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她上楼，在电梯中，接了一个电话。
封闭的空间里，一片寂静，谢周易听见那边是女孩子的声音，好像也在祝他生日快乐。
电梯停下时，周远也跟对方说谢谢，结束通话。
此时这个“谢谢”太生疏客气，与他对谢周易说的“谢谢”截然不同。
到了周瑶家门前，周远按响门铃。
很快，里面的人开了门，谢周易看着面带笑容的年轻女人，一时不知该叫瑶瑶大姐还是寒寒二姐？
“寒寒说得没错，本人比照片还要漂亮很多。”周瑶先开口，她拉着谢周易进门。
谢周易疑惑顿消，笑了起来：“瑶瑶大姐，我又来蹭饭啦。”
一个“又”字，令他们兄妹都怔了怔，思绪飘回多年以前。
也只是一怔，很快回过神，周瑶给她拿了双毛绒拖鞋，说：“欢迎以后常来。”
这时周寒端了盘剥好的蜜柚从厨房出来，拆姐姐的台：“得了吧，大忙人，要不是阿远生日，你哪有自己做饭的时间。”
周瑶瞪了周寒一眼，转头对谢周易笑：“做妇产科的医生真的又忙又累，平时一个人比较懒，就凑合过，要是你和阿远来了，想吃什么大姐都给你们做。”
“不公平！差别对待！怎么每次我到你这儿来，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呀？同样是妹妹，你的心也太偏了。”周寒控诉，喂了一小瓣柚子肉到谢周易嘴里。
谢周易笑着，记忆中的两个姐姐性格对换。
想来多半是因为工作缘故吧，大姐每天接触的是孕妇和新生儿，变得温柔亲和了。而二姐则相反，要教导青春期的孩子，所以得“张牙舞爪”一点。
锅里烧着菜，厨房还有活，周瑶周寒去忙了。
客厅里，周远陪着谢周易看电视，只是两人对所有节目都兴趣不大，最后竟探讨起了高德纳的《计算机程序设计艺术》中的算法题。
周寒到客厅拿垃圾袋时看见了，对周瑶说：“这两个书呆子，好像除了学习就没有别的事聊了。”
周瑶切着龙利鱼，问：“不聊学习，你让他们聊什么？”
“姐姐，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有话啊。”
“自己琢磨吧。”
直到七菜一汤上桌，周寒也没琢磨出一个所以然。
周家姐妹厨艺好，她们做的饭菜有谢周易怀念的味道，平日里她一般只有一碗饭饭量，今天中午多吃了一碗，还喝了半碗糟煨茭白汤，肚子微微鼓起。
饭后才切生日蛋糕，显然谢周易谦虚了，芒果慕斯蛋糕镜面漂亮，看起来很有食欲。而口感竟比大多数蛋糕店出售的还好，香甜十足，却一点不腻。
周寒听说这是谢周易自己做的，特意找她要了教程。
下午没待多久，谢周易就要回家，周远送她下楼。
两人一出门，周寒急忙问：“姐，你那话究竟什么意思啊？”
周瑶反问：“你以为阿远为什么考A大？”
“还能为什么？A大计算机学院厉害呗。”
“K大不厉害？”
“……厉害，但A大离家近，而且我们俩都在市里工作，他在A大挺好的。”
“男孩子出去见见世面，更好。”周瑶看着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却一脸糊涂的妹妹，摇头道，“你见到小易，难道就没任何想法？”
周寒立刻反驳：“我很意外好吗？”
“你意外，我也意外，但阿远他未必意外。”周瑶说。
周寒默默咀嚼了一番这话，惊了：“你怎么会怎么想？”
“小易多聪明你不是不知道，可她也选择了A大，哪有这么巧的事。”周瑶叹息。
“不会吧，阿远从来没提起过。”周寒说。
周瑶沉默一秒，开口：“你想想当年妈妈做的事，他会告诉我们才稀奇了。”
周寒闭嘴了，又想到弟弟看谢周易的眼神，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这次周远带了钥匙，他自己开门进屋，一走到客厅，见两个姐姐不说话盯着自己，问：“怎么了你们？”
“阿远，你去A大，是为了小易吗？”这话憋在周瑶心里太久了，自从国庆节知道和小易重逢后，她便生出这个猜想。
周远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周寒迫切道；“你先回答，是，还是不是。”
周远实话实说：“家里搬到米城前，我和她见了最后一面，约好一起考A大。”
周寒顿时有点佩服周瑶。
周瑶继续问：“你是不是喜欢小易？”
不为人知的秘密被看穿，周远心脏骤然紧绷，眼皮抽动两下。他静了静，没法说假话：“是。”
周寒顿时又担心起来。
周瑶面色不改，温和地开口：“阿远，我只是姐姐，一些话本来不应该我和你说，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希望你考虑清楚。”
她说：“我们医院的用的挂号系统，据说是谢家投资的，数额以千万美元计算。”
她说：“当年妈妈做得不太好看，你也要为她想想。她做的再怎么不对，也是妈妈，人老了，最好面子了。”
周瑶没点明，周远听懂了，脸色一片冰寒。
这些他没考虑过吗？他考虑的只会多不会少。可他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他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周远拿上没吃完的芒果慕斯蛋糕，对两个姐姐说：“快期末了，我回学校复习。”
他面无表情离开，周寒故意问周瑶：“他需要复习？”
周瑶揉揉额头：“你看不出来吗？他生气了。”
周寒当然看出来了，没好气道：“所以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伤他自尊，戳他痛处，害他难受。”
周瑶心被扎了下，她拧眉：“你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对？”
“全对。”周寒说，“但是，也算错。”
“我不明白。”
“我也担心。我担心谢家财富惊人，困住阿远的真心，让他不敢追求自己喜欢的姑娘。我担心妈妈当年的拒绝，令他心中有愧，令小易心有芥蒂，成为他们的阻碍。而你，却泼冷水，想浇灭他爱人的勇气。”
周瑶哑口无言。
周寒站起身：“快期末了，我回去准备复习资料。”
周寒离开周瑶家，给周远发了条短信：“大姐母胎单身不是没有道理的，你别听她瞎说。小易聪明又漂亮，阿远眼光真不错，二姐支持你，加油哦，有好消息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周远在地铁上收到这条短信，他看了许久，等到抬头，对面车玻璃映出来的一张俊脸，终于有了笑意。
两周后期末考试，半个月内，成绩陆陆续续出来。
谢周易全年级第一，周远全年级第二。
不过教务系统上没有排名，他俩之所以知道，是谢柏宁回家告诉谢周易，谢周易又告诉周远的。
本来谢柏宁只关心妹妹的成绩，偏偏计算机学院的那位教授太高兴了，洋洋得意道第一第二都是天才，只要和编程有关的课程都考满分。
谢柏宁便多问了句：“第二是谁？”
教授说：“周远。说起来还真是物以类聚，他们俩经常在一起交流切磋。”
对于考第一第二的事，谢周易和周远都一笑而过，并未放在心上。
放寒假前，两人统一了任务，回到家里，也依然坚持每天至少十小时的学习时间，夜里睡觉前，两人会视频讨论难题或心得感悟。
日子倏忽即逝，距离传统新年越来越近。
腊月二十八这晚，谢周易和周远花半小时聊完了关于修改代码一系列想法，往常都是互道晚安，然后挂断视频。
今天周远却多问了句：“你明天回去祭拜奶奶吗？”
谢周易摇了摇头。
周远表情一僵。
谢周易紧接着说：“我正月十一才回去给奶奶磕头。”
“你以前都是腊月二十九回去的。”
“你搬到米城后的第二年，我就改日子了。”
周远心中滋味莫名。
难怪等不到她。
难怪联系不上她。
第16章 16
春节期间，谢家热闹得很，从正月初二开始，每天都有人登门拜年。
初十夜里，戴悦送走故交好友，去琴房找谢周易。到了门口，她停下脚步，温柔地看着里面。
小女儿正陪着两个孙女儿练习曲子，少女闲闲倚在钢琴边轻声哼唱，两个小姑娘端端正正坐着四手连弹，这一幕画面美好极了。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渐渐消散，戴悦才踏进去。
谢周易瞧见她，笑着对两个小姑娘说：“奶奶来了。”
两颗小脑袋立马转过来，满脸欢快，迭声叫：“奶奶！奶奶！”
她们讨戴悦欢心，弹了她喜欢的歌。戴悦听了一会儿，才问谢周易：“香烛纸钱和贡品都准备好了吗？”
谢周易点了点头，说：“明天我自己回去吧，不用赵叔送了。”
“今年为什么想自己回去？”戴悦疑惑，又提醒，“你的驾照没满一年，还不能上高速的。”
“我不开车。”谢周易看着戴悦，“妈妈，您还记得最开始那两年我回去给奶奶扫墓时见到的那个小男孩吗？”
戴悦对周远有点印象：“后来他家搬走了，是吗？”
“是。”谢周易笑了笑，“我还没告诉您，他也考到A大了，还和我成了同班同学。他家搬到米城了，明天早晨，我先坐大巴到米城，再和他一起回老家。他说米城的春节灯会很漂亮，明晚带我去玩玩。”
“这么巧？你们倒是有点缘分。”戴悦有感而发。
谢周易笑。
要用巧合与缘分解释，也不是不合理。
戴悦问：“既然是小时候的朋友，怎么之前不带回家里吃饭？”
“下学期吧，就说是您邀请的。”
“好。”戴悦应允了，“市里到米城两三百公里，车程太长了，明儿一早还是老赵送你，不坐大巴。”
隔日天刚亮，谢周易便启程，三个半小时后到达米城。
周远已经等候多时。
谢周易看见他时，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骑着一辆黑色摩托，大长腿随意支在地上，不羁帅气，极吸睛，哪里还有平日里只知道编程的知识分子样子，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酷boy。
谢周易背着包，走到他面前，“哇”了声：“三哥，你这车也太酷了吧。”
周远取下挂在车把手上的黑色头盔，给她戴上，说：“我自己改装的。”
谢周易又“哇”了声，佩服道：“你好厉害。”
他笑了笑：“上车吧。”
她掌住他的肩头，跨了上去。
摩托车风驰电掣出城，把各种车辆远远甩在身后。两个小时后，沿途的车辆渐渐少了，视线之内的风景熟悉起来。
这八年，这个地方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善。
原本坎坷崎岖的泥土路得到修缮，柏油公路宽敞洁净，周边的房屋全都翻新重修，二三层小洋楼随处可见，展现出美丽乡村的景象。
天气变化也颇大。
以前这时候，年年下暴雪，温度十分严寒，封路是常有的事。
自从她离开这儿，全球气候变暖，到了冬天，雪一年比一年小，最近三年，甚至连雪花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谢周易出了会神，就到地方。周远在路边停下摩托车，熄了火，拔下钥匙。
两人走到奶奶墓前。
最初奶奶草草下葬，她的坟只是一个小土包，因人迹罕至，成了一片荒地。
后来谢周易每年回来祭拜都要做大量的除草工作，费时费力，于是二哥派了工程队将这片土地修葺成墓园，路面铺设沥青，周围种上四季常绿的柏树，又以谢周易的名义给奶奶立了一块墓碑。
不久前有人来过这里，地上残留着鞭炮屑。
谢周易拿出一小束白菊花放在墓前，直直跪下去，烧燃纸钱，就着火点了香插上。
周远想了想，在她旁边跪下。虽然不是自己的奶奶，他和这位老人也不算亲近，但到底是认识的长辈，不能失礼。
谢周易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白酒瓶盖拧开，对他说：“奶奶生前最喜欢喝酒了。”
周远默默从她手中接过瓶子，绕着坟墓浇了一圈，之后朝着墓碑做了个揖，站起来，退到一边。
谢周易磕头，小声开口：“奶奶，我十八岁了，也考上A大了，您在天上一定非常高兴吧。去年我最开心的事就是和三哥在A大见面了，刚才的酒就是他给您倒的……还有，您放心吧，我依然过得很好，大家都很疼我爱我，您一定要帮我保佑他们平安健康哦。”
纸钱烧成灰烬了，谢周易再次磕了个头，笑着说：“奶奶，我明年的今天再来看您。”
她站起来，叫周远：“三哥，走了。”
两人原路返回，周远问她：“你前几年来这里时，没有发现什么吗？”
谢周易不明白：“为什么这样问？”
周远心中有结，索性说出来：“高一高二时，我每年春节都来这里给你留我的QQ号码和手机号码。”
其实还有初三。
初三那年的腊月二十九，他一早就来了这里，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她。
谢周易满目惊诧，不可置信地出声：“你怎么留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事说起来，周远也有些奇怪。
高一那年比较好理解，他跟个傻子似的又白等了一天，临走时才想起留联系方式，他什么都没准备，就折了根树枝沾了泥土写在沥青地上，又摘了几片树叶盖上。可能后来没抵抗住大风大雨天，被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