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珊珊于心不忍，悄悄递给她一颗水果糖，小声安慰道：“没关系的，换个工作继续努力吧。其实我应该也干不了多久啦，老板娘这脾气，啧……”
“谢谢。”傅璃把糖装进衣兜里，捧起收银台角落那盆绿油油的仙人球，“我走了啊，以后有缘再见。”
“再见。”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傅璃出去的时候，女人还坐在椅子上，抬起头冷冷地睨她一眼，再冷冷地撇开。
她心底的砍究竟过不去，走到旁边，低声说：“老板娘，其实您可能误会了……”
“误会什么？”女人唇角凉薄地一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穷人家的小姑娘，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妄想靠勾引男人少奋斗几年，我也奉劝你，现在不要脸，往后没人给你脸。做人还是要有底线的，小小年纪干点儿什么不好？人生的路还长，一定要这么下贱才能活下去吗？”
傅璃从小就是被老师翻来覆去表扬的好学生，活了快十八年，还是头一次听见如此不堪入耳的数落，鼓着满胸腔的气，脑子里乱嗡嗡一片。嘴唇发抖，心底委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最后强忍着眼泪掉头就跑。
*
这是顾连宸在120附院分站工作的第二个年头了。和他一起的搭档是司机赵午霖，和他手把手带的另一位急救员许瑞。
晚上八点左右，三个人在急救中心的食堂吃饭，赵午霖开着手机看美女直播。
顾连宸坐他旁边，眼睛都懒得往他那边瞅，音乐声嘈杂不堪，他不耐烦地说：“小点儿声。”
真不知道这些不正经找个女朋友、成天在网上望梅解渴的男人什么心态，当然了，有女朋友还要望梅解渴的他更不能理解了。
他也曾经有过年轻气盛的时候，会欣赏美女，但这种浑身没穿几块布料、在摄像头前扭腰摆臀卖弄风骚的，他着实欣赏不来。
“行行行，不看这个了。”赵午霖退出直播间，左手在屏幕上划了划，忽然一惊：“天，我女神这个点居然在直播？她不是只有半夜才播的吗？”
顾连宸：“……”
“而且还是直播唱歌……”赵午霖偏过头看了眼顾连宸，“顾医生，请问我可以把声音开大点吗？听说我新粉的女神唱歌超好听的，求你让我圆满一下吧。”
顾连宸咽了口米饭，“辣耳朵就关了。”
“得嘞！”
饭点早过了，食堂里只有稀稀拉拉两三桌，赵午霖把手机音量开到满格。
顾连宸继续埋头吃饭，耳朵却不可避免地接收到赵午霖手机里传来的歌声。
“小生的花伞还落在你家，你美眷如花，我浪迹天涯，为我泡杯花茶，和你有些不搭，气氛开始有一点尴尬……”
别说，是挺好听的。
顾连宸没想到赵午霖一个天天在直播上刷熟女热舞的糙莽汉会喜欢这种仿佛未成年少女的声音，甜而不腻，的确撩人心弦。
对面许瑞不住地点头：“这姑娘不错啊，来让我看看长啥样。”
“必须美的。”赵午霖洋洋得意，“你运气好，女神一般不露脸，这是昨天答应我们的福利。”
许瑞看着手机也笑了笑，“清纯那挂，哎师父，你要不要看看？”
顾连宸前一秒还沉浸在干净甜美的歌声里，后一秒淡定地颦了颦眉，“不看。”
“他个和尚看什么看。”赵午霖笑他。
一首歌很快就结束了，小姑娘清了清嗓子，第二首放前奏的时候跟公屏上说话的粉丝们聊天。
“啊……今天真的倒霉透顶了，中午出门去参加区政府的一个BLABLA活动，卡着点去上班，结果地铁挤得水泄不通，光荣迟到……”
“迟到就算了吧，我一个月才晚这一次15分钟，还是千载难逢的意外，无情的老板娘居然直接解雇我……简直没人性啊没人性！”
“哈哈……你们不要这样说，长得好看的人就不配拥有工作吗？……老板娘也挺好看的。”
“靠直播？直播可是养不活我的。……别，我才不要打赏，大家把钱留着该干嘛干嘛，只要每天来看看我就可以啦。”
……
“我跟你们说，我女神人超好，从来不要我们打赏钱，顶多送送一两块的玫瑰花儿什么的。”赵午霖个一米八大汉说话都哽咽了，瞥了眼旁边的男人，“顾医生你干嘛拿我手机？”
顾连宸目光凝在屏幕上，往后一靠，“看看。”
“嘁，你不是不看么……警告你，别和我抢女神。”
顾连宸懒得搭理这种没营养的话，把手机扔给赵午霖。
赵午霖刚拿住，女孩清丽的歌声瞬间变成一串手机铃声。赵午霖看了眼来电显示，迅速接起，“喂？……好的，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立马起身，表情变得严肃，“出车了，老城区，总机说人不太行，速度。”
三人狂奔到停车场，以最利索的身手上车，许瑞副驾驶，顾连宸一个人坐在后车厢。
赵午霖车技秀起来比F1还炫酷，就缺少发挥的机会。现在是八点多，虽然已经过了晚高峰最拥挤的时间段，但路上的车依旧不少。
顾连宸作为主力医生，每次在这种时候最清闲的反倒是他。手机用流量下载着刚才赵午霖看的那个直播APP，听见副驾驶许瑞对着话筒嘶吼。
“736公交车让开！736736！尾号H885，说你呢麻溜儿的！……奔驰GRV速度变道！车屁股塞进去！……电瓶车自行车让开！谁准你们占着右转道了赶紧让开！快点儿！……”
这样的争分夺秒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却不允许当事人麻木，每一次都像是初遇险情，神经绷紧到极致。
总机又打了个电话过来，许瑞接的。
“什么？……好，我们知道了。”
挂断后告诉另外两人：“80岁老太太急性心衰，心跳呼吸刚刚停止，要求送二医院。”
顾连宸收起手机往前看，“还有多远？”
“8.6公里。”赵午霖说，“给我两分钟。”
顾连宸：“先给二医院打电话，预报。”
*
傅璃在家给粉丝唱歌唱到十一点，饿了，于是泡了碗方便面当夜宵。
虽然发泄了好几个小时，可一旦停下来，心里又一层漫过一层的郁闷。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半垫垫肚子，剩下的舍不得扔，搁在桌上犯难。
听到洗衣机响声，她把里面唯一一条打底裤拿到阳台上去晾。
天气晴朗的夜晚晒衣服都不用开灯，所以傅璃直到把裤子晾好了，才发现阳台上有人。
她被吓了一跳，紧接着认出来是隔壁的顾姓小哥哥，又松口气。
男人穿着单薄的黑色短袖T恤和牛仔裤，坐在藤椅上回过头问她：“还不睡？”
表情看不太清楚，但他的语气依旧淡漠，似乎只是一句客套。
傅璃走过去坐下，也神色淡淡地点了下头，“嗯，现在还早啊。”
“你们女孩子不都要十点之前睡觉。”顾连宸唇角牵了牵，“美容觉？”
“那你怕是对我这样的女孩子有什么误解，并不是所有女孩子都这样的。”傅璃看见桌面上的杯子，凑近了一下，皱眉，“这么晚还喝咖啡，你是不打算睡觉了吗？”
“饿了，拿这个垫一下。”男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又放下，“跟喝水一样。”
傅璃：“……”头回听说拿咖啡垫肚子的。
这人确定是医生？自己过得也太找死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你等我一下，不许跑啊。”
傅璃说了句，进屋去泡了碗红烧牛肉面端出来，放在桌子上，“虽然是垃圾食品，但是比咖啡对胃好一点吧。而且大半夜的喝什么咖啡啊。”
顾连宸手指捏着塑料叉子，朝她弯了弯唇，“谢谢。”
月色下男人眉目含笑的样子，虽然依旧带着几分化不开的淡漠，傅璃心底却仿佛一片草原开满了花。丢掉工作的郁闷这会儿也几乎烟消云散了。
“我买了牛奶，你要不要喝？”她继续热情招呼，“睡前喝点牛奶会比较舒服哦。”
“不用了，谢谢。”撕开上面那层包装纸，香味扑鼻而来。顾连宸仿佛晃神想起了什么，随即摇了摇头，开吃。
这男人吃东西特别养眼特别香，看得傅璃自己都馋了。寻思着屋里那碗应该还没冷掉，她回去端了出来，和他一起吃。
顾连宸抬头看向小姑娘和她那半碗没在冒气的面，“……”
最后两人都把面条吃了个光，面汤也喝了，留下两个空纸桶。
“谢谢你的面，改天我请你。”顾连宸把两个空纸桶叠在一起拿着，“早点回去睡觉吧。”
他先进了屋，傅璃摸了摸肚子，也回到自己房间。
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肚子吃得太饱也不是很想接着直播。于是她关灯上床，安安静静地玩手机。
在追的小说又攒了好几章。
作者写到男女主互相动了心，却迟迟不让人家在一起，结果直到她把新增的几章看完，还是没有表白。
傅璃心里觉得憋屈，找了一篇口碑不错的完结小甜文，一口气看到第二天早上五点，才终于闭眼睡觉。
然而她并不知道，隔壁男人同样无眠，打了一整夜的单机游戏。
第四章 第4夜
傅璃开始了早出晚归找工作的日子，但进展得很不顺利。
正值年尾，招人的地方太少了，倒是有几家餐馆表示能录用她当服务员，可她进去参观过那些脏乱差的操作间，瞬间打消求职念头。
深夜直播还在继续。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两天直播间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阔绰的粉丝，一出手就是几千块。第一天她以为是刚来的粉丝不懂她规矩，礼貌地表示以后不要再送，可人家置若罔闻，第二天继续砸钱。
今天直播到一半，那壕粉又出现了，三架豪华游艇顿时霸占了屏幕。
9000块。
巨款进账的音效震得她脑仁疼。
公屏一串接一串666，傅璃却竭力控制住抽搐的表情，给她的管理员沧海发私聊：【你找那个人谈谈吧，这三天都快十万了。】
沧海：【昨天我戳他没理我，刚才发私聊了，还是没理我。】
琉璃：【[抓狂.jpg]我都说几千遍了不要大额打赏了啊！】
沧海：【其实我觉得吧，给你你就收着呗，人家愿意，喜欢你才打赏啊。】
琉璃：【感觉就和傍金主一样……而且之前不是有新闻报道过挪用公款打赏主播的？万一碰上那种了呢，我不想害人。】
更何况她直播根本不是为了赚钱。
起初是某天夜里偶然发现了这个平台，有不少人在里面唱歌跳舞什么的，那么晚居然还有人看。所以她就寻思着，会不会有失眠人士和她一样靠这个打发漫漫长夜。于是开了个直播间，想要聚集大家聊聊天，听听音乐。
忘了是因为什么契机，这事儿慢慢地就演变成为讲故事哄睡觉了，并且她的故事效果不错。
后来有平台经理找她商量签约，本来她是拒绝的，经理说有首推，能让更多人听到，她才答应了。从那以后，平台给的基本工资算是除了她打工的额外收入，但她从来不要粉丝送太贵的打赏。
因为她太清楚每一分钱挣得多不容易，为了她花在这种虚拟无用的地方，会让她有罪恶感。
沧海：【你就是想太多了。平台签约的保底工资够不够吃饭的啊？就靠那些玫瑰花什么的，提成也太少了吧？】
琉璃：【所以才要找工作。算了不说了，你先试着联系他吧。】
又过了好几天，傅璃依然没找到工作，那名ID“asdflkjh”的壕粉也没联系上。
沧海说她实在无计可施了，傅璃只好亲自给那人留言。
【这位粉丝，谢谢你对我的厚爱，但是我真的不要这么大额的打赏，以后也请别再这样了。方便的话你留个联系方式，我还一半的钱给你，另一半是归给平台的。】
她发出去后看了一遍，又添上一句：【请一定要回复我[微笑.jpg]】
第二天她上播的时候，如愿收到了asdflkjh的回话。
只有一个字：哦。
傅璃心情终于舒坦了。
结果直播播到一半，又是一架3000块的豪华游艇从屏幕上划过。
那瞬间，她大脑一震，紧接着整个身体都麻麻的，特别生气，还有点害怕。
前段时间接连的遭遇让她现在特别担心反常的事情，会神经过敏地觉得有不测，而这名粉丝的行为已经引起她的强烈不适了。
这件事过后，傅璃好几天没上直播，白天找地方接一接发传单的兼职，晚上学习功课，或者窝在床上看电视剧。
倒是有阵子没见到顾连宸了，晾衣服的时候也没再碰见他，傅璃心想他应该很忙。
但晾衣绳上每天都有新添他的衣服。
上前天洗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T恤，前天洗了一套制服，昨天是浅咖色风衣。
***
傅璃今晚在家做了一套高考模拟卷。数学140分，英语136分，语文作文没评是94，理综270，感觉尚可。自学虽然不如老师教得好，成绩还没落下太多。
这会儿已经凌晨十二点了。她刚伸了个懒腰，大门忽然被人敲响。
傅璃心底一个猛颤，没敢应声，拿着手机轻手轻脚地到走到门口，微微踮脚从猫眼往外看。
是顾连宸。
虽然看不见全脸，但那干净完美的下巴和脖颈除了他就没谁了，身上穿着和装锁那天同样的衣服。
傅璃推开门，抬头望向他显露着疲惫的脸，疑惑地眨了下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