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空中的雪愈下愈大,小变态却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惜翠冻得面色发白,嘴唇发青,哆嗦个不停。
再等下去,她完全有理由怀疑她和卫檀生都会冻死在这儿。
刚刚她发现短崖下有一处石洞,那儿应该能避避寒。只是怎么将卫檀生挪过去,就成了她当前最为棘手的问题。
卫檀生他看着清瘦挺拔,但他毕竟还是个成年男人。
压在身上时,就像一座小山。
在心底默默地给自己打了个气,惜翠颤颤巍巍地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卫檀生两条腿垂在地上,被她连背带拖地往前挪。
眼前一片发昏,冷风和着雪花钻进了领子里,冻得人直打寒颤。惜翠不敢松懈,她担心她这一口气要是松了,就再也提不起力气了。
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卫檀生既然护住了她,她总要做些什么回报。
短短一截路,却好像走了足足有十年。
走到一半的时候,身上似乎传来了些细微的动静。
男人轻轻地“唔”了一声。
惜翠大喜过望,“卫檀生,你醒了?”
她一激动,手上不稳,差点带着卫檀生一起栽倒在了地上。
卫檀生睁开了眼,一眼看到的是少女乌浓浓的发顶,窄而瘦弱的肩膀。
他眼中隐隐有困惑闪过。
卫檀生嗓音低哑,沉沉地问,“翠娘?”
惜翠将他放了下来,“你没事吧?觉得怎么样?要不要紧?”
卫檀生绀青色的眼定定地看着她,少女脸上满是担忧与焦虑,过了好一会儿,他茫然的思绪这才找了回来。
“我没事。”他低声道。
惜翠没想那么多,简单地向他交代了一下情况。
“你还能走吗?我带你去那边那个石洞里歇歇。”
情况比她相像中的可能还要糟一些。
卫檀生他腿本来就有问题,刚刚从那么高的山坡上摔下来,左腿动也动不了了,只能依靠右腿勉强行走。
惜翠扶着他,两个人走走停停。
他只要往旁边一瞥,就能瞧见身旁的人。
刚才所见的那乌浓浓的发顶,和颤抖着的瘦弱的双肩,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好不容易进了石洞,石洞里面淤积了不少水,生满了青苔。
惜翠捡了个干燥的地方,让卫檀生靠着石壁坐下,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动一根手指头了,她手和腿都在止不住地打颤。
洞外,寒风冷雪呼啸而过。
这个地方也只能挡挡风。惜翠往卫檀生身边挨紧了些,两个人窝一起全靠人体温度取暖。
惜翠以为她自己已经算坚强了,她之前明明已经死过了两次,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惊心动魄。或许是因为脱力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带来的心绪起伏,也或许是因为这幅身体太过感性化。
一直以来绷得紧紧的神经,和她的力气一样,猛然一松。
惜翠泪水不由自主地就掉了下来。
看见卫檀生一动不动的模样,她刚刚是真的慌了。
要是卫檀生他死在这儿了怎么办?
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她就再也没办法回家了。而且,她承担不起一个人为了护着她死在这儿。
担忧愧疚和恐惧,一并吞噬了她。
“翠娘。”卫檀生的声音蓦地响起,“你在哭?”
惜翠擦了把眼泪,眼泪虽然擦去了,但红通通的眼眶却无法掩饰。
“我没事。”惜翠调整好了情绪,看向卫檀生。
这个时候,她才有精力回想从出京到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终于想起了这段剧情。
书中曾经简略地提到过卫檀生离京后碰上了山匪。
这片地带本不该有山匪出没,之所以会让他们碰上,全是因为孙氏在暗中支使。
怀州那儿的生意,她一直未曾谈下来,之所以叫卫檀生去,一是给自己腾出些空隙处理账本,二是看准了他拿不下来,回头要在卫宗林面前跌脸。
但卫檀生离开后,孙氏就开始担心了。以她这个小叔子的才能,说不定还真能叫他拿下。
到时候,生意谈了下来,万一卫宗林一个高兴,将她暂管的其他几间铺子,全还给了卫檀生。她遮掩一间铺子的账也就罢了,想要再遮掩这么多肯定是来不及的。
叫卫檀生去怀州,就是在替他做筏子。
思及,她疏通人脉,找来了一个姓鲁的男人。
据说曾经当过山匪,死人堆里打滚摸爬出来的,行事狠辣干净,懂分寸。
孙氏叫他领着手下,拦下卫檀生的马车,再将这件事栽赃给卫家在京中的竞争对手头上,处理得干净些。
她本意并非害人,只想给卫檀生一个教训。
他受了伤,自是不能再打理生意。
而且,她听说过这小叔子幼时的遭遇。他养尊处优惯了,幼年的噩梦再一次重现,定然会心生畏惧,吓也要吓得在床上躺个几天。
到时候,再去卫杨氏那儿疏通疏通,说说这生意场上的凶险,一不小心就是买命的勾当,卫杨氏定舍不得将儿子立在靶下。
不过孙氏到底还是看轻了卫檀生,卫檀生非但没事,反倒杀了回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这一段不是特别重要的情节,再加上当时她是熬夜看的,时间一长,都忘了个七七八八。
现在一想起,惜翠心中愈发地沉。
剧情里,那群山匪受了孙氏的吩咐,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拼命。
是中间发生了什么才导致这群山匪改变了主意,想要置他们于死地?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66章 马甲要掉
是为了财?
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惜翠旋即就掐了个干干净净。
孙氏应该支给了他们足够的银两。
他们这支车队是去做生意,又不是运货去怀州, 根本没带什么银钱。
他们犯不着铤而走险, 得罪了主顾。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冷风招摇地往石洞里钻, 像一把尖刀, 往皮肉里钻。
惜翠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脑子里那点想法也被风吹得全散开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卫檀生,不自觉地开口问了句,“你冷不冷。”
从刚刚起, 他一直很安静, 靠着石壁,不多话,也不像在养神。
她之所以知道他没在养神是因为他的目光。
在她费劲思索的时候,他就这么望着她, 目光中好像夹杂了无数种看不懂的情绪。
就像一陂的春水, 透着亮亮的澄碧色。
“我不冷。”听到她问话,卫檀生唇角勾勒出了一抹笑意, 轻声道,“倒是你,看上去不太好。”
惜翠搓了搓已经僵硬的指节。
卫檀生的话没说错,她这具身体生理素质实在太差了, 刚刚把卫檀生拖进来就已经拼了她的老命, 生出了一层薄汗。
没干透的汗让风一吹, 更是钻进心窝子里一样的冷。
“过来。”卫檀生忽然道。
他这是让她坐过来点。
看她没懂, 他又笑道,“我们本为夫妻,早就同床共枕过了,你还在乎这个?”
这个当口,自然是挤在一起更暖和。
惜翠也没忸怩,往他身旁又凑近了点。
刚坐过去,卫檀生就拉住了她的手。
惜翠抬眼看去,他神情从容,手指紧紧地攥着她冰冷的指尖。
他毕竟是男人,手生得大,轻而易举就将她的手掌包裹在了其中。
惜翠动了动指尖,没有抗拒。
他们俩坐得本来就近,她一凑过去,就更近了。
他身上那股旃檀香气此刻也被洞外的冷风给打散了,若有若无地扭曲在半空中。
她没有想到,她和卫檀生第一次牵手是因为这个,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平淡又好像合情合理。
双手交握,确实生出了些许的暖意。
惜翠低下眼,去看他的手背。
他手上还在渗着血,血肉模糊的伤口看着触目惊心。
好像是察觉出来了她想问什么,身旁的青年淡淡地道,“不疼。”
“倒是你,”卫檀生看向她,“有没有伤着哪里。”
惜翠摇头反问,“我没事,你身上怎么样?”
她身上只刮蹭了些伤口,都是轻伤,能忽略不计的那种。
但卫檀生不一样,跳车前他先是护住了她,又护着她一路往下滚。他腿上本来就有旧伤,伤上加伤,惜翠有点儿担心。
卫檀生的回答让她松了口气。
“我没事。”
惜翠沉默没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卫檀生他自从醒过来后,给她的感觉就有点儿奇怪。
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具体说是哪里不一样,也说不上来。
他话不多,甚至也没怎么笑了。
也难怪,在这种困境中还能端着个笑意不崩的,那是缺心眼。
往常他嘴角挂着个笑意,和他的人一样,捉摸不透。如今不笑了,澄碧色的眼眸好像蕴藏了沉甸甸的情绪,更让人想不明白。
看着她的目光,就像是火在烧一样,火舌顺着发丝,从头至尾地吞噬着。
在这种目光下,惜翠低头是因为不自在。
少女的手很小,包裹在手心里,像一个微凉的小雪团,衬得他的手愈发的烫,像火一样,将那团雪烫化了,化作雪水。
丝丝缕缕的渗入了他心底,微凉,莫名的触动。
就连卫檀生自己也说不清这莫名其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止手烫,连带着他全身上下都跟着热了起来,随之涌上心头的是一阵烦躁。
这是他二十多间很少有过的感受。
青年垂下泛着冷光的眼眸。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翻滚出了一阵暴虐嗜杀的欲望。
自从拜入禅师门下后,他就很少杀生了。一来是因为他不想被这欲望所驱使,二来是脏,处理起来太麻烦。
她的手很软。
只要他使点儿劲,她一定会喊疼。
不止疼,他还想一寸寸地掰断了。
可是再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的时候,在他胸中呼啸着的不安与狂躁,霎时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他闭上眼,就像昔日禅定一样,不去看她。
然而一闭上眼,就看到她在车上,努力稳住平衡,哆哆嗦嗦地爬过来,非要和他一起执缰。她力气太小,动作也笨拙,几乎拽不住绳子,手心被磨出了红痕,却还憋着一声不吭。
当马脱缰的那一刹那,他第一反应是先去看她。
她好歹还是他的妻子,是个病弱的女人,他和她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看着她死。
但是,这不像他。
这不该是他。
在他眼里,不论男女,不论老少,都是一具皮囊,那些老人、孩子和女人,对他而言,没什么差别。所谓的老吾老,幼吾幼,他根本不在乎。更不要提因为对方弱了点儿,就要多照顾一点儿。
他们都是人,都是在七情六欲的苦海中挣扎着的人。
他只要站在岸边冷冷地看着就够了。
看着他们沉沉浮浮,他们那些好的或是坏的感受,都与他无关。
有时候,这些水沫也会溅到他脸上,让他感觉出来一点儿喜怒哀乐。但他很快就能擦个干干净净,继续看着他们。
予乐为慈,拔苦为悲。
他们的痛苦让他觉得高兴,高兴了,他能趺坐下来,为他们讲经颂法,拯救他们脱离无边的苦海。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好像有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脚踝,想要把他往水里拖。
他就这么被拽进了水里。
那些未知的奇异的感受,如同一个个浪头,扑面而来。
想要摆脱心底的烦躁而不得,卫檀生再一次闭上眼。
可是一闭眼,那些画面就像扭曲的鬼影,纷纷往脑子里钻。
他眼前看到的。
是那窄窄的肩头,落满了雪花。
她咬着牙,颤抖着背着他。弱不禁风的身子好像马上就能被他压塌。
她不肯撒手,吃尽了一嘴的雪,仍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迈。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碰上的人,都这么自以为是。
那山匪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还以为他会感激不尽是吗?
卫檀生冰冷的右手掐紧了佛珠,一粒一粒,掐得紧紧的。
而一只手,却被传来的温度,渐渐地焐热了。
雪花自洞外吹过,打着旋被卷入了半空中,高高地飘起,一路飘到了道旁。
道上车架散乱,一地狼藉。
那里,有几十个沿途追来,如狼似虎的山匪。
为首的那个,正蹲在地上看车辙与马蹄印。
车辙叠着马蹄印,马蹄印叠着车辙,乱七八糟。再往前,车辙没了,马蹄印却还在。
男人看了眼道旁的山坡,直起身,吩咐一对人继续往前,另一队人则跟着自己往坡下走。
男人握紧了腰侧的佩刀,嘴角扯出抹冰冷的弧度,微露出的齿面就像森白的獠牙。
这么多年过去了,然而当年惨烈的景象仿佛还历历在目。
卫宗林带过去的兵,杀了他大部分的弟兄。
而他生的那小子,放了一把火,火势迅猛,将寨子烧了个干干净净。老六和其他人的尸体都没给他剩下。
他这六弟,人蠢没脑子,此前还替他求情,哪里知道自己同情的是个狼崽子,最后骨渣都没留。
他那么多兄弟全死在了山上,而他在所剩不多的两个兄弟的掩护下,这才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仓惶地逃了出去。
这么多年,其他兄弟早就洗手不干。
兜兜转转之下,只剩下了他一个。他辗转天南海北,忍辱负重做过很多事,干过很多活儿,重新收拢了一帮兄弟,专帮人干那些见不得的人的勾当为生,直到去年才上了京。
没想到,老天爷这回总算眷顾了他头上,让他找着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