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棉郑重道:“我早上起来之后一直有点犹豫,不过现在我决定了,你是个好老板,我要跟着你。”顿了顿,补充道:“跟着你工作。”
霍江逸扬眉,哼笑,没说什么,只是第三次催促:“去换衣服吧,老板等你。”
许棉没推辞,点头起身:“好。”
衣服是上下套装,白色针织面料,配黑色边线条纹,职业不失柔美感。
许棉本就白,衣服一衬,更显白,白得又美又柔又韧。
霍江逸对此评价:“就像佳士得、苏富比这些年拍过的瓷器。”
许棉:“怎么说?”
霍江逸绅士一笑,打开大门,抬手示意许棉先走:“很美,哪怕不应价,只是在拍卖现场看几遍图录,都觉得这一趟来得很值。”
许棉从小被人夸过好看,却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评价和形容,脸都有点红了,跟着礼貌地表示道:“谢谢。”
霍江逸点头:“我的荣幸。”
许棉走出去,院子里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都令人赏心悦目。
清晨的风带着几丝凉意吹过,沁人心神。
许棉却清楚地明白,她此刻这般的心情不是因为豪宅奢服,而是因为身边这个男人。
她忽然想起她小时候,奶奶跟她说的几句话:“高山流水也好,阳春白雪也罢,对女人来说,最难以拒绝的,其实是那个主动让你感受体面的男人,这个‘体面’和物质没有关系,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高度。”
许棉小时候不太懂,长大之后多少明白了。
而此时此刻的眼下,她亲身感受到了这份“体面”。
但他们江总给予的这份体面却没有将物质和精神层面对立起来,反而是一种——
许棉后来用了很久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词——
物质主义浪漫。
院落门口的主干道上,一辆劳斯莱斯静静停靠着。
许棉定在原地,半晌没回神。
霍江逸在身旁淡定从容地看了看腕表:“嗯,晚了几分钟。”
为什么晚?
男人自顾道:“本来是让小张把我昨天停在外面的车开进来的,不过我早上想了下,还是这辆吧,坐着比较稳,弥补一下我司唯一女员工昨天坐自行车后座差点睡着的劳苦。”
第十一章
霍江逸原本是要坐着劳斯莱斯、带着许棉在霍家大宅里按着喇叭高调地兜一圈的,那意思大概有点“老子走了,老子现在就走,老子不怕跟你们决裂”的意思。
最后被许棉拦住了。
许棉说:“老板,别了,这样有点土。”不符合他听着黑胶唱片、坐在十八世纪欧式沙发上喝咖啡的高雅形象。
霍江逸这才作罢。
开车的小张也劝了好几次:“二少,你听我一句,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也没什么,反正你这么多年都在国外的。但是你在海城,真的不要和家里硬碰硬,毕竟你家里在本地根基深厚,硬碰硬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霍江逸却道:“今天隔壁去接人了?”
隔壁,指代的就是霍江逸的大哥霍江纵。
小张被扯开话题,也不记得刚刚说了什么,顺口回道:“嗯,说是中午出发。”
霍江逸:“家里气疯了吧,难怪昨天晚上突然切断我的资金,这么强势,恐怕是想我怂了立刻回家接盘。”
小张:“说是大少爷也被‘限流’了。”
坐在后排的许棉每个字都听懂了,合成句子都怎么也听不明白,她料想是老板家里的私事,听不懂索性就没特意去听。
霍江逸却懂了,所谓‘限流’,意思就是霍江纵也被家里管制了。
他们兄弟俩,没一个好过。
霍江逸听了心里冷笑。
可当车子驶出霍家老宅的大门,越开越远,越开越靠近城市繁华中心时,他心中那些冷意又逐渐烟消云散。
管他呢,反正他的世界永远在外面,不在霍家。
劳斯莱斯一路把霍江逸和许棉送回锦丰大厦。
时间尚早,前台还没有来,两人便先坐电梯上楼。
密闭的梯厢内,他们各自站着,均没有说话。
许棉突然想起昨天来面试时候的场景,不过一天一夜,竟已天差地别。
昨天她还是寄存了行李、拼命在心里暗自鼓劲加油等着面试的新晋海漂。
今天她已经穿着华服、跟着自家老板坐着劳斯莱斯来公司上班了。
人生啊,真是太特么跌宕起伏了。
当然,对霍江逸来说,这一天一夜也同样大起大落。
昨天下午他还在忧心许可证的事情,今天已经没有忧心的必要了——公司都解散了。又和霍家一刀两断。
如今他浑身上下除了‘江总’这个称呼、一张存着自己老底儿的黑卡,就只剩下身边这位唯一的女员工了。
电梯到七层的时候,霍江逸突然开口:“上去收拾一下,该带走的带走,能带走的也都带走。”
许棉一愣,转头看男人:“公司办公室也是江总你家里的?”
霍江逸看着电梯上贴着广告纸的金属门:“按照我父亲秘书的说法,但凡是家族里经济支持的,不管直接的还是间接的,通通都要交还出来。公司是我回国之后创办的,当初开公司动用一些资金的时候没多注意,现在既然被这样要求,这家公司当然就不能算我个人拥有的。”
许棉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那江总你等会儿给我列个清单,我对着清单收拾。”
霍江逸:“也行。”
一回公司,两人的身份关系立刻明晰:老板和员工。
霍江逸身上那些浪漫又高雅的举止尽数消失,许棉也没有奢望自家老板时时刻刻都自己优雅地关照,两人该是老板依旧是老板,该是员工依旧是员工。
等上了楼,霍江逸领着许棉先在外面开放区办公区溜达了一圈,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又领着许棉去了卫生间外那条走廊尽头的大会议室。
他指着地上一个大箱子:“瓷器部的负责人是最早入职的,当时为了给几个新来的文员助理指导图录里文字描述部分,特意采购了一批新瓷器教他们,这些能带走就带走。”
又领着许棉去人事部门:“昨天人事经理走的时候已经然让她把重要文件都放桌面了,你等会儿开电脑看看,重要的全部拷贝走,其他删除,格式干净。”
最后带着许棉回自己办公室,抬手一圈:“这里,所有,全部带走。”顿了顿,“包括墙上的字。”
许棉一手笔一手小本本,边听边认真记录:“好的,我记下了。”又认真道:“东西有点多,需要打包用的纸箱,瓷器运输需要泡沫棉,还要联系搬家公司,就是不知道这些东西装好了运到哪里。”
霍江逸两手插兜站在桌边,想了想:“运送的地点先缓缓,下午再说,你先打包。”
许棉:“好。”
霍江逸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张黑卡,放到桌沿,食指在卡面上轻轻一点:“需要买什么,自己去刷卡取现。”
许棉垂眸看了看那张卡,没多废话,伸手去取:“好的,我明白了。”说着转身出去。
被霍江逸叫住:“密码!”
都不知道密码她好什么好。
许棉转头,一脸理所当然:“难道不是518518或者六个八里面的一个?”
霍江逸:“……你怎么知道?”
许棉眼神示意北面墙上“招财进宝”:很明显了,不是吗。
优雅绅士霍江逸轻咳一声,老板味儿十足地坐回大班桌后:“密码是前一个。”
许棉忍着笑:“知道了,江总,那我去忙了。”
霍江逸:“嗯。”顿了顿,挽回面子似的提议道:“或许你需要在工作的时候来一点音乐?小张刚好在回去的路上,我让他把留声机和唱片都拿过来。你是喜欢贝多芬、舒伯特还是肖邦?”
许棉立刻拔腿往外走。
等到了早上十点多,许棉放下手的活儿,下楼去找前台。谢天谢地行李没丢,也的确和保安大叔说的一样,被前台锁进杂物间了。
前台小姑娘看到许棉也顿时松了老大一口气:“我的天,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面试出了什么事呢,行李都不要了。”
许棉不好意思道:“面试晚了,下来的时候你已经下班了,真的谢谢你帮我保管。”
前台:“没事就好啦。”顿了顿,又看看许棉:“你没被十三楼那个什么忠正国际面上吧?”
许棉立刻懂了,其实前台也知道那个忠正国际是个骗子公司,昨天也提醒过她,她自己没注意而已。
“没有,谢谢。”
前台点头:“那就好,我本来还担心你呢。”说完开开心心忙工作去了。
许棉拉着行李箱上楼。
电梯门刚好合上,门从外面被按开,又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讲着电话走了进来。
“你开什么玩笑?你闺蜜是闺蜜,我兄弟不是兄弟?你闺蜜失恋你陪着出国欧洲玩了有一个月,我兄弟都破产了我还不能过来看一眼?”
“什么叫你不管?那你闺蜜失恋欧洲玩的机票钱为什么都要我来出?你闺蜜又关我什么事?”
“对啊,我就是这么没有风度,你才发现?”
“没错我就是直男癌,我直男癌一个月在你身上砸了三百万,我直男癌像条狗一样被你随传随到,你说我兄弟破产活该我还只能听着由得你说辩解一下都不敢!”
突然声音拔高八百分贝:“吼什么吼!现在!立刻!马上!从老子的别墅里搬出去滚!还有你那两只猫一条狗三个祖宗,通通给老子滚!”
……
吼完这一通,电梯才抵达第六层,许棉脚边立着行李箱,默默抬手掏了掏耳朵——妈呀,耳膜都快碎了。
旁边的男人挂了电话却开始哽咽自语:“我拿你当真爱,你拿我当凯子,富二代活该被你当乌龟吊啊。”
许棉:“……”
荣哲啜泣了两声,抬手擦了擦墨镜后的眼角,像是才想起自己没按楼层,伸手去按,一看十三楼亮着,手一顿,放下胳膊,转眼从墨镜后打量身边。
许棉刚好在看对方,意识到对方可能也在看她,顿了顿,默默收回视线。
荣哲的视线却落向许棉脚边的箱子:“你去忠正国际?还是富海宝莱?”
许棉看向男人,刚要说话,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荣哲接起来,听了两秒,对着电话一通喷:“放你个狗屁一千万!老子认识你总共没三个月,碰都没碰你一下,你问老子要什么青春损失费?给你一天时间搬出去,今天晚上我回别墅再看到你,信不信老子叫我破产的兄弟亲手扒了你的皮!”
“叮——”梯门敞开,男人捏着手机气势汹汹地率先冲了出去,直接左拐。
许棉拉着箱子出来,已经知道这位墨镜大帅哥口中的快破产的兄弟是谁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他们江总。
她拉着行李箱进公司,外面开放区没人影,老板办公室却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
许棉把箱子立在墙边,到办公室门口驻足一看,刚刚电梯里的墨镜大帅哥正搂着他们江总的脖子做悲恸状,而他们江总一手外推、一脚外踢地阻止墨镜男靠近自己。
荣哲大喊:“你让我抱一下怎么了?你们英国绅士不都该优雅从容gentlemen!主动安抚我这个被当凯子吊、刚刚失恋的好友吗!”
霍江逸:“松手!让开!我拿刀了!”
*
荣哲,二十六岁,荣家独生子,荣氏企业唯一继承人,霍江逸好友。
二十六岁前对男女之事完全不开窍,时间不是用来败家就是用来上学,别人看他就是扶不上墙的阿斗,他自己却在新兴产业方面拥有独到的投资眼光,这些年拿着荣家给的十个亿全国各地投了一圈,光搞投资就把自己投上了90后财富榜。
二十六岁这年,青年才俊荣哲那迟迟不开窍的情窦乍然爆开,妄想寻觅真爱,然而从年初到年末十一月,接触的每一个女孩儿不是奔着他的钱就是奔着他的钱。
最近这个更直接,一个月花了他三百万。
当然三百万在荣少爷看来不算钱,跟三百块没什么差别,但女朋友对待他的态度还是让他心寒。
最终两人的关系破裂在女朋友对霍江逸的评价上:“你少跟这种人接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万一你以后也破产了怎么办。”
荣少爷深深地被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给伤到了,彻底认亲了女朋友的真面目,决心分手,对方却勒索一千万分手费,扬言这点钱对他不算什么,如果不给就上微博搞臭他的名声。
荣少爷气得想扒人皮。
跑到好友跟前寻安慰求抱抱,还被嫌弃地推开。
荣哲心都碎了,摘掉墨镜,露出那张24k纯金大帅脸,妄想用真切的悲恸表情打动面前的至交好友。
至交好友却对站在门口的许棉道:“给荣总放首《命运交响曲》,第二乐章开始放,这段节奏应该比较符合他此刻的心情。”
许棉:“……”
霍江逸:“?”
许棉:“老板,我手机坏了。”
荣哲一脸悲恸给自己加戏:“手机好好的怎么就坏了。我这么惨吗,被骗被当凯子钓被威胁勒索,现在想听个贝多芬都听不上吗?啊!命运扼住了我的喉咙!”
许棉:“……不是好好的突然坏的,是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掉马桶里了。”
霍江逸:“……”
荣哲:“……”
许棉认真道:“荣总要是想听,我去开机试试,不过可能这段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听起来会有点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