎么办?还不如留在清境农场好好反省。他一边自责、担惊受怕,一边要扮演死去的弟弟,就是这时候出现了解离症状。”
  周文菲能完全把自己代入这种心境,也许王嘉然的心里就在不停地念叨——求求老天爷,快点让我变成嘉溢吧。
  “后来就送到台北了?”
  “每隔三天就要花两个小时下山,到台中去看病,还不如去台北。”
  这时,孙瑞连已高票当选台北市第七选举区(松山区信义区)的立法委员,选民期待极大,加之妹妹孙琬被称为“台湾舞台剧皇后”,兄妹两人经常登上岛内的报纸和电视。
  他并不希望外甥出入精神病专科医院的消息传出,是以一直带着在熟人介绍的私人精神科医生那里看诊,又交代王嘉然不能说出真实情况。
  王嘉然干脆瞎编病情来逃避上学,先后被误诊为精神分裂症,心因性失忆症。治疗了大半年,效果一点没有,经常要全家出动,四处找人。
  王富邦的母亲迷信,从台南请来大师,大师说是有人附体。无论谁都想到死去的双胞胎哥哥身上。确实嘉溢很多行为都像嘉然。
  回台湾看儿子的孙琬大喊“荒谬”,带着他去了荣总医院的精神医学部。结果王嘉溢被确诊为多重人格障碍,另一个人格确实是他的孪生兄弟。
  只不过,孙琬只留在台北陪了儿子半年。
  进入大学后,王嘉溢便离开舅舅家,住进汉云公寓。他看上去越来越自律、理性,但和亲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冷淡。
  作为亲人,谁也把握不好和精神病人交往的度,最后就变成只要没有电话,就代表没有事情的平淡日常。
  周文菲想,果然荒诞。
  意外事件从来不荒诞,荒诞的是每个人的行为都有无可挑剔的理由,然而事件的走向却变成另一幅多米诺骨牌。
  久病成医的王嘉溢说,其实一点不奇怪。这个社会赞扬的那一套和实行的那一套出现了裂缝,他们都是被撕裂在裂缝里的产物。
  他接着说:“接受催眠治疗后,人格之间能够对话。当王嘉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的那段记忆是弟弟的,很开心。倒是嘉溢知道这是哥哥的人生后,并不想留下来。由此,陈老师在治疗中“唤醒”第三人格,就是我。”
  “你就叫嘉溢?”
  王嘉溢眼睛微微抬起,看向周文菲,眼神沉静,音色清朗,像是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介绍,“我叫乐山,23岁,性格爱好,……,你应该看到了,就不说了。”
  乐山是嘉溢取的名字,他一直都很喜欢伯父家推开阳台就能见到的奇莱山日出。因为人格不是很多,相互间也没有抵触,融合治疗进行两年,情况稳定下来,他就去S大做交换生。
  “那你喜欢别人叫你嘉溢,还是乐山?”
  “嘉溢吧,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嘉溢的人生。”
  “那长相呢?肯定和双胞胎不一样。”
  王嘉溢感到窝心,谁会在意一个人格虚构出来的长相?他沉吟一会,说道:“我戴眼镜。”
  “你有自画像吗?”
  “没有。”
  “那你有时间画给我。”
  “好的。”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王嘉溢沉默片刻说:“先去iPhone的售后维修店,看这手机还能不能修?”
  “我想,你爸爸还会来找你,也许你舅舅、大伯都会找你。”
  昨晚听到王富邦说他们分不分手,和公司中标的项目有关,她便上网搜“瑞邦建筑”,官网首页就是S大新校区生命学院教学楼的最终呈现效果图。
  并不能依此,就说是喻文卿的主意。可就算是喻文卿的主意,周文菲也没那么生气了。能获得今天的财富和地位,他本来就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她,也学到了他的一些皮毛。
  王嘉溢说:“你放心好了,我和他们没有感情,他们的所作所为伤不到我。”
  两人吃完早饭下楼,王嘉溢说:“你先去上课吧,我回趟家拿备用的手机,中午去接你放学。”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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