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胡子一翘,淡淡的哼了一声。
林大郎和林二郎将林雨桐和四爷送到了桥边,就停了下来。
“常回来。”林大郎叮咛道:“馋肉了就回来吃顿饭。打个转的功夫。”
林雨桐应了一声,就从两人手里接了东西,过桥进了河东村。
村口有人聚在一起,说着等两天地里干了,就能秋收的话。
见林雨桐和四爷回来,不免都打招呼。这一个村住的都是族人,谁家不知道谁家的情形啊。
四爷手里的东西,一目了然。
就有人赞,“这林郎中家,是个讲究的人家。”
林雨桐就笑着客气。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林雨桐小声问四爷,“想科举?”
四爷点头,“没社会地位,连银子都守不住。你想叫孩子们一人百十来亩地,过小地主的日子?”
当然不!
四爷就道:“做不做官,这都是以后的后话了,但是没有功名,见人就跪,这日子……”
林雨桐叹了一声,又问道;“这四郎……以前识字?”
四爷点头,“以前,族里有族学。殷四郎放牛的时候,就在族学的边上,偷师学的。这个,满村里的人都知道。为偷师不好好放牛这事,还狠狠的被老太太打了一顿。”
原来如此。
一个打小就好学,如今又有人指导,那么就算有点学问,别人也不会感到好突兀。
两人一路上都想着科举的事呢。谁知道刚进院子,就被扔过来一个大雷。
“……相公真是了不起。今儿府上设宴,都是咱们县里有大学问的人。”范氏站在院子里,兴奋的道:“结果相公在宴会上,看着池塘里的鹅,做出了一首好诗。”
“什么好诗?”老太太急不可耐,“快念念……”
范氏就越发高声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说着,她就笑,“当时满座皆惊。谁不赞相公一声少年天才……”
她再说了什么,林雨桐没心思听了。
满脑子都是:我靠!我靠!我靠靠靠!
四爷捏了捏林雨桐的手,林雨桐才收敛神色。见老太太兴奋的拉着范氏说话,两人直接拿着东西进了二房住的厢房。
殷老二正在生气,钱氏就拿白眼不停的翻他。
“不就是做了一首诗吗?”殷老二嘟囔道,“我儿子要是上学,也能作诗。什么了不起的玩意。还不是一大家子花银子喂出来的……”
林雨桐心说,还真不是。人家那是自带穿越光环啊。
钱氏先看见两人,就‘啊’了一声。
林雨桐将东西递过去,“娘!我看老太太忙着呢。东西您收着吧。”
四爷就坐过去,将茶叶直接开了瓶,给便宜爹泡茶喝。
殷老二一看东西,就知道不便宜。“不该收你老丈人家的东西。”说着,又小声道,“这东西,加上偷偷给你媳妇的钱,老林家赔到家了。”说着,又有些自得,“别看给你成亲,时间仓促,但这人选也是千挑万选的。不疼闺女的人家,不能结亲。疼闺女了,就有人在后面帮衬你了。傻儿子,人的脸皮要不要的不要紧,关键是得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啊。”
四爷将茶递过去,笑着听着,至于听不听得进去,就没人能看出来了。
钱氏将茶叶和酒留下了,点心和水果直接给林雨桐,然后指了指他们的屋子方向,这是叫林雨桐把东西拿回去自己吃。
林雨桐赶紧把吃的也顺便放进柜子里,“您收着,我们想吃了,就来跟娘要。”
钱氏就抬手摸了摸林雨桐的头,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林雨桐。
二房这边,父子婆媳相处的挺融洽。外面就响起老太太的声音,“老二媳妇,老三媳妇。二郎媳妇,四郎媳妇。都出来。做饭了。二郎,去镇上割肉,今儿有大喜事,打打牙祭。”
庆贺三郎做出了好诗,赢得了许多贵人的青眼吧。
林雨桐撇了撇嘴,跟着钱氏出去了。
其实她此刻跟四爷一样,正想着这历史到底在哪里转弯了。为什么这么一首诗没出现过呢。
晚上,做了猪肉炖粉条,汤是鱼头豆腐汤。
男人们吃的是米饭,女人们吃的是高粱米。
当然了,殷幼娘和范氏是个例外。
前天还因为三郎还几乎要寻死的梅氏,这会子笑的十分殷勤。仿若那天的不愉快从来没发生过。不过,她应该不知道三郎的龌龊心思吧。
如今,她们看中的,是三郎的锦绣的前程。
范氏的饭不一样,在大家的眼里,也变成了理所当然。夫贵妻荣,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
一顿饭,林雨桐吃的心不在焉。
三郎看着桌上的饭菜,隐晦的撇了撇嘴,猪肉炖粉条子,还算是好菜吗?
跟今儿县尉府里的酒宴比起来,就是猪食。
当然了,县尉府里的酒宴,在他看来,也就是一桌乡巴佬才吃的大鱼大肉的饭菜。可饿了两天,见了那样的饭菜,竟然也觉得香甜。
没钱的日子不能过。最要紧的就是赚钱。
可怎么赚钱?抱歉,他还真不知道。从小到大,他就没赚过一分钱。
小说倒是看了不少,难道抄袭小说?可那东西光记得情节,写不出文采也没用啊。今儿这诗,还都是幼儿园就学会的,一辈子不带忘了的那种。自己存在脑子里的诗词,也就是小学的时候妈妈非逼着自己背会讨爸爸欢心的。没想到现在成了救命的稻草。
不靠诗才扬名,要靠什么呢?科举?别逗了。文言文那玩意,它认识咱,咱不认识它。
能做一个像是柳永那样的,流连于秦楼楚馆的风流才子,引得无数美人追捧,才是自己要走的路。
他端着碗,想的很远。
四爷面上没什么表情,这样的饭菜,他也吃的很香甜。他现在最着急的,反倒是要弄到一套史书。而史书,连林家也未必有。
看来,还得找机会去书店转转。
消息闭塞的地方,殷四郎的记忆里只知道国号为‘大明’。
可这个大明,一定不是自己所知道的大明。
林雨桐默默的将钱氏给自家夹的大肥肉片子咽下去,才要喝口汤解腻。就听见三郎道:“爷奶,我想明天去一趟县城。”
屋里一下子就又静下来了。去县城啊,出门是要花银子的。
老爷子放下碗,“三郎啊,快秋收了,等粮食收了,卖了,再去也不迟啊。”
言下之意,就是家里没钱了。
殷三郎心里翻了个白眼,“爷,我去是办正事。耽搁不得的。”
老爷子就点了烟袋,一口一口的抽烟。
“你这死老头子,孩子有正事,哪里能耽搁?”老太太就道:“三郎能等,人家那些办文会的贵人们,才子秀才,举人老爷们,难道也能等?”
三郎就赶紧道:“奶,想不到您还有这样的见识。”
老太太就有些嘚瑟,眉毛都飞起来了。转脸对林老二道:“大郎两口子不是做工去了吗?一会子你去王员外家,将工钱先预支了。别耽搁三郎的大事!”
第452章 寒门贵子(6)四更
我嘞个去!
林雨桐简直惊呆了。有没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人家夫妻俩离开家,在外面辛苦的赚钱,就是为了给隔房的弟弟用的?
凭什么啊?
没听人说吗?在家前日好,出门一时难。端人家的碗,看人家的脸,钱是那么容易赚的?说剥夺就剥夺,合理合法的强取豪夺了。
她也算长见识了。
林雨桐朝钱氏看去。就见钱氏头也不抬,仿若没听见一般的,将肉又给林雨桐夹了一片,还从汤盆里给林雨桐捞了半勺的嫩豆腐来。
林雨桐又朝四爷看去,四爷微微的摇头,这是示意她不要管。
果然,就听见殷老二道:“娘啊,你不提大郎两口子,我还不想跟您说这事呢。您既然问起来了,那我也就不瞒着了。大郎打小就老实,娶了个媳妇也不精明。两人到了人家王员外的府上,工是做了不少,但这钱……不要咱们赔就算不错了。”
“放你娘的屁!”老太太重重的放下碗,“我从来没听说给人干活,还倒贴钱的。”
“是啊!我也没见过啊。”殷老二就道:“可谁叫大郎两口子能吃呢。我当初不放心这俩孩子出门,就怕他们在外面饿着,我就说了,你们放开肚子吃。只当混饭了。没想到这瘪犊子真能吃。在人家府上搭伙吃饭,顿顿白面的吃着。就他那木工活赚银子,能有几个。搁得住这么吃吗?四郎成亲的时候,他想回来,都没能回来。人家扣住他做工呢。”
“你少给我在这里胡说八道……”老太太被老二这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本事给气的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
殷老二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要不您自己去,要不您打发人去,。看能不能支出银子来。”
他嘴上说着,但心里却止不住冷哼。王员外家的管家,跟他熟。两人关系也铁。这种小事,人家王员外才不管,都是管家在照管。银子天天结。然后由大郎媳妇收着。这媳妇不算特别精明,但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个装钱的匣子。只要装到她的兜里,那是谁也别想掏出来。别说老太太了,就是她娘家亲娘老子,那也掏不出一个子来。
为了这两孩子的亲事,他是动了脑子了。老大不机灵,那怎么办?就得找一个大面上能过得去,但绝对守得住财的媳妇。宋氏就是这样。人情往来,面上做的过得去。但自家过日子,精打细算。只往里抠,不往外掏。
这两年,两口子攒的银子不少了。他们两口子都不要孩子的,别人还想要?做梦!
去外面干活,给家里省了多少粮食,这事都不跟老太太掰扯了。
说到底,他就是嫌孩子在家给人家当牛做马还落不到好,才把孩子打发出去的。
殷老二端着汤碗,喝的津津有味。理由说了,老太太爱信不信。反正,谁也不能说出自己不孝的话。孩子在外面干活混饭的人家多的事。不要钱,只图个肚子饱,这都是美差。不是谁家都能碰上的。就把这事拿出去,叫人说说理,谁不说老太太是胡搅蛮缠。
白面馒头供上,还得预支工钱。有这好事?
“行了!”老爷子敲了敲烟袋锅子,“拿五两给三郎。”说着,就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起身,“哪里有五两银子?”
“就从那里出。”老爷子说了一句,就不言语。
“那是幼娘的嫁妆……”老太太就哭道。
殷幼娘果然脸色一红,继而就耷拉了下来。
这姑娘,林雨桐见的不多,多数时候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屋里做针线。
要说漂亮,那真说不上。清秀而已。只是没干过活,养的细皮嫩肉,娇滴滴的罢了。真要说有什么亮眼的,那就是一双脚,缠的特别的俊。
当然了,这是老太太夸出来的。林雨桐没看出仿若三岁孩子的脚长在一个大姑娘身上有什么美的。
林雨桐在裙摆底下,动了动自己的脚趾头,还是自己这样的舒服自在。
她这时候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家里没银子。但作为三郎媳妇的范氏,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也没有出头要出钱的样子。
可见,这位可不是什么花痴。不是见了长的好的男人就走不动道的人。
她有她的底线,银钱的事,看的非常的紧。
而殷三郎也很有趣,可能是没有从女人伸手要钱的先例,他也没有从范氏要银子的打算。
看来,这钱还得殷家来出。
殷三郎像是没看到殷幼娘难看的脸色,“那就谢谢爷奶小姑了。我回来定然加倍奉还。”
殷老大殷进学此时才道:“信口开河!加倍奉还?拿什么加倍奉还?省着点花用,就是一家子的造化了。”
殷三郎笑着应了一声,就低声道:“我这次去,还得要个帮手。看叫二郎哥陪我去,还是叫四弟陪我去?”
四爷的手就微微一顿。他正想找史书呢。
老太太就道:“带什么人啊?去了不要开销?”
二郎就道:“看奶说的,人家那些贵人,哪个身边没有陪着的人?出去办事啥的?不都是得有人跑腿。”说着,就看了一眼四爷道:“再说了,去了县城也不一定要花银子啊。咱们也有亲家在县城的。奶,您怎么忘了?”
哪个亲家在县城?
林雨桐心里一动,就明白了。还真有人在县城,自家大伯,在县城开了一家大车店。
大车店,就是那种大通铺。也给来往的客商看看货物什么的。占一个铺位,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林雨桐看向四爷,四爷微微点头。林雨桐就知道了,他可能也有事想去县城。
老太太就道:“叫四郎和四郎媳妇都去。”说着,就看向林雨桐。
林雨桐还没说话,钱氏就夹起肉片指了指,意思十分明显。就是不能叫两孩子空手上门。
老太太顿时就憋气,“拿半吊钱,总该够了吧。”
五十文,够买两斤肉的。
林雨桐这才道:“明儿什么时辰走?我一会再去娘家一趟,看看我爷奶还有什么要捎给我大伯的。”
这就是定下了。
事实上,林雨桐没跟着跑,只四爷跑了一趟。钱氏留了一碗猪肉炖粉条,这本来是家里的常例,留给老大和三郎父子晚上加餐的。但是今儿,钱氏将菜直接给四爷,叫他给林家带去。
老太太看了看,到底没说话。不是不想说话。实在是跟这个哑巴媳妇,她说不着。
钱氏虽然不能说话,但却不是聋子。但对于她不想听的话,她总有办法听不见。
跟她掰扯?二十年的婆媳了,她也看明白了。就不费唾沫星子了。
林雨桐看的啧啧称奇。
钱氏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不听老太太安排,却从来不会被骂的人。在殷家,这也算是一道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