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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食堂的路上，赵灵仙非要拉着叶婉清再去公告栏前看看她写的那篇文章，可叶婉清不想去。
“我自己写的东西我一清二楚的，去凑什么热闹？”
“看看别人会在那里议论什么啊，你难道不好奇吗？”赵灵仙瞪大眼睛。
“并不好奇。”叶婉清摸了摸肚子，“我现在就想去好好吃一顿，然后回寝室睡觉。”
“你怎么这么无聊？”赵灵仙不乐意，嘟嘴。
叶婉清知道要怎么说服她，柔柔一笑，装作很无奈的样子说道：“我也没有办法啊。你看昨天那大字报说我做生意是不务正业，我要是不吃饱饭休息好，下午考试考得不好怎么办？那不就让小人得意了？”
“是哦！”赵灵仙一下就不闹了，“那你中午要吃好点！”
“嗯！”
“不要你请我了，我请你吃鱼头，给你补补脑子。”
叶婉清：“……”
赵灵仙做了一个鬼脸：“嘻嘻，开玩笑的啦。”
周蓉笑着看她们两人打闹，年纪大了好几岁，她并没有跟她们一起闹，但心情却也轻松不少。
只是，想到寝室里另外一个人，周蓉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叶婉清想要低调，然而低调却好像跟她有缘无分。
三人走到食堂，正排队打菜的时候，突然间一道严肃冷淡的声音在几人不远处响起，还是冲着叶婉清来的。
“叶婉清，打完饭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叶婉清扭头看去，发现说话的人是他们系里一个以严肃古板著称的教授，李教授，李彦军。
李彦军据说只有四十多岁，曾经是国内著名的经济学教授，还在海外留过洋。但因为十一年一动一荡的时候被打成黑一五一类，因此过了一段非常不堪的岁月，如今不仅身体垮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几二十岁，性情也变得很古怪。
此刻他正板着脸，用一双严厉的眼睛看着她，就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叶婉清：“……”
沉默片刻，她笑着轻轻点头：“好的，李教授。”
等李彦军走，身边才开始窃窃私语。
“李教授也是看了大字报吧？”
“叶婉清肯定要倒霉了。”
“她觉得自己没错，可李教授都觉得她错了，这不就是错了吗？！”
“你们看那大字报没？我觉得说得在理啊。如果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谁会吃力不讨好去做什么个体户啊？个体户很光荣吗？都是一群吸血鬼，关顾着自己享受。”
“我们要坚持社会主义，不能重蹈资本主义的覆辙！”
“要跟着国家政策走，坚定马克思主义和伟人思想！”
“叶婉清完了……”
“……”
乱七八糟的议论声低低的，但架不住说话的人多，一句一句清晰又刺耳地往叶婉清耳朵里钻，让她越发沉默。
叶婉清扭头看去，李教授已经大步走远，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赵灵仙和周蓉情绪都不太好。
周蓉小声安慰叶婉清，让叶婉清不要跟周围的人起冲突，不要闹起来。
而赵灵仙则是也认真起来：“婉清，这时候我们的确不能动怒。一动怒，道理就不站在我们这边了，有理都说不清。所以不是我胆小怕事，而是我们不能跟他们翻脸吵架，你知道吗？”
“我知道。”叶婉清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先打好饭，等会儿我去找李教授，你们两个就自己吃吧。”
“不，我跟你一起去。”
“一起去吧。”
这一次，周蓉和赵灵仙倒是不退后了。
打好了饭，叶婉清走到李彦军面前，轻声喊他：“李教授。”
李彦军抬起头，看到叶婉清身边还跟着周蓉和赵灵仙两人，也没有别的反应，冷淡地点了点头：“坐吧。”
等叶婉清坐下之后，李彦军看到她打的一荤一素是普通水平，并没有奢侈浪费，又开口道：“你赚了不少钱，怎么还吃食堂？我看你打的菜，也只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叶婉清一愣，自然而然地回答：“在学校的时候我多半在食堂吃，因为在这边吃饭比较方便，节约时间。我经济比较宽裕，所以吃什么菜也没有刻意去想过档次不档次的，打饭的时候想吃什么菜就打了。”
“那你平时在哪里吃？”
叶婉清回答：“我家就在学校周围，平时我习惯在家里做饭吃。”
“我记得你不是省城人，是在这里买了房子？”
“嗯。”叶婉清点头，“我和我爱人结婚后，我爱人知道我要来省城上学，就在这边买了一个小院子。”
李彦军点了点头，又问：“听说你爱人也是做生意的，个体户？”
叶婉清不知道他问这些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目的，但这些事情也不是不能见人的，他问，她就说了。他再问什么，她也不怕回答。
“是的。”她点头。
然而，这一次李彦军却没有再问什么问题了。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低头没再说话，叶婉清想了想，也保持沉默，专心地吃着饭。
气氛一瞬间安静下来。
叶婉清脑子里转个不停，一直在想李彦军的意图。
只不过，等到李彦军吃完了这顿饭，她也没想出一个名堂来。
李彦军站起身：“我吃完了，就先走了。”
“好的，好的。”出于礼貌，叶婉清连忙站了起来。
周蓉和赵灵仙也放下碗筷，都很拘谨地站起来。
“不用这样，坐下吃饭。”李彦军又打量了叶婉清一眼，眼里突然浮现几分欣赏，“你很好，继续保持。”
叶婉清：“嗯？”
这，难道不是来训她的吗？
说她很好？
然而，李教授接下来一句话就不那么美妙了。
“当然，我赞同你归赞同，但如果你这次考试成绩下滑了，我还会来找你的！你现在还是学生，顾着事业的时候也必须要把学生的本分给做好了，知道吗？”
“知道了。”叶婉清连忙点头。
“嗯。”李彦军严肃地点了点头，又道，“吃饭吧，不用这么拘谨，我又不吓人。”
叶婉清：“……”
李教授，您对自己是有什么误解？您很吓人啊！
等李彦军走远了，赵灵仙才大喘一口气，夸张地拍了拍胸口。
然后，她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婉清啊，刚才李教授表扬你了诶，说你做得好，还说他赞同你哦！你可真厉害啊，教授都夸你！”
叶婉清：“……灵仙，你演得太夸张了。”
“啊……”赵灵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小下巴得意一扬，“我再差劲，那我也是咱们工商管理系演得最好的啊！”
叶婉清忍俊不禁：“是是是，你最厉害……”
——
就算赵灵仙的演技是拙劣了一点，但她想要的效果还是达到了。
因为赵灵仙的“卖力表演”，跟她们三人在一个食堂吃饭的人就没有不知道李彦军是站在叶婉清这边的。
有了李彦军旗帜鲜明的支持，叶婉清的风评又好了不少。
以为李彦军要训斥叶婉清的时候，大部分人是看叶婉清笑话的。等到李彦军表明了支持的态度，这些人就像是没说过那些幸灾乐祸的话一般，纷纷改了口风。
“我也觉得叶婉清没有错！想想吧，那么多人实打实的因为叶婉清做的事拿到了勤工俭学的工资，这都是她的力量！”
“我就跟着叶婉清勤工俭学，每月能拿到几十块钱，我自己留下十块，剩下的都给家里寄回去，弟弟妹妹也能读得起书了。”
“我也把钱寄了回去，我妈说自从有钱吃药了，她的身体都好多了。”
“多亏了叶婉清啊。”
“是啊，也不知道诋毁叶婉清的人是什么思想……”
“……”
人性就是这样，总是有从众心理。
之前叶婉清听到各种诋毁的时候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听到这些支持她的声音她也没有欣喜如狂，觉得被认同。
——
一连考了几天，叶婉清终于结束了学期末的考试。
她没有因为被贴大字报而分心，自己感觉自己这一次考试成绩应该还算不错。
然后，她以为会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字报事件，在她言辞犀利地一通怒骂之后，对面的小人竟然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就这点战斗力？
这也太……
太好了！
自从大字报这事出来之后，曾经跟着叶婉清做勤工俭学的学生有不少说要退出的。
叶婉清没有不耐烦，毕竟跟她一个寝室的林可佳都选择明哲保身，她还能对更没有交情的其他人要求什么呢？
她一个个给他们退了款，并且没有一句恶言。
只是她也明着说了，现在退出的人，以后再想回来勤工俭学她是不会再接受的了。
她不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不是因为要惩罚别人的不识趣才收回这种好处。
给同校学生一个勤工俭学的机会对她来说是举手之劳，而且她也得益了，两者是双赢。但是，选择合作伙伴她有要求啊，见风使舵的人她可不想继续合作。
有退出的人，自然也有坚持的。
有相当大一部分因为卖饰品而得益的学生非常维护叶婉清，就看不得叶婉清被人指指点点。
身边人有说叶婉清坏话的，这些学生气不过便会站出来给叶婉清说话，这是一般般的情况之下。
一旦谁要背地里说叶婉清的闲话说得难听了，或者直接骂人了，他们能奋起直追八百米让人给叶婉清道歉！
学校方面也没有对此作出反应，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想想也是，学校里有分量极重的李教授出面站队，就算其他老师暗中有不支持的，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论有些人心里怎么想，至少没有实际站出来的反对的，这就好。
没有了烦心事，叶婉清自然是神清气爽。
而跟她截然相反的是林可佳。
考试这几天叶婉清一直在寝室里午休，她可不会因为林可佳不自在就委屈自己睡在教室里。倒是林可佳，自己躲了出去，也不知道她中午在哪里休息的。
2月6号这天，学校放假了。
叶婉清之前就许诺了赵灵仙和周蓉一顿饭，怕周蓉和赵灵仙要赶着回家，她就干脆直接定了今天。
“走吧，今天去我家吃晚饭。”叶婉清笑着开口，“晚上喝点啤酒庆祝一下，要是灵仙醉了，就把你丢去周蓉那边带孩子。”
赵灵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周蓉家的小宝竟然还会尿床，我这种美丽女青年绝对不跟尿床的孩子一个床！我要睡你家，跟小月亮睡，早上还能蹭你家的早饭，多美！”
赵灵仙有次跟许绪闹矛盾，怕他来寝室找她，就去周蓉那边睡了一晚上，结果……那回忆太美好，第二天她看着自己被尿湿的衣服差点没哭出来。
周蓉听到自家小宝被嫌弃了也不生气，笑呵呵的：“我家小宝才五岁，尿床也没什么吧。”
赵灵仙呵呵哒：“你是亲妈，我只是一个美丽的女青年啊！”
周蓉：“……”
三人打趣玩闹很是热闹，一致都忽视了寝室里还有一个默默收拾行李的林可佳。
叶婉清在心里为林可佳感觉尴尬，但她不会去劝说周蓉和赵灵仙不要冷落林可佳，她觉得自己不做到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善良了。
等周蓉和赵灵仙收拾好东西，几人就准备走了。
没想到才出宿舍门，一个极为干练的女人突地拦在了她们面前：“我是湘南日报的记者，请问你们认识叶婉清吗？”
第78章
叶婉清打量着面前的人。
穿着黑色小西装和黑色长裤的女人外面罩着一件宽大的棉衣, 胸前挂着一块工作牌。
她容貌普通，化着精致的妆容，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绾到脑后，一看就非常的干练利索。
“我就是。”叶婉清笑着开口，“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就是叶婉清？”女人打量了叶婉清一眼，伸出手笑道, “你好, 我是湘南日报的记者程颐。我听人说起前一阵你们期末考试的时候闹出的大字报的事情, 对此很有兴趣，所以想采访一下当事人做一期专题, 不知道你现在方便不方便。”
叶婉清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现在下午四点多钟, 时间已经不早了。
一看她的动作, 程颐马上笑道：“我只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 不会耽误你很多功夫的。这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在你们宿舍做个简短的采访，可以吗？”
赵灵仙问出声：“程记者，你不会做什么对我朋友不利的报道吧？”
“我不会发表我个人意见。”程颐认真说道, “有关个体户和私营企业的争论, 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例, 但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例。我想要做的只是把这件事报道出去，引发社会广泛的讨论。不是有句话叫‘真理越辩越明’吗？也许在辩论中出真知，对我们国家的发展也有好处。”
程颐是知道的, 这时候的大学生一腔热血报效祖国，只要对祖国有好处的事情，她们肯定不会拒绝。
果然，一听到这话赵灵仙就没有反对了，只是道：“那如果我朋友答应你的采访，你一定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