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心中疑惑,道,“母亲,实则媳妇很好奇,当初蔓蔓生得那个女婴明明夭折了,连尸体都是带宋淮远亲自走的,如今怎会没头没脑地怀疑她还活着?”
“若说是因为相像,可侄女儿肖姑姑的也不少,那季如霜也有三分肖似蔓蔓,太长公主岂会因此……”
萧老夫人冷哼,“多半是她晚年凄苦,想要孙女儿想魔怔了吧,她现在养着的那个,毕竟不是亲血脉。”
提起宣宁侯府和南阳太长公主,萧老夫人便是一肚子的恨意。身份再高贵又如何,心肠是黑的,害得女儿一尸两命,她这辈子也不能原谅,如今宣宁侯府式微,宋淮远连个血脉也没有留下,总算是老天有眼。
王氏也想到了早逝的小姑子,一时沉默无言。
溪棠院西厢房。
窗外新月如钩,月光微凉,在一笼轻纱似的雾里弥漫开,轻抚着院内的晚香玉,散发出阵阵清香。
幽静的室内,纱帐遮住下的大漆描金嵌百宝床上躺着个人,昳丽纤细的人儿眉头皱成一团,白天的经历幻化成梦境,一幕一幕重新上演,扰得她睡不安稳。
一双温柔的手,带着点如雪似玉的凉,从饱满光洁的额头上划过,一点点拨开因汗水濡湿而沾在脸上的发,经过眉头皱起处轻轻一按,力道是恰到好处的揉捻,只一下便将小姑娘心头的不安抚平。
涟歌睁开眼,借着妆台边的缠枝芙蓉花灯,瞧见一个隐约的人影,如同一座山,正坐在床榻边上。
她失声尖叫,开口却没有声音,只能惊惶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一脸防备地将枕头砸向那人的脸。
黑影自然是身手矫捷的,只是微微一动,便如鸿雁跃起,在床头两尺处站定,顺势挡住她欲离开的方向。
似是欣赏够了她脸上的惊慌和恐惧,黑影俯下身子,轻易捏住她的下巴,问道,“现在想起我来了吗?”
涟歌双瞳睁大,一下反应过来——
是他!是下午那个登徒子!
她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那双手,肌肤相接的颤栗触感让她全身发抖,但他就是那么固执地望着她,似一定要从她那里得到肯定是答案才肯罢休。
“你……你……”涟歌开口,依然没有声音,她怕极了,只能就着这样难堪的姿势,拼命回想是否认识他。
可她从小到大都被保护的很好,之前哪里见过这样无礼又可怕的人,哪怕是在庄子上救下来的那位公子,虽脾气古怪些,可并不吓人,哪怕她摔碎了他那块看起来就很珍贵的玉,他也没有伤害她。
见她并不回应,黑影失了耐性,干脆重新坐回床头,将头低下来,以极近的距离和她四目相对——
隐约间是衣声细碎,又有幽香淡淡,还有他温热的鼻息。
这样近的距离,即使光线幽暗,也足够涟歌看清他的脸,剑眉星目,轮廓分明。
那分明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黑影:惊喜不惊喜,刺激不刺激,意外不意外???
第36章 掉马(三合一)
“啊……”涟歌失声尖叫,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恍惚间还以为是在梦里, 只觉得眼前所有景物都在转, 鹅黄的纱帐, 描金的床榻, 妆台上的铜镜, 都不真切。
闻声赶来的青枝掀开珠帘,关切道,“二姑娘,醒了吗?”
待看到青枝, 她才回过神来,唤她, “青枝。”
声音很不好听了,碎棉絮似的。
见她满头大汗,青枝去摸她的额头,触手生热,“二姑娘, 您发烧了, 奴婢去通知大小姐, 为您请大夫。”
方才做了那样的梦, 涟歌精神恍惚,任由青枝将她放平在床榻上,取了湿帕子给她敷额头。
不多时萧涟漪带着大夫过来,待诊完脉,问道, “大夫,我妹妹怎样了?”
那大夫略沉吟,又仔细问了青枝一些涟歌的情况,方道,“二姑娘初次来潮,气血稍亏,遭风寒入侵,又病中受惊,郁结不解,这才烧起来。”
萧涟漪十分诧异,前半句她能明白意思,可“病中受惊,郁结不解”是何意她就不懂了,见青枝也是一头雾水,她命人先将大夫送出去,欲问涟歌,才发现她已经昏昏沉沉又睡过去了。
静静在西厢房又待了半晌,才蹑手蹑脚退出去,跟祖母和母亲报备。
萧洵打南监回来,听说妹妹生病,立马过来查看,见她迷迷糊糊睡不安稳,既心痛又自责,暗道自己没照顾好她。
霍青一直隐于暗处,瞧见萧洵回来便悄无声息离开萧府回了宫。
昨夜陛下紧急召见他,呵斥他为何让萧姑娘受伤,他还有些郁闷,萧姑娘要和府上姐妹沐兰汤他才没跟的,但陛下说什么他便认什么,又连夜陪着她回了萧府,那时候她也还好好的,不像有伤的样子。直到今早上他才瞧见下人请了大夫,说是萧姑娘病了。
可是想起那大夫的话,饶霍青是个铁血硬汉也不禁有点儿脸热,他要如何报给陛下听呢?
傅彦行刚退朝,在安寿宫里给太后请安,流安见了他,提醒道,“陛下心情不太好,早朝时还发落了好几个官员,你若不是有什么急事,今日还是先别面圣了。”
霍青心中咯噔一声,正色道,“急事。”
流安肃着脸,推开门禀消息去。
自先皇故去后,静成太后终日囿居于安寿宫中,甚少出门,除了傅彦行和傅昕妙,她连母家人也不爱见,偏偏内务府还每日按时给她送宫中庶务让她过目,让她不堪其扰。
“行儿,你也是时候立后了,”静成太后翻动手中账册,淡淡道,打理了二十年的宫廷庶务现下却让她觉得累赘满满,心中的天不在,她再也不愿劳心劳力打理这个皇宫了,“你早日立后,母后就好享清闲,早日安享晚年了。”
傅彦行端着惠山岫玉缠枝莲花杯的手一顿,苦笑道,“母后怎和那些大臣一样。”
早朝时内阁便提出他该立后大婚了,现下母后又提,若不是他母后不爱插手政事,他都要怀疑他们是前朝后廷串通一气来逼他了。
静成太后嗔他一眼,道,“你也不小了。你父皇像你这么大时,我与他都成婚了。”
傅彦行沉着脸,“母后,你也是知道的,儿臣不愿与那些女子亲近。”
想到他的怪癖,静成太后忍不住叹气,“可你终究是皇帝,目下还能以为先皇守孝做借口拒绝立后,再过两年呢?”
她有些自责,“都怪母后当初没能保护好你,让你着了恶人的道。可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你的心疾也好了,是时候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
听她提起往事,傅彦行漆黑的墨瞳里闪过一抹厌恶,道,“儿臣不愿与这金殿上任何一家的姑娘在一起,她们皆不是我想要的。”
静成太后不赞同道,“旁的人也就罢了,你舅舅家的窈窈难道也不好吗,她是母后亲自看着长大的,性子错不了,当得起母仪天下的重任。”
傅彦行摇摇头,道,“母后不用操这个心,何窈的目光并不在儿臣这里。”
这下轮到静成太后惊讶了,“你们俩是青梅竹马的嫡亲表兄妹,论品貌身份,还能有谁越得过你去?有你珠玉在前,她还能看上谁?”
傅彦行大手微抬,却是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题了,静成太后见问不出什么,只好道,“你既看不上这些官员家中的姑娘,想在民间选一位也行。现下政治清明,也不需你委屈自己的婚事去安抚哪位大臣,总得让你选个合心意的才好。”
傅彦行挑了挑威仪的浓眉,不知想到什么,一向冰冷的俊脸上竟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不用在民间选。”
“朝中大臣家的你看不上,也不愿在民间选,你到底要怎样?”静成太后皱眉,刚问出口,又一下咂摸出他话里的意思,追问道,“莫非你已有人选了?”
傅彦行却又恢复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来,从眼底里都能看出来他的拒绝,静成太后心中生悲,又听他道,“母后可还记得当初宣宁侯世子?”
他话题转变得太快,她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宋淮远这个名字消失的太久,好在她还记得,想了一会儿道,“记得,一个已去世多年的人,我儿问他做什么?”
傅彦行道,“可否请母后与我说说他这个人。”
不跟儿女有关的事,静成太后好奇心都不重,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宋淮远其人,乃南阳太长公主与宣宁侯的独子,身份地位自不必提,品貌也非一般,二十年前,他在少年时便与你舅舅并称京都双杰……死的时候才二十一岁。”
“他当年果真没有成家?”他抓住重点,问道。
静成太后仔细回想,摇头道,“当初你姑祖母给他定了一门亲事,他不同意,一消失便是一年。再后来他亲自上门,去退了那家的婚事,被你姑祖母打得三天下不了床。一直到他去世,我也未再听过他的消息。”
宋淮远当年的名号总与何渊并列在一起,静成太后自然听说了他很多事,但她所说,与云卫调查出来真相的一半相同一半不同,傅彦行陷入长考。
流安大着胆子从殿外进来,到他身旁耳语道,“陛下,霍副首求见。”
听见霍青的名字,傅彦行薄唇微勾,心中有一刹间的欣喜,好在他向来不喜形于色,没让静成太后看出端倪。
他长腿一支从紫檀木罗汉床上站起身,向静成太后施礼道“母后,儿臣先回宸阳宫了,改日再来看你。”
静成太后一挥手,道,“去吧,政事要紧。”
听了霍青的“政事”以后,傅彦行刚刚萌发的那点儿欢愉一下消失殆尽。
昨日种种,竟是那样的原因,让他微微红了脸,到底是未及冠,又不曾有过男女情.事,身边连个关系亲密的女人都没有,平日里再怎么英明冷静,终于还是在女儿家的私密事上栽了跟斗。
好在流安乖觉,知道很多事不是他能听的,便自上完茶以后就退到了殿外,这笔糊涂账自然只有他和霍青知道。
而霍青,早在被自家陛下用阴恻恻冷冰冰的眼风扫过以后便暗自立誓将此事烂在心里。
所以,咱们的皇帝陛下还是那个完美地令人心折的皇帝陛下。
但一想到她没认出自己,傅彦行便觉得止不住的怒意横生,深邃的眸中是戾气渐起,令堂下跪着的霍青忍不住颤抖。
瞧瞧大夫说的什么话?“病中受惊,郁结不解”,她气性有那么大?没认出他就算了,还敢被吓到?
傅彦行恨恨地想,昨日就该捏死那个不知好歹的女娃。
霍青打皇宫里出来,先回了趟云卫在金陵的据点,傅彦行让他将手里头旁的事情移交出去,专心守着涟歌。
徐立自年初便去了北庭府,至今未归,让他好生羡慕,虽说不用在外奔波,可日日面对如今一遇到萧姑娘的事就有些不太寻常的陛下,他这个只想靠体力吃饭的云卫副首领表示压力真的很大。
将手头的事交接完毕,他终于忍不住跟当初一起在濮阳的一位云卫吐槽,道,“你说陛下也真是的,想报答萧姑娘的恩情,随便封个郡主县主的,再给她找个好夫婿护她一生顺遂平安,不比什么都强?”
那云卫三十来岁,未加入云卫之前成过亲,想得自然比旁人多,但事关陛下,他也不敢随意猜测。只含糊道,“陛下是什么人?想报恩还得靠别人护她一生顺遂平安?”
他将报恩两个字咬得尤其重,但霍青没听出区别来,只是这一番交谈,更加深了他要好好将萧姑娘护住的决心。
反正这是他最新的任务,且他有预感,这个任务可能不会太快结束。
涟歌这一病,足足两日才好。彻底清醒过来时就见萧洵满脸胡渣地守在床边,将她吓了一大跳,“哥哥……”
又过了几日,璟阳宫里传旨宣涟歌进宫去,萧老夫人心中不愿,但太皇太后亲下的凤谕,她也没办法拦着,便命人去取她的诰命大装,准备亲自陪着进宫。
来宣旨的还是钟易,白面无须的老太监笑道,“老夫人不必麻烦了,太皇太后娘娘只请了二姑娘一个,主要是想和她说些体己话,您啊也不必担心,咱家保证将二姑娘给您全须全尾的送回来。”
他既这般说,萧老夫人也不再坚持,只在涟歌去打点梳妆时又跟着去溪棠院叮嘱几句,“眠眠莫怕,太皇太后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末了又道,“在宫中勿多看,也勿多言,万事谨慎为先。”
直到璟阳宫派来接人的车驾出了武昌街,隐于暗处的霍青才越过长空,如京鹄落地,瞬间没于人影昭昭之中。
涟歌长这么大,头一次进得皇宫内院里来,只觉得所见之处碧瓦朱甍紫翠深深,锦绣屏障玉帛为城,走在幽谧的宫道内,她也没乱看,低垂着眼帘脚步轻悄,跟着钟易走走停停,许久才到璟阳宫外。
朱色镶金龙门环的宫门紧闭,守门太监瞧见钟易,极热络的行了礼,高唱一声推开宫门。
钟易在前头带路,边走边道,“端午那日姑娘也是见过太皇太后的,该知道咱们娘娘最是慈祥不过,过会儿不必拘谨,她老人家就是想和你们小姑娘们说说话打打趣而已。”
涟歌低声道,“我省得。”
太皇太后在偏殿里纳凉,钟易先进去回话,不多时有宫人打了帘子宣她进去。
璟阳宫偏殿冬暖夏凉,殿内放着几盆冰,宫人拿着大羽扇在扇风,丝丝凉意,沁人心脾。殿内熏着香,刚入内便是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涟歌被袭了个激灵,好在能忍,镇定自若地对着太皇太后的方向全了个礼。
“嗯”,前方传来懒懒的一声,太皇太后端在一张紫檀矮塌上,拿着个玉珏在把玩,将涟歌好一番细细打量,才对钟易道,“给二姑娘看坐。”
宫人搬了乌木卷草纹嵌玉圈椅,太皇太后纤指指了个地儿,淡淡道,“放那儿吧,坐的近些。”
那地方隔太皇太后的凤座不过五迟,是极近的距离,涟歌过去坐下,方听太皇太后道,“端午那日人多,未能和你多亲近,今儿便召你来宫里坐坐。”
涟歌只是笑笑,太皇太后以为她是害羞,“你不必害羞,许是有缘,我见了你和季丫头便心中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