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俩人肩膀一抖。
她自己则微仰起头,得意地大笑出声,相当放纵。
谭思齐忽然发现,巴掌脸虽然难以端庄,但自有好处。
寻常脸型,即便是个美人,也总不太好这样大笑,因为难免会不雅观。
可是眼前这张小脸,这张樱唇,笑得这样不管不顾,却丝毫不显得夸张失态。
反而,在脸骨和五官的扩张活动里,讨巧地勾画出了一种浓艳流淌的美感。
恣肆得要命。
马场就这么玩过,他们回了青市。
这晚,谭思齐在睡梦里,再次看见了那身纵马而来的红装,和那个放肆的笑。
非常清晰,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抚摸得到。
但在伸手之前,他就醒了。
卧房的幽暗中,他听见钟表繁复的滴答,和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
这一刻他异常清醒,又异常迷惘。
下意识地挪了挪身,探手向腰部附近的床褥摸去。竟然有一片濡湿黏腻。
*
第二天傍晚六点二十分。
走到小鱼宴那张桌前时,谭思齐脑袋里像被敲了一下。
“是你?”
他望着卫美辰那张鲜丽的脸,连脚步都微懵。
她脸上却并无惊讶。
看来,在滨市时,她就从他声音听出来了。毕竟通过电话,他的声音也算有些辨识度。
“是我呀。”她说。
谭思齐掩住惊讶与惊喜,坐下道:“那你还说自己姓陈?”
卫美辰翘尾眼盯着他,唇角一勾:“骗你玩喽。”
又是这种让人心痒的作态。
“你是不是昨天就猜出来是我?当时为什么没说?”
“不太确定喽”,她歪歪头,“而且忙着玩呢,哪有空理你。”
谭思齐笑。
点了几个招牌菜。
卫美辰从小包里,把那只木星小球拿出来:“是这个吧?”
“对。谢谢你。”谭思齐伸手想接。
她却蓦地缩了回去,勾着嘴角:“之前说什么都不要……现在不好意思,我又改主意了。”
谭思齐莫名所以。
手收回去,他揉揉眉心:“没事,我都说过了,报酬肯定还是要给的。”
“不是钱,是别的。”她双手撑起下巴,“我有一个要求。就跟我之前说的一样,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又绕回来了。真是善变。
谭思齐:“你说。”
她眼睛里仿佛缠着丝:“我要你,跟我约会一天。”
第9章 Chapter 9
“跟我约会一天”———她这句话,谭思齐听得很清晰。
但他非常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愣了下,然后略一扬唇:“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很认真啊,就这个要求。”
卫美辰还那样看着他,眸光丝丝缕缕,作不经意的勾缠。
谭思齐正了正心神:“你是说朋友间的约会,还是?”
他怕自己理解错了,虽然这个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当然是说男女约会啦。”卫美辰双手放下来,语气浑不在意,“哦,对了,你有女朋友吗?”
他没理解错。
她这是为什么?
于情,喜欢他?不,从第一次见面,她就没有喜欢他的表现。于利,看中他的身份?但他直觉她并没有这般心思。
总之,莫名其妙的轻佻要求。他怎么总是跟不上她的思路?
“没有。”谭思齐拧起眉:“我不喜欢这个条件。你换别的。”
她嘟了嘟嘴:“就这个,没别的。不然小球不给你。”
谭思齐:“这个不可能。”
静了静。
侍者先上了两份菜。
卫美辰抿着嘴,也不动筷,看上去竟然有点委屈。
仿佛正在被要挟的人是她。
仿佛无理取闹的人是他。
谭思齐有点头疼,又有点心痒。
他靠到椅背上,语气缓下来:“换别的不好吗?你……这种要求,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能理解,也不会接受。”
还有点儿被冒犯。
“有好处。”她说。
“什么?”
“我就是想跟你待一天。一件事想了成真,就是好处。”
他还是不理解。
她肯定不缺人追,要约会找谁不好。
最关键的是,这件事莫名其妙。
谭思齐沉默几秒后:“你再想想?坚持这样的话,东西我还是不要了。”
卫美辰看着他,顽固不化:“就这个,别的不行。”
他要是动些手段拿回东西,不是不可以。但对着她,似乎做不出来。
“那没什么好谈的”,谭思齐深呼一口气,“别的我不想多说。这顿饭我请你,慢慢吃,我就先不陪了。”
她没说话。
谭思齐付了账,起身离开。
走到拐角时,他不经意地回头。
卫美辰正在望着他,抿着红唇,眼中干干净净。
之前那个眼神缠丝的女孩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小孩子。
好像还有点孤单。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谭思齐开车回到家。
在地下室停好,没下车。点了一支烟,随便抽了几口。
烟捻熄了,他又把车倒出来,原路开回去。
卫美辰还在那里,一小碗饭快吃完了,面前的水煮鱼基本只剩汤。
见他回来,她眼中一亮,目光一直跟在他身上。
谭思齐走过去,重新在她对面坐下来。顿了顿,他说:“半天。可以吧?”
面前的红唇,立刻绽出了两弯弧度。
如此投降,也算是他的破例。
谭思齐心底暗叹一声。
接下来就是如何约会的问题。依然让他头疼。
她居然说,要去看日出。
“那得摸黑去郊区,晚上不休息?”
日出是挺好看,但特意折腾着去看,谭思齐觉得,很没必要,很莫名其妙。
可惜,既然大方向都已退让,其它方面也就轻易一一失守。
地方定了墨水湖。
见面时间定了凌晨五点半。
全是她定的。
谭思齐在扫尾阶段,争取压缩“工时”:“五点半,到看完,算半天吧?”
这回卫美辰很慷慨:“算。”
*
墨水湖在嘉意山东南面。平阔,四周有公路,有零星公车站。
预计日出时间:七点二十一分。
谭思齐手上有些事,忙到了十一点。
关了灯后,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才刚眯一会,就被闹钟吵醒,五点。
他脑袋昏昏地爬起来。五点半准时接到了卫美辰。
她穿着驼色大衣,领口绣一朵鲜红小花,拎一只鼓囊囊的袋子。
六点二十分,他们在一路稠暗中到达。谭思齐将车停在了墨水湖边的最佳观景位。紧邻公车站牌。
常来嘉意山,地形他熟悉。
冬日此时,夜色仍沉沉。
车灯打在湖畔,地面碎石块里钻着几点绿意。
“喏,饿不?吃点。”卫美辰从袋子里掏出只小饭盒,递给他。
里头有两只剥好的白粽子,还热着。
谭思齐吃了一只,清甜。
习惯了规律充足的睡眠,相比于饿,他现在更困,脑袋里晕乎乎。
也真是破天荒,居然会陪个女孩儿胡闹。可不能有下次了。
他将椅背调后,仰躺。
从侧后方看去,卫美辰的脸蛋鼓鼓的,随着嚼动一起一伏,像个小动物。黑发搭在绿毛衣领上,柔柔软软。
他随口道:“那天游乐场里的人,是你啊。”
卫美辰回头看看他:“对啊,我有听到你讲电话。你刚走我就捡到了。”
“真巧。你一个人晚上跑那儿玩?”
“你不也是嘛。”
谭思齐舒展四肢,双手枕到脑后:“我只是路过。”
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他玩小朋友滑梯。最好没有。
“那个小球有什么意义吗?”
“纪念品。”
“哦。”卫美辰喝了口水,嘴巴莹润润的,又递给他一袋薯片:“唉,你平时约会都干什么啊?”
“嗯……看电影?”
跟黎梨的约会,也就是看过一次电影,以及吃了几回饭吧。想想是挺贫乏。
不过要是天天拉他看日出,他也真吃不消。
谭思齐接了薯片,放在一旁。
卫美辰歪头看了看:“你不喜欢吃这个啊。”
“不喜欢。垃圾食品,你也少吃点。”
真是喜欢教育她。
不吃就不吃喽。
卫美辰把自己手中那袋也丢下,拿了两颗大白兔奶糖,一颗给他,一颗剥了送嘴里。
谭思齐慢慢剥着糖纸,露出奶白糖身,口中问:“你呢?”
“我什么?”她声音有些含糊。
“平时约会干什么。”
这个嘛,她好像没约过?
被男生拦在路上送礼物不算吧?和乐队里的男生一起唱歌不算吧?
才不会说这是第一次约会。
卫美辰笑了笑,模棱两可地撒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这意思,她约过不少?怪不得可以轻轻松松说出那些话。
谭思齐心下不适,也不言语了。
只剩卫美辰吮咬糖块的声音。
他疲惫又烦躁地合上眼。
车内有淡淡甜香,融进谭思齐的倦意里,仿若柔嫩五指的按摩催眠。
他抿紧唇,压下继续跟她说话的欲望。于是倦意趁机占了上风。
竟不自觉真的睡了过去。
发现他呼吸均匀,卫美辰也安静下来。确定他真的睡着后,她轻手轻脚拿起手机,歪着身子,偷偷给他拍了一张。
睡颜好看又文雅,她好喜欢。
可是干嘛不陪她聊天呀,这么快就睡着。
她把这张照片存下来,取名:“小老师不爱说话”。
然后也把座椅调平,关了车灯,学着他的样子躺下去。
在暗色里,她带着笑眨巴眨巴眼睛。
*
慢慢地,谭思齐做了一个梦。
梦境很清晰。
他披着金红袈/裟,坐在嘉意山的小山谷里。四周有谁的笑声,甜腻腻滑溜溜,拂着他的耳朵根。
仿佛破了酒戒,醉醺醺。
忽然一朵祥云飘来。
头戴破帽的孙悟空,纵身跳到他面前,痛心疾首:“师傅!师傅!你怎么就为了一个粽子,把自己卖给妖精了!”
他合掌,缓缓道:“悟空,为师只是遵守诺言。出家人,一诺胜千金。何况她对为师,亦无邪心。”
孙悟空失望地摇头,破帽子都摇歪了:“师傅,莫骗徒儿了,你速去瞧瞧自己的脸!都快被妖精吃光了!”
听到这话,他惊地站起身来。
脸上顿时被什么东西灼灼贴住。
谭思齐睁开眼。
他看见散射在车顶的熹微阳光。
还看见卫美辰白皙的皮肤,浓匀的眉,卷翘的睫毛,与轻闭的眼帘。
妖精一样的小脸蛋。
与他几无距离。
呼吸相拂,她柔软的嘴唇,正亲在他的右脸上。
谭思齐一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在他清醒过来之前,卫美辰已经睁开眼,匆忙抬起头。
那片柔软离开了他的脸。
她直起身,目光颤颤地对他微笑,脸蛋上挂着点朝霞的光。
“那个,半天到啦。”她拉开他叠在腹部的手,将小圆球塞进他掌心:“说好的,这个还你。”
谭思齐右脸那一处慢慢兀自灼烫,脑中也有了一丝清明。这不是在做梦。
已经日出了。
外头传来隐约的车鸣声。
他直起腰,惺忪着眼,迷迷糊糊地试图去抓她的手。
但卫美辰早已打开车门,轻盈地跳出,向那辆刚停下的公车跑去。
第10章 Chapter 10
卫美辰刚坐稳,公车就开动了。
大概因为路面敞阔,又没什么车,司机开得很豪气,马力足足,嘴里还哼着凤凰传奇。
她揉了揉脸,目视前方,假装没有听到谭思齐喊她名字。
阳光与晨风,拂着她脸上的热烫。
很快,谭思齐的电话打来。
她紧捂手机,仍旧假装没有听到。
隔了一会,她发短信给他:
“那个,约定完成啦,不想再麻烦你,我自己坐车就好了。还有,刚才,只是我翻身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呢,真的,你不要误会啊。”
什么蹭到。
太阳出来的时候,湖面清光粼粼太好看。她本打算叫醒他,但看着他安静睡颜,就没出声。
然后嘛。
她就凑过去亲了他。
亲了两口呢。
不远处,嘉意山的翠意又清亮了一层。谭思齐站在车外的微寒晨风里,拧着眉看那条短信。
只是,蹭到?
她是习惯对别人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