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青年看着‘周宏’那边开着的牢门,急切的跑了进去,扑到跟前一瞧,可不正是周小五,嘴角挂着血,身上都是鞭痕棍痕,显然动了大刑了。他急切的摇晃,“小五……师弟……”
怎么晃悠都没用,手搭在鼻子下探了探,果然已经没有气息了。
王朵儿一看这样子脸都白了,“摸摸脉搏啊!摸摸看……”喊完就朝外喊,“来人啊!找大夫啊!要死人了……”
黑青年的手刚要往‘周宏’手腕上搭,牢头拉着一个挎着箱子的老者进来,“……你是仵作你不看谁看……要是还有气就不管了……要是没气了咱么也管不着……”
老者瞪眼,“你就是屠夫!”
牢头嘿嘿笑,可一看见黑青年在这边牢房,一脚就踹过去,转脸又骂下属,“吃干饭的!跑了算谁的?”
黑青年一脸不甘愿的被拉走了,脸却扭着朝这边看,耳边嗡嗡的,声音都听不真切,那老者好像说:“……不成了……没气了……搬吧……你们就是作孽……”之类的话。等醒悟过来满耳朵都是朵儿绝望的哭声,眼睛看到的就是鲜活的周小五跟个破麻袋似得被人拖着就出去了。
这一刻,他无端的有些恨师傅了。这么试探有意思吗?好好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他想起昨天那对找儿子的夫妻。父亲沉默寡言,当着自己这个外人在,想教训儿子又怕折了儿子的面子,所有的情绪放在那一根根编织成筐子的藤条上了。那个筐子他看了,手笔自己紧多了。编出来的筐子其实是有点下松上紧的。母亲跟庄户人家大多数女人一样,哭闹撒泼全都是惦念儿子惦念的,怕孩子在外面吃苦,怕他在外面学坏了。跟大多数母亲是一样的。他实在看不出这样的这里面有什么问题。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儿子就丧命了。出去了,这怎么跟人家父母交代了,怎么有脸?
弘昼听了小太监回来的叙述,心里还讪讪的,多少有些伤感,“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了就忘了……要真是念着情分……以后对余粮那小子多照看两分……将来……总会还了今日的情分的……”
小太监不敢应答,把还说的都说了之后就退下去了。
弘昼一个坐在书房,愣了半天,却有几分失笑,忙来忙去的,就引出一个图纸失窃案来,最多就是把余粮送出去了。以前是想着叫余粮给自己做掩护,谁能想到,是自己给余粮做了一次掩护。
正愣神呢,传话说万岁爷有请。
弘昼急忙起身过去,“可是有差事给儿子?”
“你的差事没完。”四爷叫弘昼坐下,“虽然这次在漕帮没完全办成事,但也不是无功而返。至少你进去了,还接触到了上层,将漕帮的运作流程及其他们几个领袖似得人物性格都摸的差不多了。办事不一定要亲力亲为,遥控指挥也是一样。余粮那边还是你单线保持联络。吃一堑长一智,怎么规避风险,应该学会了吧。”
摔了这么大一跤还学不乖,那就真触不可及了。
弘昼的心里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儿子知道怎么办。再失手……儿子什么爵位都不要了……”不配!
四爷这才打发他,“去吧!对外怎么说,心里有数吧?”
媳妇快生了,皇阿玛皇额娘不忍心就把自己从皇陵叫回来了呗。
他嘿嘿一笑,“知道。这还不会应付了?”说着就欲言又止,“十三叔那边查的怎么样的?是哪个叔叔?还是伯伯?”
四爷一个冷眼过去,弘昼蹭一下就窜出去了。
不该问的不问!弘昼扇了自己的嘴一下,“叫你多嘴多舌。”
十三爷脚步匆匆,看着从御书房窜出来朝另一边跑去的弘昼嘴角不由的翘了翘,这小子估计是有犯事了。
不过小命也确实大,这回真要不是人家手下留情,难说的很。
这么想着,心里就有些复杂。
进了御书房,也没跟四爷扯闲话,“……牢房那边都传来消息,说今儿有人开始活动了……有裕亲王府……不是,是郡王府的幕僚,有简亲王府的西席先生,有乌拉那拉家的账房先生,还有钮钴禄家一个小妾的舅舅,牛鬼蛇神都窜出来了,就是旁交侧击的将把人给捞出去。”
这应该都是漕帮的人脉。这些人不一定就是漕帮的人或者跟漕帮有极为深厚的交情,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钱字。有钱就能铺出一张关系网来。
这没什么稀奇的。
四爷转着手里的杯子,“都放了!”这些人没什么值得深查的,放了他们才有用处。
十三爷点头,这个安排并不意外,借着往下说,“那些人其实是两拨人,一拨人确实是漕帮的,那一拨却不清楚来历。关在一起观察了,他们彼此都不认识。漕帮的人口音很杂,南方口音的比较多。但另一拨人听着大部分都是京城的口音……”
四爷心里明白,这是说在弘昼那个胡同里的另外几家里的那些人,“……也放了……”
也放了?
十三爷了然,这是想顺藤摸瓜。看看这些人出去以后去哪里找他们的主子。
四爷看向十三,“你我兄弟,有什么话不好说?”
十三谨慎的道:“四哥,这要是牵扯到不愿意牵扯的人呢。”
四爷抿着嘴好半天才问:“你想说谁?”
十三低着头,“臣弟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
四爷抬手捂住眼睛,“弘晳搅和进去了?”
十三抿着嘴没有说话,再说话声音就带着两分哽咽,“二哥本来就尴尬,又出了这事,叫二哥情何以堪?”
“查吧!”四爷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疲惫,“先彻查吧。等查清楚了再说……”
等十三走了,四爷做什么的心情都没有了。孩子们去午睡了,林雨桐套在软枕上给几个孩子做鞋,正学走路的孩子,脚上的鞋子得舒服,太软了太硬了都不行。她手里拿着小鞋底纳的飞快,四爷进来衣服也不换,直接过来,枕在她腿上就躺下了。
怕针碰到他,林雨桐将针线放下,“这是怎么了?”抬手摸他的额头,“不烫啊?”又要摸脉,四爷这才抓住她的手,“没不舒服,就是心里不自在。”他从林雨桐手里把小鞋底拿在手里把玩,眼里有些落寞,“总觉得重来一次就能弥补遗憾,其实也不尽然。有些东西能改变,有些东西却改变不了。”
人心不足,永远没有尽头。
再来一次,给了理亲王府更多的优容,可是弘晳还是朝老路上走,一去不回头。
林雨桐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看这样子怕是那事有眉目了,她没往下问,横竖都是那么几个人,“什么都能变,就是本性难改的很。”就像是弘历,没试着教导他吗?说了,可是还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什么用呢?这个都这样,更何况其他人。
“所以说啊,人就是重来千遍万遍,只怕也做不到尽善尽美。”四爷拿着孩子的鞋底子在他自己的手心里比划,“不过这么也好,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想开了,也放下了。没执念了!”
这是好还是不好?
“至少故人还是那些故人,故人心没变。”半开玩笑似得,林雨桐说了这么一句。倒是把四爷逗笑了,“不伦不类的。”说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两人靠一块,四爷到底低声跟林雨桐将事情说了,“这事叫十三在十二身上查呢,可十三今儿过来……应该是弘晳掺和的里面了。”
这两人怎么搅和在一起了?
林雨桐都替理亲王难受。说实话,这段时间她也观察了,凡是大政方针上的事,四爷都会请理亲王来,两人有商有量,林雨桐旁听了几次,不得不承认四爷当年的评价是对的,理亲王确实称得上是典范了。
这样一个人,其实是蹉跎了半辈子的。能遇见这个四爷,可以说是幸事,偏偏的,儿子出了这样的事。
难怪四爷这样,大概是有些替理亲王难受吧。
正不知道怎么安慰,苏培盛急匆匆的进来,“万岁爷,理亲王府报丧,弘晳阿哥殁了……”
第959章 重返大清(64)三合一
“为什么?”弘晳看着外面挂起的白灯笼,整个府邸都在为他的葬礼而忙碌。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觉得不真实。看着坐在那里,稳若磐石的阿玛,他跪下来,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理亲王看着这个儿子,“还不觉得自己错了吗?”
弘晳的头慢慢低下来,带着几分固执,“儿子是替阿玛委屈,这一切原本都该是……”
“住嘴!”理亲王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并不大,语气甚至都跟平常一样,半点也不起波澜。可是弘晳是半点都不敢违抗的,叫他闭嘴,他就再不敢说半句话。
父子俩一跪一坐,屋里半晌都没有动静。
理亲王将手腕上的佛珠拿下来,在手里把玩着,弘晳知道,他阿玛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喜欢这样。这个动作这几年已经不常看到了。
看着这样的阿玛,弘晳不知道怎么的,鼻子就懵的一酸,“与其这么委委屈屈的活着,儿子宁可轰轰烈烈的死。您在这里困了半辈子……”
理亲王猛的抬起头,掀开眼帘,看着这个儿子一眼,“轰轰烈烈的死?你是觉得你阿玛在这郑家庄被圈禁活的窝囊。与其这么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
弘晳没有说话,易地而处,若是自己跟阿玛换换,若是又能力必然会拼死一搏,若是连这个能力也没有,但求速死,也不要这么委委屈屈的活着。一国储君,当日何等风华。宁光鲜的死,也绝不落魄的活。
理亲王轻笑一声,将手里的佛珠重新套在手腕上,“今儿咱爷俩说说话。”只怕以后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没叫眼泪掉下来,“你这个想法……当年我也有过……活着干什么呢?可我能死吗?不能啊!我要死了,你皇玛法可怎么办?那才是真要了他老人家的命了。”
弘晳复杂的看了一眼他阿玛,“您不恨他?”
恨吗?
恨过吧。
理亲王长叹一声,“……可我该恨什么?恨生来就为太子?”他摇摇头,“太子是什么?太子就是接替皇上继续要为这个江山牺牲下去的人……”
这个道理弘晳是不明白。
牺牲什么?要真的处处都是牺牲,为什么从古至今那么多人想要那把龙椅?
弘晳咬牙道:“所以,先帝牺牲阿玛是为了江山社稷?您可是他的亲儿子……”
“你也是我的亲儿子。”理亲王不等他说完就接了这么一句。
弘晳愕然的看着他阿玛:先帝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了您,您如今觉得我的所作所为危害了江山社稷,所以也就牺牲了儿子。所以,儿子就得‘殁’了吗?
“阿玛!”三十多岁的人了,眼泪到底掉了下来,“儿子不明白……这江山如今不是您的……”
“那又如何?”理亲王蹭一下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扶住桌子站稳了,“天下承平,百姓安康,处处繁荣,蒸蒸日上……谁要打破它,谁要阻碍它,那就是千古罪人。”
弘晳愕然的看着他阿玛,想伸手扶他,却被无情的拂开了,“阿玛!您这样值得吗?您值得吗?”
值得吗?
理亲王背过身去,弘晳看不清楚他的神色,良久,才听到他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个声音带着坚定和执着,只回了两个字:“值得!”
四爷站在门外,没有再进去,吩咐了苏培盛两句,将他留下就转身回了。
苏培盛可不敢离的那么近旁听,他站在门外几米远的地方,等了半晚上,直到里面要茶了,他才趁机叫人通报。
理亲王叹了一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没动的弘晳,叫人拿了热帕子擦了一把脸,多余的话一句都没问,只叫苏培盛进来。
苏培盛见礼之后,转达了四爷的话:“……九爷的商船十天后出海……多带三五十个人都不是问题……”
多带三五十个人?
理亲王一下子就懂了,这是叫弘晳出海去。他的鼻子酸涩,这个安排比圈在庄子上当然好的多。只有失去过自由的人才明白,能海阔天空是多么幸福的事。
老四啊老四……
他起身就要谢恩,苏培盛一把扶住了,然后看向一边的弘晳,欠身道:“阿哥爷,万岁爷有话留给您。”
弘晳愕然的抬头,给自己留话?他磕头,额头贴在地面上,静静的等着训斥。
“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苏培盛用四爷的口吻道,“要真有本事,在外面也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成就来……”说着,就从身上拿出一卷东西来,转身递给理亲王,这才退了出去。
理亲王将手里的东西打开,一张海域地图就这么展开了。上面零星分布的岛屿以及岛屿的面积都有标注。
“这……”弘晳起身瞧着这东西不解的看向他阿玛,“什么意思?”
理亲王的手抚在这片海域上,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扭脸问弘晳,“……你有这份胸怀吗?”
弘晳低头,不敢答。
理亲王再次呵斥,“抬起头来,看着我回头,你有这份胸怀吗?易地而处,你有这份胆气吗?你有这样的气魄吗?”
战船的出现,远洋的贸易,海域的作用谁都看的见。可饶是如此,还敢将这么一个心怀不臣之心的人放出去,自问一声: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