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顺其自然,五个人一起度过了剩余的下午,并吃了晚餐。
吃饭时,韩升说已经订好了摘星塔的地下包厢,请大家唱歌。
谭思齐想要推辞,王韵却抢先一口答应了。他便没再说话。
包厢不小,正儿八经舞台效果。
“你要玩的话,赶回去太晚,我建议你今晚住你姑姑家,我们明天早点回去。”谭思齐低声叮嘱身侧的王韵。
她有个姑姑在滨市。
王韵捏了捏沙发的流苏:“好吧。”
“还有,你跟韩升私底下最好不要走太近。我想你妈妈不会喜欢。”
“喔,知道了,我跟他又没什么。”
歌唱了七八首的当儿,韩升接了个电话,就说出去下马上回来。
王韵瞥了眼,笑笑,小声对谭思齐说:“他这会应该是接他女朋友去了,我见过一次,绝对是个美人哦,名字还叫什么美辰,我第一次听还以为就叫美人呢。”
“什么?”谭思齐微微一愣。
王韵以为他在音乐声里没听清,把整句话又说了一遍。
谭思齐心里再次为那两个字一动。
谐音或同名吗?
不一会,门被推动,他抿唇望去。
有个娉娉婷婷的身影跟在韩升身后。
尽管距离初遇已久,尽管还未看清面貌,但他确定,就是街角的那个女孩。
的确是。
卫美辰白天独自去了游乐场,这会才被韩升叫来。其实她不太爱跟陌生人一起玩。不过跟韩升说好了,晚上不单独待着。
“我妹,卫美辰。”韩升为他们介绍。
卫美辰目光掠过几位,单独朝王韵笑了笑。又在谭思齐身上,短暂地晃了晃。
这么巧,是他啊,那位一中的三优少年。这趟来值了。
因为已经长开,真人比照片更好看。
眉目,身形,气韵,所有的优点都更鲜明。
还又添了几分性感。
不过,那种面熟的感觉,也更强烈了。
“确实长得很漂亮吧?”王韵低声问谭思齐。
谭思齐这才发觉,自己比别人多瞥了那女孩几眼。
他将目光轻巧收回,随口说:“还行吧。跟你不一样的风格。”
王韵绽了一笑:“那我什么风格?”
谭思齐:“干净可爱。”
“那她呢?”
谭思齐暗暗皱眉,用力挑拣着词汇。
还好,紧接着王韵的电话亮了,是她妈妈。她赶忙出门去接。
他松一口气。
“师兄,不唱歌就来玩牌啊。”韩升半躺在沙发上,扬扬手臂高声招呼。
姓李的在台上唱歌,姓苏的坐韩升对面,跟他玩猜大小。
而卫美辰都没参与,反而坐得略远些。她倚着沙发盘着腿,独自在看一本大杂志,一声不吭。
谭思齐起身过去,挪了张皮凳,坐在了韩升与卫美辰之间,打牌。
王韵的电话说了有二十来分钟。回来后,脸上明显不太高兴。
韩升瞧到,把牌一搁,笑着拿了麦克风给她:“来来,我们唱歌,我记得你唱得跟张含韵差不多。”
韩升上台后,对姓李的附耳说了点什么。那人便下了舞台,出去了。
紧接着,正跟谭思齐玩牌的这位,也道了声抱歉,说要去方便一下。
谭思齐点点头。等人走了后,他从皮凳上起身,坐到沙发上。
台上俩人在对唱《不得不爱》,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谭思齐心思有点浮,听着听着,无意识地就转了头,朝左手边看去。
然后他心里小小一荡。
卫美辰恰好也转了头看他。和煦的灯光里,红唇似鲜果。
她转了身,微微前倾,单手平平举起那本大杂志,隔空遮盖住他的下半张脸。
正好是类似戴口罩的位置。
杂志花哨封底以三十多厘米的距离对着谭思齐。上面是个他不认识的女星。或许认识吧,不过他没心思去仔细打量。
两人的目光,越过杂志上方相接。
她在审视他。眼尾那样翘着,睫毛那样蜷曲着。
还是没有化妆。似乎头发长了一些。
抓着杂志的手指,在彩色映衬下更显白皙。
他的眉眼神形,确定了卫美辰的猜想。她微挑唇角。
原来真的是那位递口罩的帅哥。
真有缘分。她早该想起来的。
正正经经的样子,这么像。
他也早认出她了吧?经过那晚,他会不会认定她是个精神病?
卫美辰暗笑,放下杂志,转回身,继续翻看。
谭思齐也想,她一定是认出他了。
但她这表现,似乎并不乐意搭理他?
再次回忆起当初那个戏谑的笑,他有点自嘲。
台上那俩人正唱着:“好像身不由己不能自已很失败……”
他眉尖抽了抽。
过了几秒,忽然“嗤啦”一声。
是卫美辰在撕杂志。
平平整整地撕了一张,然后低头玩起折纸来。
鬓边亮泽的发丝垂下,搭在她浅红毛衣的肩上,颜色分分明明。
不一会,一只纸飞机从他左边飞出。只低低打了个旋,就无力地落到地毯上。
台上灯光摇曳,那俩人唱第二首歌。
卫美辰的第二只飞机,也失败落下。
身边手机亮起,熟人电话。谭思齐出去接了。等他回来时,地毯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近十只色彩斑驳的纸飞机。
看距离,想必一只也没飞成功过。
“你不会叠吗?我教你。”
见她又撕了一页纸,谭思齐探臂,把它从她指间轻轻抽了过来。
她没阻止,手滞在膝上。纸张从她手指间慢慢滑出,柔畅如水。
卫美辰心想,这男人还真是喜欢教育她呢。
那天晚上是,现在也是。
不过并不讨厌,还有种正儿八经的可爱。谁让他就是讨她喜欢呢。
谭思齐将纸页,平铺在两人中间的沙发面,以示范的速度,一步步叠了起来。
完工后,他将手中结构完美的纸飞机,在她眼前弹掷开去。
它以优美的流线,降落在十米外的白瓷花钵上,落在花间。
卫美辰的目光,追随了整个航程。
飞得很性感,跟他的身材一样。
叠的是不错呢。不愧是一流优秀生。
卫美辰勾着嘴角,自顾自又撕了一张纸,默默叠起来。
谭思齐看着她手指动作,猜测她有没有学会那种叠法。他猜可能是没有,毕竟有点复杂。
但她压根没有向他学习的意思。
她毫不犹豫地,继续用胡乱手法,很快又丢了只失败的纸飞机出去,还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
接着又是一只。
不知是故意,还是本就乐此不疲。
他深呼吸了一口,起身去洗手间。
回包厢时,他看见姓苏与姓李俩人都已回来。歌声也已消停,大约到底唱累了。
还没走回沙发,就听韩升举着金色麦克风招呼:
“师兄你也来一首嘛!唱什么我来给你点!”
王韵也起哄:“我们不会笑你五音不全的,思齐哥!”
谭思齐倒不至于五音不全,但唱歌惯会偷偷儿走个调。
献丑就献丑吧。他顺着宽阶上台。
卫美辰抬眼,看谭思齐拿起麦克风。
她笑,不知道这位三优生,艺术细胞怎么样呢。
但,当他歌声响起时,她的笑意就那么黏在嘴角,全身滞住了。
回忆霎时绵涌而来。
一样的歌。
一样的唱腔。
一样把“快乐”唱成“欢乐”。
一样在第四个小节末尾跑个调。
张国荣的那首《柔情蜜意》。
是他。
四年前,她在那辆车的后备箱里,就是听着这嗓音,伴着配乐,将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
第8章 Chapter 8
记忆中,他唱得很动人。柔软,令人安心。
那样狼狈的境况下,她竟然在歌声中,蜷着小睡了一会。醒来时,她透过后盖缝隙,看到了刚刚从东方弥漫出的熹微阳光。
原来就是他。
不止五成可能。而是她十分确定。
原来真的可以这么巧。
卫美辰心里,似乎有层胶质慢慢融成液体,溢到她眼眶。
这个人啊。
一个旧物可以戴许多年,一首歌可以喜欢许多年。
什么样的人呢。
《柔情蜜意》,谭思齐有关母亲的有限记忆里,这首歌经常轻轻响起。
他自己唱来,只惋惜粤语念得没有母亲地道。
唱完了,台下夸张地鼓掌。
卫美辰没跟着起哄,低着头。韩升就坐她旁边,差不多肩贴肩。
谭思齐抿抿唇,大步走到牌桌边,继续赌牌。
“不早了,一会我送你去你姑姑家。”半小时后,他趁间歇跟王韵说。
“好啊。”
“过十分钟就走?”
“行。”
谭思齐坐回牌桌边,看他们玩双人地主。刚坐下,就听得台上麦克风,清清楚楚送来一句清亮软糯的女声。
他才唱过的,《柔情蜜意》。
谭思齐蓦地抬了头。
是卫美辰。
她坐在最高的那张凳子上,双腿并拢斜支着,人侧对台下。
谭思齐看见她微倾的细致脖颈,和一群彩灯在她身上交织出的迷离光影。
同样一首歌,她唱得极好,而且咬字地道。
明明是带点柔糯的嗓音,唱出来竟还有几丝英气,音韵冷暖夹杂。
整个包厢都安静了一些。
谭思齐心里风吹过一样轻轻地晃。目光放回牌桌,又不经意地往台上那身影瞧一眼。
记忆中,母亲的咬字发音跟这差不多,只是唱得比她更柔情缱绻。
至于谁唱得更好听,他分不清。
至于她为何挑这首歌唱。只是一时兴起,还是对他的再次讥嘲?
谭思齐猜不出。
他趁捡牌,不经意地从地上捏起一只纸飞机,不经意地随手把玩。
铜版纸,摩挲在指腹间,暖腻如皮肤。
很快,谭思齐与王韵先走。告别时,韩升约他们第二天再一起玩。
谭思齐没有当即拒绝,只客气地说到时候看时间。
王韵姑姑家,距离摘星塔大概二十来分钟车程。谭思齐没开车来,他们叫了辆的士。
车很快到了,司机说其实还可以更快,只是附近出了车祸,有点小堵,所以耽搁。
果然,不一会谭思齐就透过车窗看见了大张旗鼓的警车。
他特意多打量了一眼,发现出事的是一辆旧款迈巴赫,车厢烧毁了不少。
“听说撞上护栏就出事了,肯定是车有问题。”司机随口道。
王韵也往外张望:“挺可怕的,不知道伤人没有。”
司机皱眉一笑:“已经送医院了吧。车祸这东西,车开多了,都没那么见怪了。不过坐我的车放心,我连违规都没有过。”
“我驾照才拿到半年,都不怎么敢开。”王韵坐正身子。
“胆大心细就行了。”司机爽朗道,“不过女孩子会不会无所谓,交给男人,没有男人不喜欢开车。”
谭思齐没搭腔。
第二天一早,他在自家酒店的被窝里,接到王韵电话,说韩升约去马场玩。
“你很想去?我们今天是一定要回去的。”谭思齐半坐起,黑脑袋揉在白羽绒靠枕上。
王韵显然甚是期待:“我们去玩,然后吃了午饭就回去,好不好?”
谭思齐犹豫了下:“好。”
开车和骑马,谭思齐都没兴趣。
开车还有必要学,骑马则没有。
于是他就独自坐在遮阳亭旁,拈一盆草莓,悠闲地看他们玩。
天气很好,阳光灿然,蒸腾淡淡草香。
相比于昨晚,卫美辰今天的玩兴显然高了不少。谭思齐到的时候,她已经独自跑在马场里。
他远远望去,看见她嫣红的上装,灰裤黑鞋黑头盔,枣红的大马,以及娴熟的身姿。
卫美辰也远远看了眼谭思齐。
他坐那不动,也无比显眼,黑发眼眸皆亮泽。
等王韵走过来,她停下马,低头问:“唉,小韵,你那位思齐哥不玩啊?”
王韵整理着自己的骑马装:“他不喜欢这个,是我硬拉来的呢。”
“噢。好像不太喜欢说话呀?也没什么脾气。”
“平时是这样啦,只要别人没踩线”,王韵笑着放低声音,“小时候我还喜欢过他,觉得好温柔。后来有一回,有人惹到他,他脾气好可怕的,我就不敢犯花痴了,哈。”
卫美辰捋捋马鬃毛,笑:“你们一起长大的哦?小时候他就这样?”
“不知道,我比他小嘛。”王韵也摸了摸枣红马:“不过好像思齐哥小时候犯过自闭症,后来好了,四年多前又发过一次,不知道是不是这原因——”
她抬头,看见了卫美辰的惊讶,意识到自己失了口。话猛地停住,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事,我就当没听到。”卫美辰眨眨眼。
谭思齐看到韩升牵了匹黑马走向王韵。卫美辰独自抖缰跑开。
跑了一圈,枣红马再次经过他附近的时候,正好擦过韩升与王韵身边。
他们俩正一教一学,步履迟缓。
卫美辰经过时,挑衅地拎紧缰绳拍打马身。枣红大马猛然打了个响亮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