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笑道:“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倒是认真了。”
他顿了顿,然后带着些郑重的意味说道:
“要想让我疯,还没那么容易。”
他这自信无比的话像是对着赵公允说的,也像是对着自己说的。
外人自然看不出,可叶开自己却看得分明,留给他弄清楚身边谜团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无论是傅红雪还是叶开他自己,都已经等不起,也耗不起了。
所以赵公允想拉他往回走,叶开却想往前去看看。
“老黑也走了一段时间了,也许我们该去看看他。”
这是叶开对他的解释,但却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赵公允看上去倒是没有多想,只乖乖地点了点头,便跟着他一块前去了。两人在幽暗狭长的长廊里走着,如同两艘在海峡上飘摇的小舟,好似随时都会被潜藏的暗流所吞噬。
叶开渐渐觉得脚下的路变得熟悉而亲切起来了,而这种熟悉感也让他感觉到了一丝难得的安心。可惜的是,这份安心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很快便走到了尽头,看到了洞穴门口。
而这洞穴门口是被封住的。
叶开心底一惊,面上却一点声色都不显,只上前用烛火细细查探,再用手轻轻一敲,次啊发现这门像是被一面忽然出现的实心墙壁给挡住了。
赵公允的反应倒比他的要厉害得多了。
他看上去不像是被一堵墙壁给堵住了,倒像是被一堵石门给当头砸下,砸得魂魄没了栖身之处,砸得六神也没了主。
所幸还有叶开在身边,所以赵公允也不算完全绝望。而回过神来的时候,他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发誓刚刚来的时候,绝对没有这道墙壁。”
叶开道:“墙壁本是没有的,可老黑一走,便有了。”
赵公允心底一凉:“莫非你怀疑这是老黑的手笔?”
老黑毕竟是他推荐的人,若是这人出了岔子,那他就万死也难以赎其罪了。
叶开只摇头劝慰道:“这未必是他的手笔,但这事情还是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公允似是一下子没了主意,慌了手脚,只咬牙切齿道:“有联系也好,没联系也罢,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如今该如何是好?”
这石墙重似千钧,凭他们二人之力是绝对无法打开的,如今他们被封在此处,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叶开却道:“方才跟我过来之时,你可听到了什么动静?”
赵公允细细想了想,道:“那倒没有。”
叶开道:“既是如此,那这道门便是许久之前就已经封好了。”
赵公允道:“可这墙壁就像是无声无息忽然出现的。”
叶开冷笑道:“不错,的确是无声无息。”
赵公允道:“可你之前不是说有人在暗中窥伺,等的便是我们开启里面墓门的那一刻吗?现在他们将我们封在此处,可不是想要我们的命吗?”
叶开摇头道:“若想要我的命,之前就可以取走。如今再来取,就有些迟了。”
赵公允道:“你是说,他们是想逼着我们在里面找另外一个出口?”
叶开道:“而另外一个出口定然就在那石门之后。”
赵公允道:“你如何能够肯定?”
叶开道:“这墓穴的空气本不该流通,可那怜人花却开得极好,你我在墓穴多时也未有呼吸不畅之感,可见此间另有出处。”
赵公允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只有继续吃花开门这一条路可走了。”
叶开苦笑道:“好像是的。”
赵公允黯然道:“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叶开道:“怎会是你连累我?你若不是得守着我,又怎会让人得了空子?”
赵公允道:“无论如何,此番的确是大意了。”
叶开叹了口气,道:“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
赵公允道:“哦?你还记得?”
叶开笑道:“我怎会不记得?”
事实上他已经把细节忘得差不多了,脑海里只存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残影,就连眼前之人的面孔,也在一刻一刻地变得陌生而遥远。他这么说,只是想引着对方把那次见面的情景说出来。
可赵公允却没有接下他的话,反而道:“服食怜人花之后,不仅会出现幻觉,而且会渐渐忘却往昔之事,你若发现自己忘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别藏在肚子里。”
叶开道:“忘却往昔?这你之前倒是没提过。”
赵公允讪笑道:“我也是才刚刚想起。”
叶开只淡淡道:“但愿我不会有那一天。”
这种蚀骨磨心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今后也不想再有。
所幸他还记得与傅红雪的点点滴滴,一点都不曾淡忘,一刻也不敢淡忘。
赵公允道:“还有,你切勿将梦中之事作了真,时刻牢记自己在梦中这个事实。”
叶开笑道:“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赵公允见他只顾着笑,便有些不满道:“这不是玩笑话,先前便有人因信了幻觉和梦境之言而自杀,或者杀死身边人的,你千万不能步了他们的后尘。”
叶开目光一闪道:“先前?”
赵公允先前见过许多服食过怜人花的人吗?
赵公允淡淡道:“若有人借着怜人花入梦,梦中或许会有人告诉他,梦醒过后的现实也同样的梦境。这人若分不清虚实,便会以为现实也是梦境的一部分,一狠心抹了脖子,或是发了狂杀了身边人的,也不是不可能。”
他似乎像是随口说个故事,也像是针对着叶开的心思而有意劝导。
叶开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这两者哪种为真了,只敛了神色,收了笑容,道:“我明白了,还会有别的异状吗?”
赵公允想了想,道:“有,服食久了,连五感也会受其影响,双目视物会渐渐不清,身上也会感觉不到痛痒,反应更会变得迟钝起来。”
叶开道:“听起来像是喝醉了酒之后的反应。”
如果当真是酒就好了,就算酒里掺了五成的怜人花,他也能眼皮不眨地喝下去。
赵公允叹道:“待这事儿结了,我们去外面喝上个三天三夜的酒吧。”
听了这话,叶开终又笑颜重开。
可赵公允转身过后,他的手指轻轻一动,一把三寸七分长的飞刀便贴在了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的,应该的吧,哈哈哈
第39章 对峙
那把小刀轻轻巧巧地划出他的指尖,静谧得宛若一条看到猎物的小鱼,在黑暗中屏息等待着暴起的时机。
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任谁都会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叶开却觉得自己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顺畅,仿佛冥冥之中有某个人在指引着他一样。
不知为何,赵公允忽然停了下来,而当他回过头,叶开没有试图把手上的刀藏起来。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再轻易不过的了,只需手指一动,就没人能看清他把刀放在何处。
可他不但没有藏起来,还举了起来,仿佛是故意给对方看的。
“叶开,你在干什么?”
他抬头看去,赵公允看向他的目光已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这把刀和所有他用过的刀一样,可是眼前的人却似乎再也不一样了。
但至少有个人还是要不变的,那就是他自己。
叶开微微一笑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赵公允挑眉道:“你问人问题的时候喜欢拿着刀?”
叶开道:“如果你我真是朋友,你就不该问我这个问题。”
他甚少说这样重的话,尤其是对于一个救过他性命的朋友来说。
赵公允道:“但当你被幻觉所困的时候,你就不是我的朋友了。”
他这话说得也同样凝重,丝毫没有给叶开留半点情面。
叶开歪头道:“不是?”
赵公允道:“困于幻觉之时,你只是一头瞎了眼的苍鹰,有劲却不知如何去使,只能胡乱扑腾翅膀,最后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他说得并不疾言厉色,只如寻常家话一般,可那字字句句无不是在敲打叶开。
叶开微微敛眉道:“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如此。”
赵公允诧异道:“你觉得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幻觉?”
他的语气罕见地带了点怨愤和不解,仿佛对于叶开的怀疑感到一种不可置信的荒谬感。
叶开道:“明明问问题的人应该是我,怎么却变成了你?”
赵公允道:“因为我能帮你,可你却帮不了我。”
他的脸色微微一沉,如同笼了无数层暗霾蕴在眼底。
叶开苦笑道:“那么你能不能帮我想想,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呢?”
他本不想这么直接,但话到嘴边又成了另外一番模样,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由不得自己了一般。
赵公允愕然道:“你觉得你现在还在做梦?”
他看向叶开的模样,仿佛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人,也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叶开道:“我本来不这么觉得,也不敢这么觉得。”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渐觉得有麻涩之意自舌尖蔓出,仿佛嘴里含了无数的麻叶。
赵公允气得冷笑道:“那是什么东西壮了你的胆子,让你敢这么觉得?”
话音一落,他便上前一步,周身的气势也随着这一步的踏出而陡然一变。
他进了一步,叶开却没有退,他的双脚仿佛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此刻身后已没有退路,眼前更似没有生路。
他只是不急不缓抬起头看向赵公允,仿佛想要将他这个人的轮廓看到眼底,印在心里。
然后叶开不等赵公允说话,便对着他缓缓抬起了手中之刀。他既不说话,也不言语,只默默地看着赵公允,仿佛一座亘古便立于此地的石像。
那小小的刀片在烛光映衬下发出明亮而森冷的光,流线般的刀身仿佛散发着一股令人挪不开眼的魔力。可在这黑暗狭长的墓道里,这刀身上的光却亮得令人有些绝望,尤其是对于现在的赵公允来说。
赵公允的心已经沉到了湖底,他仿佛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一旦叶开出手,事情便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是他为何到现在还不出手?
如果他认定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如果他认定自己也是梦的一部分,为何他还不肯出手?
他在等什么?他究竟在犹豫什么?他只要轻轻一抬手,这一切都会结束了。
不知不觉之间,赵公允看向叶开的眼神已渐渐冷了下来,如同他的心一样。
无论叶开在等什么,赵公允都不能等下去了。
若是再等下去,只怕死的便是他自己。
未等白光一闪,只等叶开的呼吸微微一松,他手中之刀便出了鞘。
他会的武功很多,但最擅长的还是刀,所以在生死之际,他的选择自然也是刀。
叶开轻轻一躲,手微微一抬,这一抬指似乎只在一瞬间,又仿佛用了很久很久,久到这墓室里的生气都已去了大半。
但他出的刀没有伤到别人,却只伤了自己。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可这次发的对象却是飞刀的主人。
而等赵公允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把刀垂在了半空,目瞪瞪地盯着叶开手上的口子,面上的神情如同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似的。
“叶开,你究竟在做什么?”
叶开捧着流血的手,道:“我倒想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他捧起伤口轻轻舔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血是苦的,铁锈味充斥着他的口腔,让他的呼吸都慢了几分。
赵公允的眉头颤了一颤,一时之间他仿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似的,连开口都觉得无比困难。可他最终还是开了口,认命似的闭上眼道:“我以为你对我动了杀心。”
在那种情况下,很少有人会不那么认为。
叶开道:“我不过是想试试此刻我是否还有痛觉。”
刚刚赵公允说了中毒之后的种种症状时,他便想这么一做了。
赵公允道:“如果你只想这么做,又何必不言不语地拿着刀看着我?你不但是想试试自己,也是想试试我。”
叶开道:“这本不是一场试验,但你把它变作了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