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那落枕和腰僵算工伤吗,可以报销吗?”
“……”
“你这红木椅真的太硬了,垫子也不配几个,我腿也麻了,不会残疾吧,残疾报工伤好像还要向当地行政部门上报的吧。”
霍江逸站了起来:“我要不干脆给你订个轮椅?”
许棉撑着胳膊趴在地上:“江总,真的麻了,你等等,我血液通一通,等会儿就好了。”
于是,霍江逸和许棉,一个站着,一个趴着,进行了他们相遇之后的第一次友好会晤。
许棉:“外面怎么样了?”
霍江逸:“都走了。”
许棉:“我看公司牌子没挂上,应该是那些被骗的人认错了,以为这一层都是隔壁忠正的。”
霍江逸口气不明:“或许吧。”
许棉:“呃,不好意思啊江总,能问问吗,公司瓷器部还招人吗?”
霍江逸:“你想去瓷器部?”
许棉:“嗯。”
霍江逸:“不招了,等会儿领一笔钱就走吧。”
领钱?
许棉心说我一天班都没上,虽说差点在这家公司被砸到头破血流还被吓得不轻,但钱什么的,真的没有领的资格。
却听到男人不紧不慢道:“遣散费。”
许棉一愣,抬头,男人高高立着,表情不明,见她错愕地努力抬着脖子看上来,他还勾唇笑了下:“当然,如果你执意要留下睡沙发的话,我不介意再多留你几天。”
腿上血液渐渐回流通畅,不那么麻了,许棉撑着胳膊站起来。
又弯腰拎起地上的毯子,抖开叠好。
不用想也知道,公司都解散了,外面都没人了,想必也不会是那位人事经理好心好意给她寻了一条毯子,那只能是面前这位江总了。
卷好毯子,放回红木椅上,许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正算起来,其实是她打扰了。
她贸然进入这家公司,又冒冒失失地在人家老板的沙发上睡着了,醒来之后老板还说给她一笔遣散费。
这都什么事儿啊。
霍江逸却没再看她,转身往办公桌后走去:“茶几上,走吧。”
茶几?许棉疑惑地转头,见茶几上一个信封口袋,有点厚度,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肯定就是“遣散费”。
“我……”这下搞得许棉彻底不好意思了,她只得小声道:“不用了,我今天第一天来公司,都没开始上班。”
坐回办公桌后的霍江逸往椅背后靠,情绪上看不出有多低落,反而气定神闲:“无所谓,给你就拿着吧,就当你落枕、腰麻的工伤钱。”
第五章
许棉自然不会去拿那笔钱,从沙发后走出来,准备走了,走之前想了想,本不想多嘴,但还是没忍住:“你临时解散公司,是因为许可证一直没办下来吗?”
霍江逸抬眼。
面前的女孩儿很年轻,巴掌脸,肤色瓷白,五官精致,非常漂亮。
漂亮的脸,漂亮的眼睛,眸光却分外认真,好像不是随便问问,而是真的非常关心。
除了自己,霍江逸第一次发现有谁和他一样关心“拍卖许可证”这件事。
她是第一个。
这份关心,也恰恰戳到了他不为人知的痛处。
年轻男人的心像被猫挠了一下,有点疼,有点痒。
这点疼不算什么,小打小闹而已,他是男人,受得住。
那点痒却意外的,非常陌生。
他心中起疑,奇怪这是什么感觉,可很快心里又攒起一股暖流。
回国已经大半年了,这大概是第一次吧,他在意的事终于也有人在意了。
本不想、也不需要多言的霍江逸终于还是道:“差不多吧。”顿了顿,“刚回国,国内的文物拍卖行业和我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
许棉有点意外:“你以前在国外做这行?”
这太令人惊讶了,先不说国内国外,其实就整个艺术品、文物拍卖市场来说,除了当代艺术,其他范畴的艺术品,例如瓷器、字画、玉器之类,几乎都需要很深的阅历,业内从业人员的平均年龄至少都在30岁以上。尤其是国外艺术品交易市场,老资格的高龄人士普遍才是主流。
面前的江总才多大?
看着也就二十多岁,之前竟然在国外做这行?
“中间商?”许棉猜测。
霍江逸看着她,认真道:“我是收藏家,艺术品交易商。”
许棉惊讶。
她本该走了,可问着问着反而越发好奇,甚至走近几步,看向办公桌后:“那你怎么回国了?”
霍江逸:“我本来就是中国人,回国是迟早的事。”
许棉想了想:“开拍卖行不太顺利?”
霍江逸:“国际市场和国内市场的环境不同,的确有点水土不服,不过无所谓,总会习惯的。”
许棉:“那你公司还开吗?”
霍江逸斩钉截铁:“开,许可证没下来,暂时不需要白养那么多人而已。”
许棉忽然拉开面前的椅子,直接坐下,神色认真,眸光炯炯有神:“那如果不是白养的人呢,比如真的有能力的那种。”
霍江逸:“比如。”
许棉:“比如我。”
霍江逸扬眉,并不掩饰自己的不信任:“你?”
就像国际拍卖市场难以见到霍江逸这么年轻的收藏家、艺术品交易商一样,年轻女人的身影更是少见。
许棉看起来多大?
太年轻了,说是20,看起来也就刚成年。
这么年轻,在艺术品古董拍卖行业能有几斤几两?
不是霍江逸瞧不起人,随便换了谁都会质疑。
许棉心知这些,认认真真地自我介绍起来:“是这样的,我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从我爷爷到我妈妈再到养父,都是做艺术品鉴赏的,我从小也学这个,除了上学,精力都在这方面,我还在我们当地的博物馆做过两年宣讲员,接触的都是这个行业的专业人士,不托大地说,我应该比普通瓷器收藏家更专业一点。”
许棉这时候就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带一份简历上来,如果有简历,可能会更直观,毕竟她太年轻,这些话说出来总不太能令人信服,而写在纸上的字有时候反而比说出来的话更有信服力。
霍江逸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左手边,柜子最上层,第三个隔层,说说看,器形、釉色、年代,出土的窑口。”
许棉侧头,左手边靠墙一排玻璃展示柜,柜门都是透明玻璃,里面一一成列着一个又一个的有年份的老瓷器。
最上层,第三个……
许棉站起来走过去,可柜子很高,她够不着。
伸手垫脚,遥不可及。
忽然,背后贴上来不容忽视的男性气息,霍江逸的胳膊挨着她的胳膊向上,轻轻拉开柜门,取出那件老物。
许棉的注意力一转,从玻璃门内的瓷器上转到了男人的那只手上,很长很白,骨节分明,指甲剪得很短,指节细腻温润,是属于收藏家的手。
如果再戴个白手套,那就是纯纯的禁/欲感……
停!打住!想什么呢!
许棉无语,硬拉生拽地把注意力转回那件瓷器上。
结果年轻男人单手拖着那件瓷器送到了许棉面前,这次她注意到,他的手腕也很白。
“好看吗?”
许棉默默收回自己看手的视线,看向瓷器:“嗯,好看。”
霍江逸很轻地哼了一声:“我是说我的手。”
“……”许棉故作茫然地抬头:“啊,你说什么?”
霍江逸看着她:“我就喜欢你这种装傻也装得这么好看这么纯情的样子。”
许棉:“……”
她只当自己没听懂,抬手接过那样老物件,端详起来:“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开始了。”
霍江逸没说什么,坐回桌后,眸光静静地凝视她,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霍江逸特意掐了秒,心里数到35秒,许棉开口了:“湖田窑,影清瓷,青白釉略偏黄,是个老物件。”
霍江逸:“器形。”
许棉:“钵。”
霍江逸:“为什么是钵,不是碗或者笔洗。”
许棉还在看手里的钵,说的每个字都分外认真:“古代技术有限,瓷器上能出的器形总共就那么多,同一时期相同的窑口也不太可能出太多款式,所以器形之间是可以相互参照的,这种钵我以前在山西一家博物馆里见过类似的,很像,连玄纹和鼓钉都差不多。”
说完了,却没人应她。
许棉也没在意。
她还在端详手里钵,从口看到底,从胎色看到修足,从鼓钉看到炫纹,俨然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喜欢吗?”
“喜欢呀。”许棉看着手里的钵,因为很喜欢,回答的时候不经意间笑了笑,笑了两秒忽然回神,表情一凝,转头。
霍江逸也在看她。
许棉:“呃,我这是算……考核通过?”
霍江逸依旧看着她,没说话。
许棉:“或者江总你再出一题?”
霍江逸却道:“你吃什么长大的?”
许棉:“啊?”
霍江逸:“比你手里的钵还白。”
影青瓷,釉色青白、润、细腻、透亮,是一种釉色非常漂亮的瓷器。
比影青瓷还白能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夸人的意思。
许棉被夸得莫名其妙:“啊?”
霍江逸却轻轻一笑,笑完站起来,走到许棉面前,抬手接过她手里的钵,送回柜子里:“别啊了,明天来上班。”
又道:“月薪一万,五险一金,包吃包住,其他福利看我心情,年底奖金看公司效益,就先这样。”
幸福来得太突然,许棉惊喜不已,面上只是喜不自禁地睁圆了眼睛,心里已经欢快地蹦了起来:工作就这么搞定了!?
欧耶!
第六章
五分钟后,大厦一楼前台,许棉笑不出来了。
前台下班了,没人。
她的行李,也没了。
许棉:“……”
她在一楼转了好几圈,从大厅到沙发到前台接待桌后面再到电梯间,里里外外所有角落都找过了,就是没有。
还是晚八点准时过来上班的大厦保安见她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过来询问,才解释道:“这边大厦的前台五点就下班了,你要是寄了东西在她这里五点还没下来,她也不能直接给你放外面呀,万一丢了怎么办。我估计她给你锁储物间了,你明天早上再找她们拿吧。”
许棉欲哭无泪。
她寄放的是行李箱,箱子里可不止有她的衣服和日用必需品,还有身份证。
本来证件是该贴身放的,她当时赶着上楼面试,疏忽了,随手就连着钱包一起塞进了箱子里,当时也只以为面试最多二十分钟结束呆不了多久,哪知道期间出了这么多的意外。
更惨的是,现在不光没有行李没有证件,她连手机也坏了。
实在没办法,她只能再坐电梯上楼。
穿过白天被大爷大妈们撞坏的门禁,再穿过空荡荡的开放办公区,她走到那间“招财进宝”的老板办公室门口,敲门,“咚咚。”
办公桌后正低头看手机的霍江逸抬起头,见她去而复返,扬眉:“?”
许棉歉意又不失狗腿地笑笑:“老板,能……帮我个忙吗?”
霍江逸低下头,继续看手机:“不能。”
许棉:“……”
霍江逸头都不抬道:“按照套路,我如果说‘可以,什么事?’,你是不是要说,‘送我回家’。等我好心好意送你回家,你是不是又要我帮你忙,把你送上楼,最后送到家门口,送进门,再送到房间门口,最后一直到不该送到的地方。”
许棉:“????”
霍江逸:“深更半夜,孤男骨女,什么忙都不方便帮,你自重,年轻女孩子,有忙回家找你爸妈帮。”
许棉无语死了,站在门口没进去:“老板!江总!我就是手机泡水泡坏了,行李箱寄前台她们又给我存起来了,我没钱没身份证没手机,想借办公室这边混一个晚上而已。”
霍江逸重新抬起视线:“手机坏了?”
许棉点头。
霍江逸:“行李箱没了?”
许棉再点头。
霍江逸:“才来海城,没地方去?”
许棉又点头。
霍江逸扬眉。
许棉怕他又说出什么混不吝的话,随时做好出声打断的准备,却听到男人道:“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不会影响你老板我做生意发财的风水吧。”
“……”
许棉突然觉得心累,她都进了什么公司遇到的什么老板。
“江总,你知道我生日几号吗?”
这个话题也同样跳得太突然,霍江逸没理解什么意思。
许棉伸出手,做出了三个数字的手势:“五月十八号。”
518,我要发。
霍江逸眸光一亮:“可以啊,小张!这么会挑日子出生!”
许棉:“……江总,我姓许。”
霍江逸站起来,大气潇洒道:“没地方住是吧,这有什么,老板我给你开个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