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晨——春台
时间:2019-05-01 09:10:54

  他尴尬地笑笑:“没有,我身体没事。”
  护工松了一口气,热了毛巾递给他,笑道:“原来是梦哭呀,跟小孩子似的。”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好像还是他长大以后头一回梦哭。
  护工出去以后,谭思齐闭上眼睛,却很久没能再入睡。
  心里有个地方空空的,像是一片小而隐秘的沙漠。
  
 
  第13章 Chapter 13
 
  
  卫美辰离开医院,就回了青市。回去后,她和吴迪一起研究衣服。
  先从裁缝师傅们最拿手的做起,她们第一批卖旗袍。
  以容易穿搭的经典款式打底,换上新鲜花样。
  卫美辰穿着拍了些照片,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吴迪赞她:“你真是套上什么就有什么样。”
  忙了些天,时间一滑就到了十月底。
  韩升生日,约她中午吃饭,说谭思齐会来,也会有其他人:“你来吗?中午不来晚上也行,晚上还有Party。”
  见么?不知道他腿好了没有。
  卫美辰想了想:“去啊。”
  *
  韩升约谭思齐周末吃个午饭,是在他腿伤彻底痊愈的时候。
  深秋之末。青市空气里的桂花香,已经淡了下来。
  抬头不见低头见,谭思齐应了。
  饭局是在青市市中心,一家主打山村野味的餐厅。到场的还有些生意圈里的人,都算见过一面两面。
  但居然还有卫美辰。
  很久未见,那些繁忙中也会蹦出来的想念,此时本应化为惊喜。
  但他不喜欢她出现在这种场合。
  虽然他们这些人只是吃个饭,韩升也并没有要她应酬的意思。
  “升总,你这个小女朋友第一次见啊。”席上有人温和地说。
  韩升摇摇杯子:“之前出个小意外,人家谭总为了救她都进医院了,今天我带她来就是为了道个谢。”
  一直闷着头数米粒的卫美辰,此时站起身来,公事公办地举起杯子,单独敬谭思齐的酒。
  这什么意思?跟他犯得着这样?
  谭思齐不悦地说:“你又不能喝,快点放下吧。”
  她没听,喝了大半杯。
  一旁有人赞:“爽气!爽气!”
  还有人嚷着要跟她喝。
  谭思齐微微黑了脸。
  她不折腾点就不开心是不是。
  韩升瞅了瞅俩人,笑着推推卫美辰的肩:“出去帮我送个东西。”
  卫美辰拿起东西和外套走了出去。
  这是不会再回来的意思。
  谭思齐心中,说不出是松气了,还是更不舒服了。
  两分钟后,他起身去洗手间。
  在走廊上打卫美辰的电话,听到铃声就在附近。
  他放下手机,走过拐角,看见她正站在下层的楼梯上,目光向他转过来,脸颊微微泛红。
  她头发已经长了些,零散落肩。
  谭思齐走过去:“醉了?”
  她看看他:“没有,又不是白酒。”
  “不是白酒就能随便喝?我让你敬了吗?”
  卫美辰往下退了一步,低头没说话。
  谭思齐看着她柔软亮泽的发顶,突然有伸手摸一摸的念头。
  他打住了,冷声说:“以后别来这种场合。”
  卫美辰还是不说话。
  等他转了身,刚走几步,就听到她小声嘟囔:“不要你管。”
  他说的难道不对?
  “那你要谁管?”谭思齐回过头去,“还是你就高兴这样?”
  静了两秒。
  卫美辰抬起头来,眼中清凌凌地望着他:“你以什么身份管我呢?”
  谭思齐愣了愣,脑中晃过好几个答案,最终他说:“普通朋友不可以吗?我们算吧?”
  好歹他替她受过伤。
  但卫美辰立刻垂下眼帘,冷淡地说:“跟你,算不上。”
  谭思齐愣了愣,回过神时,她已经大步走下楼梯。
  肩上包带滑了下来,头顶上有绺发一路上下起伏,很快消失于他的视野。
  *
  饭局散后,韩升客气地邀请谭思齐参加晚间小聚会。
  谭思齐笑笑:“有时间的话,一定到。”
  告别后,和周南分头,谭思齐自己开车回仁爱路。
  仁爱路靠近市中心,是一条翻新重建过的街。那儿有他的一套房子。他现在有时候住那里。
  看见卫美辰和王韵,是在他开出几个路口之后。
  路上车多速缓,他恰巧一个偏头,看见了她们俩一青一白从咖啡厅走出来。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谭思齐就找了位置将车停下,然后打电话给王韵。
  “思齐哥?”
  “嗯。现在去哪儿?过来我送你们。往后看。”
  “我找美辰陪我去大千买衣服,你忙吧……我们,打车很方便的。”王韵向后看了一眼他的车,有些紧张。
  谭思齐约摸猜出了原因,于是皱眉大声道:“韵韵,过来。”
  王韵尴尬地向卫美辰笑笑,拖着步子走了过来。卫美辰倒是不惊不怪,仿佛自在得很。
  “你坐前面来。”谭思齐阻止王韵开后门的动作。
  “哦。”
  待俩人一前一后坐好,谭思齐的沃尔沃就扭个头开了出去。
  “我昨天见到你妈妈,她说你这两天在忙司法考试。”他语气严肃地开始“审问”王韵,眼睛却轻轻在后视镜里,扫了扫卫美辰。
  她把自己藏在那件宽大的青色外套里,正置身事外地淡看窗外。
  嗯,像她说的,算不上朋友。
  “我考完了。”王韵捏手指。
  谭思齐:“你爸妈不知道你回来吧?特地买衣服,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你,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谭思齐明知故问。
  但见王韵一脸窘迫地沉默,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咄咄逼人。他又不是她的谁,本来也没权力管她。
  于是放软声音:“他不适合你。”
  “我知道,没念过大学,还做过混……但那是以前他家里出事才那样的…不过反正我跟他又没什么的……”王韵带着点沮丧。
  敢情她还是单恋着呢。不过也好。
  谭思齐:“你还是学生,现在学好东西最重要。”
  “嗯,我晚上会回学校的。”王韵低声说。
  一路上卫美辰一声没出,甚至几乎看都没看谭思齐一眼。
  他胸中有股憋闷,上下流窜。
  *
  晚上聚会,谭思齐是中途到的。
  一家在顶楼的半露天小会所。
  他到那的时候,不少人正就着一支爵士乐跳舞,其中一对,就是韩升和穿着红裙的王韵。
  谭思齐在露天长沙发坐下,一边和人寒暄,一边隔着玻璃门看了看王韵。
  那丫头眼睛里似乎只有韩升,活像一只在劫难逃的天真飞虫。
  王家跟谭家交情不算深,但一向彼此都很客气,王韵更是从小喜欢找他玩。所以谭思齐觉得,自己对她多少有点兄长的责任。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起身走进舞池。
  跟韩升打了招呼后,他顺手借走了他的小舞伴。
  “我还以为你回学校了。”
  王韵很紧张,身子僵硬着,垂着眼帘立刻背台词一般答:
  “我只是来跟他道别的。我承认我喜欢他,但是他不喜欢我,我表白过,他拒绝了。我以后都不会再见他。你别告诉我妈,行吗?”
  她沮丧的姿态和脸上故作成熟的妆容,让谭思齐有点恍惚。
  他突然明白,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爱跟在他后面的小女孩。
  “好。”于是他应道。
  抬眼向韩升看去,已换了佳人在侧。
  卫美辰。她着一身黑长裙,腰肢纤摆,短发随意在脑后扎了个小束,唇角微翘似笑非笑。
  不期然间俩人目光相遇。
  谭思齐一怔,步伐滞了滞,差点踩到王韵的脚。
  但卫美辰却仿佛在望着一个陌生人,那一瞬间她的眼里无波无澜。
  好像那天在医院里絮叨撒娇的人,并不是她。
  谭思齐待到了很晚。
  大多数时间他都坐在露台上,跟熟人生人们聊天。
  有女人贴过来,他也不立刻拒绝,直到对方不知分寸地带着媚眼问东问西,他才不耐烦地推开。
  有人打趣:“听说小谭总是个不爱玩儿的斯文人,还真不假,”
  “那是平常的入不了眼,前几天我可碰见正主了,那气质。”有人接道。
  这说的是黎梨了,她回国后顺便来看过他。谭思齐笑笑,转移话题。
  夜渐渐深而寒凉,不少人离场,剩下的也都进了屋。谭思齐打算带王韵走,但她却暗示说韩升会送。
  也罢。
  客气完了,目送王韵他们走了,谭思齐一个人重新坐回露台上,望着模糊的星空无端叹了口气。
  下一秒,忽然有人在对面轻笑一声。
  卫美辰。
  
 
  第14章 Chapter 14
 
  
  “你还挺窝囊的。”卫美辰裹着大衣与绿围巾,如同一只皮毛光亮的猫儿,步伐轻捷地走了过来。
  谭思齐坐正,微讶:“你不是跟他们一起走了吗?”
  她笑:“就不能回来了?”
  “哦……你说,我怎么窝囊了?”他眯起眼睛,看着她坐到自己面前。
  很奇怪,对着这张笑靥,他原本那些疲倦的酒意一下全消散了。
  “既然不想让她跟别人走,就拦着呀,还坐这生闷气,不是窝囊么。”
  卫美辰眼睛弯弯的,说不清是在嘲讽他还是关心他。
  “我没在生闷气。”
  “哦,你在叹气,反正都一样。”
  “我叹气不是因为他们。”
  “那是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呀。
  谭思齐瞥了眼,她那在绿围巾映衬下,显得更加嫣红的唇:“你关心这个?不是说我们不算朋友?”
  卫美辰把小脸埋进围巾,眼望着他,闷着声音:“你还想算么?”
  谭思齐笑:“怎么了?颠来倒去。”
  她静了静,然后答非所问:“我突然有一个想法。”
  谭思齐:“嗯?”
  “韩升抢走你的妹妹,你挺不爽吧?”
  他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答:“还好。”
  她立即道:“看在你救过我一命的份上,我帮你抢回来?”
  谭思齐笑了一声:“没什么抢不抢回来的,她本来也不是我的。”
  “她本来是喜欢你的,你呢,听着人家跟后面喊哥哥,心里也挺受用,对吧?结果,突然她眼里没你了,你自然会觉得被人抢了,不舒服了。人嘛,就这样喽。”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啊。”谭思齐听完她的臆测,反问她:“那你呢?看见韩升跟别人在一块,不高兴了?想找我帮忙?”
  卫美辰轻嗤一声:“看见他跟别人在一块就不高兴,那我岂不是早就气死了。”
  紧接着,她又略倾身凑近他,密语一般说话:
  “你是不是以为,我跟韩升有什么?其实,他泡我快一年了,还没得手呢。但是我跟你呢,总共也没见过几回,是不是?现在他抢走你的小妹妹,不如我告诉你一个报复他的办法?”
  谭思齐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波光闪烁。
  “他泡不到手的,你简简单单就拿走,这种回报肯定能让他印象深刻,怎么样?就现在,要不要?”红唇开合,仿佛轻念咒语。
  她身上那淡淡气息,笼罩在他的鼻间。明明只是清香,却叫他刹间晕头转向。
  他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五分的轻佻,五分的天真。
  明明是胡闹,却叫他心里一动。
  明明是她在毫不羞耻地勾引他,却让他觉得,是自己那些蠢蠢欲动的夜晚,被她给看穿了。
  那些,虽然他向自己列举了她一个又一个缺点,却依然会不由自主想起她的,夜晚。
  此时,谭思齐不知该怎么回答。
  事实上也无须回答。
  因为她那俏生生的脸和红嫣嫣的唇,正随着她身子不断地前倾,带着无可名状的香气,离他越来越近。
  不是他不想避开,是他动不了。
  他被施了定身咒,从手到脚,从血液到呼吸。
  曾在梦中缱绻过的那张脸,此刻正在夜色与灯影中,越来越清晰地放大。
  她做过什么轻佻事,她与旁人是什么关系,她哪些地方他还接受不了……谭思齐此刻全都已忘记。
  只有夜色正好,眼前唇上就是所有。
  他的心里,有支装了蝴蝶的玻璃瓶子。宽大的蝶翅,薄薄的瓶身。
  当那唇离他半尺。
  蝶翅开始扑腾,挠动,摩擦。
  半尺……一寸。
  瓶里的蝴蝶,忽然从两三只幻变成了几十只,上百只、上千只。
  它们拥挤在一起,都在扑动翅膀。在他心里,渐渐扇起无声的风暴。
  终于,她的红唇即将贴来,呼吸拂在他脸上,暗香浮动。
  他望着她那对明眸里的隐隐笑意,猛然听到了自己心里,那支玻璃瓶被蝴蝶风暴轰破的声音。
  在那声音里,他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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