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跟穆然说“不舍得苏萤”是脱口而出,而现在这种不忍才是真真切切的。
苏萤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头发、面孔被烟雾缭绕,低头正忙着翻炒,突然察觉他的气息从身后接近,一回头,只见叶旌正从她肩头探过身来,脸孔近在眼前。
又来了……每次他靠近,苏萤都觉得自己像被拎出水的鱼,刹那缺氧。
叶旌从她肩头探过身,伸手揿开了油烟机的开关。
呼呼的风声响起,原本侵袭着苏萤的油烟打着卷儿被抽走了,她却觉得更加糟糕了——叶旌的气息忽然就将她包围起来,不是烟草味,也不是皂香,苏萤说不清那是什么,总之每每让她脸红心跳。
“你让开一点。”她忍不住出声。
油烟机的声音略响,叶旌没听清,反而更凑近一些:“……你说什么?”
温热的吐息落在她耳侧,发丝轻轻地摩擦着,感官仿佛都聚集在了一处,苏萤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朝旁边一闪。
然而仓促间她忘了手里提着的锅铲上还有菜,一下泼得满灶台都是,红的黄的,一片凌乱。
叶家的厨房非常干净整洁,以至于那一瞬间苏萤有种罪恶感,慌张地找抹布去收拾,没想到刚伸出手,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她愣愣地看着被叶旌握住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衬得她的手细白柔软。
直到叶旌抽走了锅铲,又牵着她的手去洗手池用凉水冲,苏萤才“嘶”地抽了口冷气——被溅出来的油烫着了。
“疼不疼?”叶旌看着她手上一片红问。
苏萤摇头。比起乱如麻的心绪,这点小烫伤真不算什么事。
叶旌拉着她就往厨房外面走,苏萤连忙说:“菜还没好!”
锅里的西红柿炒蛋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伴随着叶旌关闭炉火的咔哒,渐渐平息。
“随它去,你重要还是菜重要?”叶旌的口吻里有陌生的强势。
被他拉着一路穿过客厅,直到往楼上走,苏萤就停在楼梯拐角不动了。
“怎么了?”叶旌回头。
苏萤不作声。
楼上是他的房间,今天云姨不在家,在充斥着他的气息的地方独处,与其说她怕他,不如说她怕自己心猿意马。
叶旌耐心地解释:“我房间有药膏,抹一下才不会留疤。”
苏萤还是沉默,只管摇头。
叶旌不由分说,直接拉起她往楼上走。
她一挣,他停在楼梯中央,回过身,吊灯刚巧在他头顶,洒下一片清辉,使得简衣的少年看起来犹如会发光。
“苏萤,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叶旌脱口而出,口气居然有几分强势。
话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这还是他们相识以来,叶旌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唤她。他向来要么故意卖萌叫她小姐姐,要么自顾自亲热地喊她阿萤——唯独没叫过她全名。
在苏萤的印象里,叶旌这家伙就像头懒洋洋的金毛,只差没摇着大尾巴卖乖。
大金毛忽然变身成藏獒,不光苏萤不习惯,连叶旌自己都挠了挠头,松开了她的手腕。
空气凝固了两秒。
苏萤说:“……要造反吗?”
“……”低头。
“直呼其名,是对待老师应该有的态度吗?”为了掩饰发虚的内心,苏萤梗着脖子,态度越发高高在上起来。
只可惜叶旌人比她高,还站在台阶上,她只能仰着脸说话,非但气势不足,还让人有点儿撒娇的错觉。
“我也没说什么啊……”叶旌小小声地辩解。
“嘀咕什么呢,”苏萤蹙眉,“下来说话。”
叶旌老老实实地下了几级台阶,与她站在楼梯平台上,又恢复成挨训的大金毛,一脸受了委屈的无辜。
苏萤清了下嗓子:“你在客厅呆着,我去把菜弄好。”
“你的手……”
苏萤甩了下手腕:“一点小伤。”完全不放在心上地转头下楼,回厨房去了。
叶旌目送她的背影,明显看见她甩完手之后,微微地哆嗦了一下——滚烫的油,细腻的肌肤都烫起了皮,怎么可能不疼?
刚刚还满脸委屈的少年,表情已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眼角微挑,带着一抹说不清的情绪,像是不解,又像是好奇,矛盾得不像话。
叶旌转过身,大步上楼去了。
逃回厨房的苏萤,甚至没敢回头去看他有没有跟来,匆匆忙忙地开了炉火,随意地翻炒了几下就打算将菜装盘。
被烫伤的地方还隐隐约约的疼,可她的注意力却被手腕处酥麻的感受所吸引,被叶旌握过的地方残留的温热触感,让她根本无法忽略。
刚刚,那个伪装成大金毛的少年,似乎有那么一秒,露出了危险的大尾巴——其实,他本来就没那么温和好说话吧,苏萤想。
因为走神,苏萤端盘子转身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某人,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盘子一歪,西红柿汁泼了一手。
叶旌一脸无辜,从她手里接过盘子,随手放在案上,又说:“你出来一下,我给你上药。”
苏萤不动。
“要我拉你出来吗?”叶旌半真半假地朝前跨了一步。
第20章 第20宠
果然,她立刻神色一凛,快步从他身边走出厨房,顺手将药膏抽走:“我自己来。”
叶家客厅的吊灯很亮,白色的皮质沙发将光线反射得极为柔和,苏萤坐在那里,低头给自己上药,周身的冷淡疏离被光线弱化得近乎为零,加上发丝松散地遮了她小巧的面颊,看起来有几分柔弱。
叶旌靠在门边,怔怔地看着她出了神,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弯下腰,在苏萤还没及反应的时候,已经伸手撩过了她耳畔的发丝,轻轻地别在耳后。
他的手指温热,若有似无地碰触在她的耳垂,那是极其细微的接触,却在瞬间捕捉了两个人全部的感官。
仿佛一道闪电从那一处蔓延,苏萤连脚趾都悄悄地蜷了起来。而叶旌的脸也倏然红透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忘了要挪开。
近在咫尺的面孔,甚至能轻易地察觉对方的吐息,叶旌向前贴近了些许,眸子盯着她的眼睛。
苏萤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他的眼仁可真黑,等她意识到对方的唇与自己已经不足一指距离的时候,下意识地朝后一仰,接着猛地站起身,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直到听见她带着惊慌的声音,叶旌才乍然回过神来,几秒前的举动有些失控,或者说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情之所至,不由自主。
他收回手,不无尴尬地抄回兜里:“……你头发,有点挡着眼睛了。”嗓音有三分嘶哑。
苏萤的心悬在嗓子眼,手指抠在沙发,细密的汗水从肩胛、胸口渗出,大气都不敢喘,硬是压抑着紧张的情绪“哦”了一声,从叶旌身旁绕了出去:“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叶旌看着空了的沙发,心底划过一丝隐约的失落,“吃饭吧?吃完还要上课。”
苏萤点点头,又转身回去厨房。
直到她离开,叶旌才满满敛了浅笑,眼底露出一丝迷茫来——那一刻,如果她没有躲开,毫无疑问,他会吻她。
冲动,还是爱情?
他有点摸不清。
片刻后,桌上放了两菜一汤,叶旌和苏萤各自坐在餐桌的一端,离得尽可能远。
叶旌吃得很快,像是真的饿坏了,又想在以此掩饰着什么,苏萤小口地吃着菜,心不在焉。
叶旌起身,从旁边凳子上拎出一个纸袋来,轻轻放在桌上。
见苏萤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他只好自己解释:“给你的,我不确定合不合适。”
“是什么?”苏萤没接袋子。如果不是她脸上的红晕出卖了内心的忐忑,这份冷淡会更加真实一点。
叶旌说:“一条裙子,我无意中看见的,觉得跟你特别合。”
苏萤眨了下眼。
叶旌也……眨了眨眼。事实上,听起来确实有点奇怪,他连忙解释:“因为我身边没什么同龄的女孩子,所以就想到你了。”
越描越黑。没有同龄女孩,还去看裙子,这才更奇怪好嘛?
苏萤埋头,拨了拨碗里的鸡蛋,冷冷地说:“……不用了。”
叶旌快步走到她身后,不由分说地连着椅子带着她一起向后一拉。
苏萤紧张地抬眼看他,只见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前襟,顿时慌了。
“叶旌。”她蹙起眉,声音冷冽还带着隐隐的威慑。
叶旌惊觉失态,连忙躲开视线:“你自己看。”
苏萤狐疑地低头,这才发现大约是之前锅铲翻了的时候,弄脏了衣衫,T恤前襟上油渍斑斑,红的红、黄的黄,狼狈不堪。
叶旌看着地板,不无委屈:“你衣服脏了……我是好心。”居然还被吼了。
苏萤撇开视线:“……哦。”
听她软了口气,叶旌忙把袋子递给她:“脏成这样了,换一下呗。”
苏萤看了眼袋子里的裙子,月白色,一眼看去没有半点装饰,简约的很,她吐了口气,拎着袋子起身。
洗手间的门发出轻微的锁响。
叶旌就近一下坐在苏萤刚刚坐过的椅子里,目光盯着她放下的碗筷直愣神。
他真没说谎。
罗姜正在下狠劲追那个叫唐梦楚的新生,说是生日要给对方送裙子,想借叶旌的审美去挑。结果叶旌一眼就相中了这一条,电光火石间就幻想出苏萤穿着它的模样,优雅得仿佛一道月光。
当时罗姜给唐梦楚的衣服还没着落呢,叶旌就已经把这裙子打包装好了,连尺码都是蒙的——苏萤那么瘦,小码足够了吧。
那时候没多想、拿出来给她的时候也没多想,但被她用那样的眼神看了一眼,他居然就多想了——计算机系的女生少,但并非没有,更何况跨了半个楠大来给他送情书的女生络绎不绝,但他总是连对方的面孔都回忆不起来,更别说在看见一条裙子的刹那,头脑里就充满了“这条裙子天生应该属于她”的念头。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了?
*
苏萤对着洗手间明亮的半身镜出神。
镜子里的她,曲线被剪裁合宜又轻薄柔软的绸料勾勒得刚刚好。
原本看见裙子毫无修饰,她以为不会太贵,可等手指碰触到那微凉的绸面,顿时意识到价格不菲。她对衣料和裁剪非常敏感,这牌子她没听过,或许出自小众品牌,但价位不会低于四位数。
苏萤很想脱下来,但放在水池上的T恤早已被浸得半湿,污渍也狰狞得很,她实在鼓不起勇气再穿上。
她刻意在衣袋里搜了下,可小票已经被叶旌悉心地拿走了。
算了,就当少上了几节课,拿课时费还他吧。苏萤这样想着,推门走了出来,一眼看见桌边正盯着碗筷发呆的叶旌。
他似乎正在为什么事而苦恼,平时总带笑的眼角微耷,额发稍稍盖住了眉眼,手背抵着腮。
这样的叶旌,与她印象里的又不太一样。这个少年,到底有多少面?
被苏萤的脚步声惊动,叶旌回过头来,那一刹那眼底有无法遮掩的惊艳,那双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锁着她。
一万句赞美,敌不过这样一个眼神。
苏萤在这炽烈的目光中,惶惶想逃。
放在从前,若有人跟苏萤说,有朝一日她会在因为一个“小男孩”的目光而不知所措,她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此时,她分明能感觉到那抹视线流连的地方,仿佛有灼热扫过,令她心里隐秘的期盼无所遁形。
她在想什么?期待被他欣赏、夸赞,甚至……爱慕吗?
察觉到自己一直拒绝承认的心事,苏萤板起了脸,落座时问:“吃完了?收拾碗筷,我们上课。”
她一连串的神色变化都落入了叶旌的眼中,刚刚的惊鸿一瞥和那个差点成真的吻,令叶旌察觉到自己对这个“有趣的小姐姐”并不只是他所说的,仅仅是好奇而已。
她身上有种吸引他的特质,在每一分每一秒,以无法抵抗的姿态诱惑着他靠近。
叶旌见她已经挪开碗筷,铺下书本,疑惑地问:“不去书房吗?”
苏萤简单地说:“不去,就在这里。”
“为什么?”他竟有些失落。
“再耽误,今天的课讲不完了,”苏萤看了眼腕表,“还有1小时57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