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车的那位倒是心情不错,还边骑边在前面和许棉聊起了天:“你哪里人?”
许棉:“隔壁省的。”
霍江逸:“拖着行李箱来面试,是刚来没多久吧。”
许棉闷声:“我今天才到。”
霍江逸:“你够拼的。”
许棉忍不住了:“老板,我们能不聊天吗,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霍江逸轻哼:“那你歇着吧,别睡着栽下车。”
许棉“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手抓着皮车座的边沿,闭目养神,没敢真的睡着。
夜里很静,这座不知到底有多大的豪宅里几乎听不到人声,只有骑车时踩蹬子和链条转动的声响,很轻又规律。
许棉心里忽然就安静了,一天的疲乏瞬间涌上四肢百骸。
她没想太多,静静坐着。
没一会儿,眼睛闭上了。
没一会儿,头重重点了一下,抬起。
又过了一会儿,头一歪,轻轻靠在了身前那线条紧实的宽背上。
彻底睡着了。
骑车的霍江逸一顿,那一秒连车蹬子都没去踩,顿了顿,才控住把手,让车行得更为平稳。
“丫头片子。”他在心里轻哼:都不知道防备着点。
“唉,还不是因为你们江总我长的帅,看着就不像坏人。”这一句霍江逸直接念叨了出来。
后座的许棉不过瞌睡了几秒,刚好醒了,睁开眼睛就听到这一句,默默从霍江逸背上抬起脑袋。
“……”这什么老板呀,都被家里断粮断供,公司都快开不下去了,还能有心情对着他自己的颜值犯花痴?
Bug,都是bug!
*
等到了北院,车扔在墙角,两人绕过后墙到楼前,许棉才发现这豪宅竟是园林风格。
青瓦素墙,有亭有楼,也难怪分什么东南西北院,以小见大可知,这宅子上万坪估计都不止。
真真是非常豪了。
霍江逸带着许棉推门进屋。
“别亮灯。”他叮嘱,“我现在是‘亡命徒’‘通缉犯’,被他们知道我回来,逮住就得直接‘死刑’。”
许棉伸向灯控的手摸摸缩回来,黑暗中站着。
霍江逸转身把门合上锁好,打开手机电筒,领着许棉往里走,边走边用手机灯光示意:“就一层,卧室这边,厨房那边,卫生间浴室再往里,衣帽间在卫生间斜对面。”
许棉想了想,问:“就一层,那几个卧室?”
霍江逸:“一个。”
许棉:“……”
霍江逸:“床也一张。”
许棉:“……那我睡哪儿?”
霍江逸:“床上。”
许棉:“那你睡哪儿?”
霍江逸头都不回,黑暗中轻轻哼了一下,意味不明。
许棉原地站住,默默看着正前方的后脑勺:“老板,咱们能严肃点探讨这个问题吗?”
老板却头也不回地直奔卧室去了。
许棉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敢去洗澡,她拿适应了黑暗的眼珠子四下搜寻,发现自己就站在一个小花厅里,茶几和沙发就在不远处。
她眼底一亮,直奔过去,背后霍江逸的声音幽幽道:“别想不洗澡就睡沙发。”
许棉:“……”
霍江逸没过来,声音远远的,黑暗中刻意压着嗓子:“你才多大,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我能把你怎么样。”
许棉走到沙发旁边:“那我睡地上。”
有暖气,应该不会冷。
霍江逸:“去洗澡,自己找身衣服套。”
许棉:“不洗了,直接睡了,睡地上总没关系吧。”
说着要坐下,霍江逸从卧室那边大跨步走了过来,黑暗放大了这点动静所呈现的恐惧感,许棉心里一跳,立刻爬起来。
霍江逸走近:“我这沙发茶几还有这边几平方的地砖都是十八世纪的古董。”
古董?
十八世纪的?
“……”许棉立刻乖巧直奔浴室,走到半路回头,“浴室也不能开灯?”
霍江逸:“开。”浴室只有一个朝北的气窗,没有妨碍。
结果许棉才摸到浴室打开灯,霍江逸又脚步急匆匆地追了过来。
许棉听他这动静,心里又是一跳,下意识要拉门上锁,被霍江逸一把伸手撑开。
两人一个门内、一个门外,都拉着把手,隔着一道门,大眼瞪小眼。
许棉:“江总……?”
霍江逸一脸正直:“我只是提醒你,大理石台上的宫灯,淋浴房装饰墙上的现代人物雕像,不要碰。”
许棉扬眉:“也是古董?”
霍江逸:“我给你透个底,五年前佳士得春拍上买的,当时的价格折合今年的汇率,人民币大概三百多万。”
许棉:“……”
霍江逸:“平均一件。”
许棉:“……”
这次换成霍江逸扬眉:“领悟我的意思了?”
许棉立刻乖巧地表示:“老板您放心,我绝对会小心,半根毛都不会碰到。”
霍江逸点头,松开把手转身。
许棉脑袋钻出来:“唉唉,江总。”
霍江逸:“?”
许棉:“那除了宫灯和雕像,还有别的没啊?比如淋浴头什么的?肥皂不是佳士得拍的吧。”
霍江逸嗤了一声:“你怎么不问浴缸是不是拍的呢?”
许棉眼珠子转了转,觉得还真有必要问一下:“那浴缸是吗?”
霍江逸:“不是。”
许棉暗暗吐了口气。
霍江逸好笑:“爱马仕家定制的,悠着点用,都不保修的。”说完转身走人。
许棉眨眨眼,心说忽悠人呢,只听说爱马仕卖包卖衣服卖丝巾,没听说卖浴缸。
锁上门,转身抬眼,哪里有浴缸,屁也没有。
许棉转头对着门板瞪眼,仿佛瞪起来的目光可以穿透木门,瞪了两下,突然笑起来。
今天这些事儿都是什么鬼啊。
*
许棉洗完澡后穿得还是自己的衣服,吹干头走出来,一路都是直线不敢打拐,深怕自己碰了不该碰的。
到卧室门口,站定。
霍江逸已经在床边的地上铺了一层软垫,正躺靠在床头柜前刷手机,视线都没有抬起来,口气随意道:“洗完了?”
许棉想了想:“要不还是我睡地上吧。”
霍江逸抬眼。
许棉飞快道:“当然如果你的地板是红木或者古董,那就算了。”
说着十分自觉地溜到床的另外一侧,掀开被子火速躺倒,前后只有几秒。
霍江逸没管她,只道:“明天五点就得走,别起不来。”
许棉:“好。”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她没有睡,只是不想和霍江逸尬聊,更避免聊着聊着产生什么不良后续。
霍江逸那边也没动静,更没说什么,留下一室寂静。
没半分钟,许棉头一歪,睡着了。
床下,霍江逸站了起来,脚步很轻地绕过床尾走到床边,蹲下。
没有光,年轻女孩儿的容颜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楚,但距离近,他的视线还是准确无误地在这辆漂亮的脸蛋上轻轻描摹。
都说漂亮的容颜是稀缺资源,纯良之心又何尝不是。
霍江逸在黑暗中轻轻笑了一下,伸手,举起食指在女孩儿额头上方的虚空中轻轻一戳。
“丫头片子。”
顿了顿,又一戳。
“要是婚约上的那个许小姐是你这样的,娶就娶了,大不了拍卖行开不下去,回来给家族献身。”
再一戳。
“怎么就不是你呢。”
第九章
深夜,洗完澡出来的霍江逸在自己这边的床头柜上点了一支助眠香,又亮了一盏小地灯。
可他躺在地上,很久没有睡着,脑子里纷杂错乱,尽是过往。
八岁,他被丢出国。
那时候他生性顽劣,不如家族里其他兄弟姐妹乖巧听话学业好,父母秉着不能养出一个废物的原则,强硬地将他送出国。
之后长达十多年的时间,他一个人生活,独自适应国外环境。
十五岁那年,他做出了永不回国的决定。
二十岁大学毕业,他放弃计算机专业,掐掉大洋彼岸这头霍家打来的无数警告电话,正式投身国际艺术品交易市场。
二十四岁,身家积累,小有所成。
二十五岁,也就是半年前,父母连带着家中其他长辈借口奶奶身体抱恙逼他回国。
如今他回国,家族中又是步步紧逼。
今天晚上,他父亲霍明慎的秘书打来电话,通知他家族内部的决定:既然他想从事家族事业外的工作,也拒绝配合,一步不肯妥协,那从明天开始,就绝不允许他再占用霍家一分资源,尤其是钱。
不用就不用,说的好像他过去占了霍家多少光一样,霍江逸觉得好笑。
可面上笑,心里却冷。
什么传统行业巨头,什么当地纳税大户、龙头企业。
霍家,在外人看来是光想靓丽的代名词,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堆狗屁。
迂腐又好面子,沉疴宿疾还拖着一堆毒瘤,说好听是豪门,说难听点,不是当年霍江纵回国重整集团业务外加还有点老底,如今的霍家早撑不下去了。
还真以为自己家大业大有多牛,只看如今坏账多少、稀巴烂的投资浪费了多少钱、资金链压力多大就可窥一斑了。
还想一刀切掉经济逼他就犯?
霍江逸举起手里的那张黑卡,唇角吊起一抹讽笑,得了吧,你霍明慎破产我都不会破产!
这也就是要回来把自己的老本儿转移走,顺便安顿一下床上那丫头片子,要不是如此,他连回都不会回来。
五指一手,他把卡塞回床垫下,翻身睡觉。
可这夜却睡得奇差无比,翻身醒来无数次,主要咱们霍二少从小身娇体贵,一路软垫子睡过来,就没睡过这么硬的地板。
半夜醒来,烦躁得直想锤墙。
一睁眼,一条雪白的玉似的胳膊搭在床沿、垂在眼前,朝下的指尖搁着半寸落在眉心上方。
夜灯刚好就在他头顶,把这条胳膊照得盈盈亮亮,素手又白又软,指节通透玉润。
这一小截胳膊和这一只手,简直勾人。
霍江逸:“……”
这觉还真不让他好好睡了?
他没动,默默伸手把那胳膊从自己眼皮子上方拨开。
肌肤相触,软的,温温的。
他心里又有什么痒了下。
结果那拨开的胳膊又自动归位,定位精准,一毫不差地继续悬在他眉心上方。
霍江逸:“……”
好吧,他再拨。
拨开了。
又归位,定位依旧精准。
再拨。
再归位。
再拨。
再归位。
再拨。
再……
这次没有归位,床沿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和一双眼睛:“老板,好玩儿吗?”
霍江逸对上那双眼睛,镇定无比:“你再这样我喊非礼了。”
许棉顶着一头乱毛无语死了:“什么呀,我睡的好好的,你把我弄醒的!”
霍江逸一抬下巴,示意她的胳膊:“你问你自己的手和胳膊,为什么伸出来摸我。”
许棉披头散发趴在床边,撑起胳膊看自己的左手:“不可能呀,我摸你干嘛?”
霍江逸:“问你自己。”
许棉觉得这是个无解题,还是不回答为妙,看自己本来睡在另外一边又翻到了这边,默默往床中央挪,挪回去继续睡觉。
闭眼没几分钟,听到床下翻了无数次身。
霍江逸也没睡着,不是不想睡,是地板实在太硬。
他又翻了两次身,第三次翻身,转回去平躺,一下子对上床沿边搁着的一对大眼睛。
他吓了一跳!
这一跳让他本能地撑胳膊起身,结果半个晚上饱受地板折磨的腰一下被闪到:“啊!”
趴在床边的许棉唰地抬起脖子:“老板?”
霍江逸坐在床下,扶着腰。
许棉坐起来:“你怎么样?”
霍江逸倒抽气。
许棉下床,蹲下来看情况:“江总,你不会闪了腰吧?”顿了顿,“看吧,我睡你的红木椅腰麻落枕是真的,没骗你。”
霍江逸一张俊脸都皱了起来:“祖宗,你腰断了我给你报工伤,我腰断了你给我报?”
许棉伸手扶他站起来坐到床边,理所当然道:“报不了,我穷。”剩下半句没说:那当然是只能扔下老板跑路了。
霍江逸这下终于不用睡地板了,他睡床,许棉睡地板。
可许棉也金贵得很,她以前在家都是师母花大价钱从朋友的家具厂里埋的最好的床垫,不软不硬刚刚好。
地板?
用她师母的话:那是给狗睡的。
所以许棉躺下去五分钟,自告奋勇地重新爬了起来,坐在床下,平视床上:“老板。”
大半个晚上折腾得没睡的霍江逸深深叹了口气:“……说。”
许棉:“那个,要不你睡一边,我睡一边,地板太硬了,硌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