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过半盏茶,又来了两人, 一人与谢笙是老相识,正是严瑜旧日三位伴读中的荣亲王嫡长孙,人称严世孙的严珏。另一人谢笙只是闻名不曾见面,乃是严瑜成为太子之后,新添的伴读,百年清流世家出身的柳容。
见两人进来,谢笙自然先和严世孙打了个招呼,严瑜又亲自为谢笙和柳容做了个介绍。
等两人寒暄两句,严瑜才道:“梅苑有些冷,我早猜到你们没备下大衣裳,已叫人先准备了,且换上。”
严瑜话音刚落,便有宫人捧了四件大衣裳来,要服侍几人穿。只其中三件都有了主人,唯有一个宫人站在原处,便有些显眼了。
严瑜皱了皱眉头问一旁的小太监:“怎么不见云伴读?”
那小太监把头压得更低,道:“云伴读正有事,脱不得身。”
这却是说谎了。
严瑜沉默片刻,才道:“既如此,咱们便一同到前头去。”
严世孙和柳容对视一眼,俱都皱起了眉头,方才他们两人是一同被小太监引过来的,听太子这话,云哲那边他也是派了人,只是云哲太不识抬举了些。
谢笙半眯了眼,有些摸不准这真是云哲故意不来,还是严瑜这边故意叫歪传了他的意思,便也没说话,只是起身掸了掸衣裳,做好了一同离开的准备。
谢笙过来,算是隐晦的表达了一种倾向,严瑜心里欢喜,为了谢笙不那么显眼,便着人请了另几名伴读过来,若是几人一同过去,便也显不出谢笙的特别了,当然,这特别显在严瑜心里知道便已经达到了效果。
不过谢笙想着方才严瑜特意吩咐了叫单独去传话的命令,便更倾向于严瑜是特意不愿叫云哲过来的。
借着这个机会,既能暂时叫谢笙不显得突兀,又能叫云哲的空缺显得格外惹人瞩目。
瞧瞧云家的胆子,已经大胆到能直接忽略太子的地步了。
谢笙看着走在前头的严瑜的后脑勺,没想到严瑜和云哲,或者说云家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这地步。
像是感受到谢笙的视线一样,严瑜回头看了谢笙一眼,见他有些出神,面上显出些无奈:“平日见你聪明得紧,却总在些小处发愣,过会子若平地跌倒,你还要回去换身衣裳不成?”
谢笙被这么一说,下意识的反驳道:“这不是你们都在吗,再说了,这路上有几步台阶我都记得清楚,怎么可能摔了。”
柳容在严瑜身边统共也就三年,何曾见过这样的他。往常他也没听说谢笙多受严瑜信重,可如今看来,他们三个加起来,只怕也比不上一个谢笙。
严瑜摇了摇头,正待要说什么,却见朱皇后的凤驾正在前头,便上前去请安。
这会儿谢笙自然不会喊姑姑,乖乖叫了皇后。
朱皇后见严瑜没用车架,也没说什么,先免了几人的礼,随后又叫扶了自己下来:“你们几个怎么到一处去了?”
严瑜道:“是儿臣遣人去请的。”
谢笙眨了眨眼睛,道:“我去得早,在殿下那边偷用了半碟子点心,殿下便嫌我用得多了。”
这……是告状。柳容惊诧的看了谢笙一眼,却意外的发现朱皇后和严瑜脸上都没半点不悦,偏头再看严世孙,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便低了头,也闭嘴不说。
严世孙看了柳容一眼,便只盯着前方道路,他打小在宫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本事,从来练得炉火纯青。
“呸,我分明是怕你到时候怕羞,不肯去更衣,你还倒打一耙,”严瑜做出几分恼怒模样,可却也没真的恼了谢笙。
朱皇后忍着笑叫了一宫人近前:“过会儿去瞧瞧小厨房的点心还有没有,装一匣子给他。”
随后,朱皇后才点了点谢笙的额头道:“你久不进宫,就惦记着我的点心了。”
“娘娘处的点心味道独好,旁人都做不出来,”谢笙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等过了转角,瞧见人多了起来,才闭了嘴,正经跟在了严瑜后头。
朱皇后摇摇头,又对严世孙和柳容道:“过会儿也叫人给你们装些点心带回去,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尝个味道便是。”
两人听罢,自然赶忙谢恩。倒是严世孙还说了一句:“我还以为娘娘今次只偏心子和,没想到我们也有。”
“可不就是你们说的吗,见者有份,怎么能少了,”朱皇后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几人说说笑笑气氛轻松,见柳容一直不说话,朱皇后还难得多问了他几句,显得十分亲和。
柳容进宫做伴读两年多,见过的朱皇后都是高高在上,或是雍容端庄,何曾如此平易近人,可看了谢笙和严世孙习以为常的模样,又只能暂且按在心底。
不多时候,几人便到了举办宫宴的梅苑。
这几日大雪收住,梅苑中点了不少炉子,将雪都化了,又催开了梅花,才收拾出这么一小处地方宴客。往常按着朱皇后的意思,冬日便在殿中用饭,今年有了云氏进言,皇帝才叫了底下人废了这许多人力物力。
朱皇后劝了两句,皇帝没听,她便索性将事情都丢给了云氏。皇帝见底下人收拾起来,便知道这事儿的确过了,此时却已经骑虎难下,此时见她退让,心里有些愧疚,原本要封云氏为妃,也只晋了九嫔之中连上三嫔都算不上的淑仪。
皇后勾起唇角,领着人进了会场。
“皇后娘娘到!”
“太子殿下到!”
众人起身行礼,自是很快见了严瑜身后三缺一的阵容,心内各种猜测均有。
皇后和太子落座,又叫谢笙几个坐到几个皇子下首,位列其他皇子伴读和众世家子之前。
不多时,皇帝携云淑仪而来,让人意外的是,原本在太子身边没看见的云哲,却在此时出现在了皇帝和云淑仪身边。
底下当时便有臣子看了云家的方便一眼,冷了脸色,只云淑仪和云哲还不知何事,面上带笑的入了座。
皇帝宠爱云淑仪,可座次到底要按着分位来,她只是淑仪,做不了九嫔之首,更排不到庄妃前头。
云哲此时在小太监的引导下来了谢笙几个这边。
严世孙贵为皇亲,自然为尊,便叫他坐了左侧四皇子下首,谢笙坐了右侧五皇子下首。柳容知道云哲争强好胜,坐在了谢笙身边,严世孙身边就单独空了一个给云哲。谢笙刚刚落座,几个皇子便和谢笙打了个招呼。
云哲过来时,见了自己的位置,脸色一僵,等看见自己往常的位置上坐着谢笙时,又笑了起来。
“我说怎么今儿叫我坐了这边,原来是子和进宫了。”
谢笙扫了他一眼,道:“这座次乃是宫中安排,我却不知,还有固定的位置了。”
“是极是极,”四皇子本在和谢笙说话,被云哲打断,心里满不高兴,新仇旧怨算到一处,便毫不犹豫道:“往常子和都是挨着我们坐的,怎么你来了,却要给你腾位置吗?”
云哲一噎,没想到四皇子竟然帮着谢笙说话,便是如今不怎么看得上四皇子,也不能落了这样的口实,忙道:“四殿下说的是哪里话,我只是瞧着子和难得进宫,感叹一句,哪里有着许多意思。”
“请云伴读称我谢伴读,”谢笙道,“你我没熟悉到这份儿上。”
如此富有攻击性的谢笙,连坐在前头的废太子,如今的英郡王严瑱都有些侧目。
几人很快想起云哲当初和温瑄那颇具戏剧性的一段交集,当下便也只笑意吟吟的看戏。
云哲欲言又止,露出些忧伤神色。
先前四大伴读唯独缺了云哲,如今又叫勾起了云哲和谢笙争一女的旧事,在场诸人看着云哲的视线就难免有些变了。
云哲至今还不晓得前一件事,只以为是温瑄那事儿,见谢笙不给他脸面,脸色几经变化,也只能坐下。
几乎是立刻,便有小太监近前,将先前准备了给云哲的大衣裳抱了过来,说是太子体恤。云哲早在云淑仪处就添了衣裳,自然不愿意再多穿一件,便好言好语的谢过,并没起身动作,那内侍无法,只得去了。
云哲只当自己做得完美无缺,却不知都落入了旁人眼中。
谢笙只在转头时扫了他一眼,便又去答先前四皇子的问题。
谢笙身边,柳容看前头四位皇子都和谢笙温声说话,甚至连一向不理人的英郡王都不时问上几句,再一次对谢笙的人缘有了深刻的印象。
谢笙回头看见柳容眼中的惊讶,便问了一句。
柳容想了想,据实以答:“谢伴读和各位殿下关系这样好,我有些惊讶。”
谢笙没想到柳容想的是这个,便小声道:“我从六岁做了六殿下的伴读,常在宫中行走,自然和几位殿下都熟悉些。”
这是真话,可柳容却有些不信,若真只是如此,怎么不见那些皇子和云哲谈笑风生,只和严世孙与谢笙说话呢。
谢笙只说了这么一句,也没再回答什么。
这场宫宴与往常其实并没多大分别,顺顺利利的开始,顺顺利利的结束。
只是宫宴当晚,太医院的太医,就变得抢手起来,带动得满京城医术高明的大夫,都不得不起来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郎: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
小满:递盆。
第192章 三更
“少爷, 满京城的夫人小姐们病了大半,有些大人也都告了假,”小六子站在谢笙书房, 正同他说着自己打听来的事情。
“不过我瞧着她们的病, 有真有假……”
“胡说,”小六子这话才出来, 就被谢笙打断,“大过年的, 怎么会有人愿意咒自己病了,他们当然是真的病了。”
小六子一怔,当即改口道:“正是正是, 都是我胡乱猜测,那些大人、夫人们当然是真的病了。”
谢笙这才点了点头,叫他下去。不多时候, 谢麒过来,也同谢笙说起这事:“我可不觉得这是巧合, 怎么好巧不巧的,都这会儿病了。”
“当然是巧合, ”谢笙意有所指道,“那日天这么冷,受了寒气, 不是理所应当?”
谢麒闻言会意:“你说的是,是我想得太复杂了。”
那天在室外,便是点着火炉, 又安排了手炉,到底会有疏忽,有人病了是正常,有人借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的装病,你又能奈他何?
事情闹得大了,云家自然也是第一时间知道,当下便觉得有些不好,赶忙送了信进宫去。
这头云淑仪还没接到信儿皇帝就先晓得了,这里头谁真病了谁假病了,可没人清楚,皇帝一时有些恼了,去到云淑仪处,被云淑仪的眼泪一激,就有些腻味这些人。
可就在这时候,一位年逾古稀的宗室郡王因为病转成了肺炎,已经喂不进去水米的消息传进了宫。朱皇后当机立断叫了太医院只给皇帝看病的太医令领着好些医术极佳的御医同去,拖了三天,还是没能留住这位郡王。
这事儿一出,云淑仪也怕了,皇帝更是面沉如水,毕竟云淑仪的主意,还是他拍板同意的。
荣亲王作为如今宗室王爷第一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若不进宫来骂一骂皇帝,再如何都没法子给宗室交差,皇帝自然明白这个到底,所以荣亲王进宫一路畅通无阻。
谢笙等人等着消息,却没想到等来了最后,皇后自请罚奉一年,为那位宗室王爷抄几卷往生经,不得假他人之手。
这事传到外头,百姓对朱皇后交口称赞,不过很快,又有人引导说,云淑仪在这件事里完全失了踪迹,此事本因她而起,却叫皇后担了罪责,怎么能行。一时民间议论纷纷,甚至还有来京的士子为了出名,写了赞扬朱皇后,抨击云淑仪连带着讽刺云家的诗文。
原本这么大的阵仗,谢笙该参与进来,此刻却是一言不发,只递了牌子请求进宫。
皇帝此时正是对朱皇后愧疚的时候,如今见了谢笙想要进宫,便立即允了,又叫人先不必去太子那儿,直接往朱皇后处去。
谢笙还记得自己已经大了,皇帝却还只当他是个孩子。面对着钱总管带来的命令,谢笙满脸为难。
“皇上有旨,做臣下的自然不敢不从,只是钱总管,您可得帮我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谢笙愁着脸道,“你看我转年都要十七了,皇上可不能说娘娘私通外男啊。”
钱总管听了谢笙的话,虽然想发笑,后头想想,谢笙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便只叫谢笙先往朱皇后处去了。旁的自然是以后再说。
谢笙进宫其实本就想着能不能见一见朱皇后,此时得了便宜,卖完了乖,当然就好好的履行旨意去了。
“娘娘的字越发精进了,”谢笙进去时,朱皇后正在抄经,只要结合一下流言,不用猜都知道朱皇后如今写的是什么用处。谢笙便只耐心等朱皇后抄完一页,叫换纸的时候才出了声。
果不其然,朱皇后被吓了一跳,一滴墨汁滴在白净的纸上,得亏没污了方才的。
朱皇后自然也就不过多在意,只搁下笔,笑道:“怎么这时候进宫了?”
“奉旨来瞧娘娘,”谢笙说奉旨时,眼神飘了飘,又小声道,“我原本递了牌子进宫,也是想求见娘娘的。”
朱皇后闻言笑了起来,点了点谢笙道:“你呀。”
“我这会儿除了抄经,倒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你如今见着了,可算满意?”
谢笙听罢,道:“娘娘如今这样,我满意什么。”
谢笙忍了忍,到底没把无妄之灾这样的话说出口去。
朱皇后叫伺候的人都退下,才对谢笙道:“这罚是我自个儿求来的。”
“自个儿求来的?”谢笙默默念了这么一句,有些明白了,虽然还是有些不高兴,但此刻到底是在宫里,便只道:“娘娘对皇上情深义重……”
朱皇后面上带了几分淡淡的笑意,也分不清是对谢笙反应快的赞许,还是对谢笙这句话的满意。她道:“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乐意见着,皇上应下云淑仪在梅苑开宴的话,原也是美意。我劝诫几句,便赌气将事情全部丢开,置之不理,原就是我的过失。倒也算不得冤枉。”
“可……”谢笙话才出口,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他懊恼道:“娘娘总是这样……遇事只在自己身上找错处,您何时能学着稍稍自私一些,也叫臣等不那么担心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