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出去!”弘历头也不抬的呵斥了一声。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富察氏福了福身,站着没动。
弘历闭了闭眼睛,又来催了,又来催了,可迄今为止他对皇阿玛之后的行程,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
“爷?”富察氏大着胆子靠过去,低声叫了一声。
弘历睁开眼睛,眼里带着几分厉色,“不是叫你出去吗?”
富察氏垂下眼睑,并不跟他对视,“今儿……堂姐来过了。”
堂姐?也就是十二婶!
弘历的眼睛闪了闪,“来说什么了?可是为了宫里的老太嫔?”
富察氏摇摇头,面上露出几分赧然来,“这也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今儿来说的都是些闲话,我是个不太会听话听音的人,许是没明白也不一定。”
弘历就复杂的看了富察氏一眼,自家这福晋也算是七窍玲珑心了,哪里是听不出来,分明就是有消息要告诉自己。他含混的应了一声,就慢慢的闭上眼睛。
富察氏轻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咱们女人家什么也不懂,如今说起南巡,免不了说起先帝爷南巡的事。按我们这些糊涂的心思,想来万岁爷总该去先帝去过的地方缅怀一番。但堂姐又说了,万岁爷跟先帝的秉性到底是不一样的,又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许是就特意不去这些地方了呢。”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弘历心里有些不耐烦。
富察氏小心的看着他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本来堂姐好端端的拜访她就觉得奇怪,如今这么一试探,果然就露了端倪。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不把颤抖给带出来,“爷,您这是要干什么?”
弘历一下子就睁开眼睛,看向富察氏的眼神不带任何温度,“你想说什么?”
富察氏想说的话多了,一开口却是无关紧要的话,“……爷这次去南巡,我是不能跟着了。这也正好,这次秋收各庄子送上来的收益差的也太大了,尤其是通州那个,差的更多,听说庄子上的庄户还闹事了,差点出了人命,我得亲自去看看才行了……”
说完,就直接出去了。
弘历先是莫名其妙,紧跟着就反应了过来,她是想说,皇上八成会去扬州吧。
哪个庄子上闹事,就得去哪个庄子上看看。那同样的道理,这半年闹的最多的就是扬州,想来皇阿玛也会亲自去扬州瞧瞧的。
先帝当年南巡,是为了安抚南边的读书人。如今皇阿玛南巡,肯定也是有特定的目的的。
要是去扬州的话,能有什么目的呢?
白莲教——反清复明——扬州十日——
再将这半年朝廷对扬州和嘉定的各种优抚联系起来,他恍然大悟。
没错,皇阿玛此行的目的地一定是扬州!
至于去扬州干什么呢?他起身,在屋子里踱步,既然去了扬州,要是换成自己,自己会去干什么呢?
他想到一个人——史可法。
既然汉人将他推崇备至,那么亲自去祭奠一番,也未尝不可。
要安抚人心,还有什么比这个人更好用。
急匆匆的去了书房,提起笔,不提一字,落成的是一幅画。站在画儿前良久,才将墨迹干了的画交给吴书来,“明儿拿去外城新开的那家‘墨阁’,装裱了。”
吴书来郑重的接过来,临出门的时候问了一句,“阿哥爷,您可想好了?”
弘历点点头,“去吧!”
都说是烟花三月下扬州,如今的都已经是九月中旬了,京城的寒气似乎已经有几分入骨的意思了,四爷带着林雨桐,连带着四个孩子,奉着太后,一路南下了。
船上的条件很好,太后也没晕船,反倒是颇有兴致的一路看着。
四个孩子都安置在船舱内,有他们,林雨桐的行动就受限了。拘在船舱里哪里也去不了。
孩子们很兴奋,看着外面的护航船队,不时的拍手叫喊。
四爷得闲了也过来,跟孩子玩一玩,路上倒也算是轻松惬意。七爷紧张的一天恨不能见四爷十次八次的,商讨万无一失的法子。只四爷全不上心的样子,只叫七爷看着办。
七爷哪里担得起这么重的担子,跟四爷提议道:“臣弟觉得五阿哥年纪虽轻,但处事沉稳老道,不如叫他过来帮臣弟一段时间。”
弘昼曾经在扬州办过差,还在高邮湖上将江南的官员几乎是一网打尽。对这地方,那怎么说也是熟悉的吧。
找出一大推的理由来,目的只一个,别叫肩膀上的担子太沉。
四爷被七爷缠的没办法,到底叫了老九过来帮衬。至于弘昼,另有用处呢。
晚上弘昼被叫过来的时候,这小子的表情有些讪讪的。自打到上了船,他猫在船舱里就没出去过。一到码头或是船行的慢的时候,他连船舱上的窗户都关着。
这会子过来,就跟做错了事的小媳妇似得。
林雨桐将扑腾着要去找弘昼的弘晶递过去,“这是怎么了?”
四爷轻哼了一声,“理亏了吧。”
林雨桐莫名其妙,看着弘昼越发低下去的头,就又瞧了四爷一眼,“干什么了这是?”
弘昼瘪瘪嘴,曾经的周五爷不是‘死’了吗?人家漕帮那位姑娘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说什么都不嫁人了,要为周五守寡。守望门寡。这上哪里说理去。
余粮将这消息地回来的时候,弘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事闹的。
当时就想了,想守就守吧。过两年自然就忘了。原想着几年内自己都不会再下江南,就是下江南也绝对不走运河,不走水路,可这才过了多久,该走的路还得走。估摸着,这该遇上的人还是得遇上。即便是遇不上,想躲着走。也得问皇阿玛愿意不愿意。
这不是叫了自己来了吗?
肯定是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呗。
“人这一辈子,欠什么都行,就是不行欠人家的情……”弘昼一边逗弄弘晶,一边用生无可恋的语气道:“尤其是欠人家女人的情分。”
好像你阿玛叫你利用人家姑娘一样。
林雨桐白了他一眼,将弘晶抱过来,叫他们父子说话。
四爷提了弘昼一脚,“你阿玛没那么卑鄙,就是反贼家的闺女,那也是闺女。咱不兴坑人家的。叫你来不为了那个……”说着,他沉吟了一瞬,“对漕帮的联络方式,你知道多少……”
“呆了半年,要是连基本的联络都不懂,那儿子真诚白痴了。”弘昼说着就看向四爷,“要联系余粮?”
他现在的位子说不上多紧要,其实也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留着比较好吧。
四爷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问道:“要是叫你以联络漕帮主要的舵主,你做的到吗?”
这个?
倒也不是不行。以谁的名义这个好说,就是把人诓骗出来嘛。
但只之后呢?
弘昼不解的看向他阿玛,“要一网打尽啊?”
四爷依旧没回答,只吩咐道:“能办到就去办吧。这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弘昼脚步一顿,这个任何人,指的是谁。
皇阿玛这是在防备谁呢?
他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就闪出弘历的脸来。然后脸就慢慢的白了,弘历这事干了什么?还是打算要干什么?
只怕一场大乱要来了……
————————————————————————————————
第981章 重返大清(86)万字更
皇上南巡,不光是带了太后皇后出来,更是将所有的皇子都带了出来。京城里留守的事十三爷,理亲王,直亲王,再就是十四爷了。
有这四位在,对四爷而言,就意味着可以安心的在外面浪,家里根本就不用担心。
守在家里的觉得这责任重大吧,可这跟着出门的,谁能真游山玩水?
九爷被调去支援七爷了,十爷跟八爷处理随行的日常事务。至于说安全问题,能看见的都交到弘旺手里了。
八爷几次对着弘旺是欲言又止,弘旺也只当看不见,如今这种情形,越是亲父子,这越是得避讳。
船队走的并不快,沿岸时常会停下来,召见一下官员,接受百姓的跪拜,反正走哪都跟一尊菩萨似得,叫人烧柱香就算是完事了。
一日三停的时候也有。
四爷总叫弘旺别紧张,可弘旺哪里能真不紧张。他是明知道要发生事情,却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因此就越发显得焦躁了。
弘昼身上有差事,可被弘旺老这么盯着,他脊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盯着我干嘛啊!我能干什么?我没那么蠢,也没那胆子不是。
怎么不盯着该盯的人去?
两人的视线一碰,在空里就噼里啪啦的炸开了。
弘旺心说,你怎么知道我没盯着?可这不该盯着的,整天的不知道在忙什么,一到船停下来的时候,总有那个三五个太监上上下下的,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这些可都是你指使的。那该盯着的,一天十二个时辰,十个时辰都在船舱里猫着呢。
剩下的那两个时辰,要么是陪着太后在打牌,要么是找三阿哥下棋,要么就是一个人坐在甲板上垂钓,悠闲自在的很。
这么想着,就从弘昼的身上移开视线,将目光对准船尾的位置,弘历现在可不正一手捧着书,一手端着茶,钓竿在一边挂着,等着那笨鱼上钩似得。
可能是这边的视线比较直接,弘历抬起头侧着脸朝这边看了一眼,还微微的笑了笑。举起杯子对弘旺示意,好似在邀请:要不要过来喝杯茶。
秋里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真有几分翩翩浊世公子的样子。
弘旺收回视线,只觉得这厮真是心黑皮厚,都知道他有问题,只他偏偏坐的住。他有时候都想冲进去跟皇上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不忠不孝没有人伦的畜生抓起来再说,可几次话到嘴边,到底是说不出口的。他跟在万岁爷身边的时间长了,也知道这位四叔的为人。看似冷心冷面的一个人,其实内里是一团火。也是最重情分的一个人。
要是被亲生儿子背叛,心里还不定怎么难受呢。如今这种情况吧,该怎么说呢?算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吧。
林雨桐一边给几个小的搭积木,一边跟四爷道:“弘旺还是年轻,有些沉不住气。”
四爷朝外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如今再跟老八比比,其实他自己也挺闹心的。心里不由的又想到,还不定老八在暗地里怎么看笑话呢。
他低声这么跟林雨桐说。林雨桐就笑他:“这有什么,有儿莫笑做贼的,有女莫笑做娼的。往后的事情谁说的准,一家不到一家吧。”
这话也对。
林雨桐见他不言语,就转移话题问道:“京城里可有消息了?”
四爷露出几分嘲讽的笑,不能不说这会这做贼的,可不怎么聪明。
御驾才离开京城,结果那个什么丰臣酒馆就关门了,门口贴上了不招待客人的牌子。不过那个跟十二联系的十分紧密的云姑,却是真的失去了踪迹。
老七为这事挺自责,觉得就这么把人给丢了,实在是失职的很。
可压实云姑没有这份本事,又怎么敢直接上京呢,上蹿下跳的那么长时间,底下办事的愣是什么抓不住这女人的尾巴。
不过这不着急,弘历那份烟雨下扬州的画已经递出去了,想来在扬州会露面的。
扬州是京杭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点,从京城上船,水路一路南下,就是繁华的扬州城了。
在历史上,扬州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优越的自然环境,自汉至清几乎经历了通史式的繁荣,伴随着的也是文化的兴盛。
靠近扬州的时候,四爷这么跟林雨桐解释:“……扬州在经济上有曾有过三次鼎盛,第一次是在西汉中叶;第二次是在隋唐到赵宋时期;第三次是在明清时期。总体上,扬州城市的繁荣总是和整个国家的盛世重合。隋唐、从明乃至当下,扬州是财富和资本高度集中,算得上是整个中国乃至东亚地区资本最为集中的地区,有后世的话说,那里如今是规模最大的金融中心,论其繁荣程度和作用,就跟后世的伦敦和香港类似……”
只那么听听,都叫人觉得热血澎湃啊。
林雨桐一路上都是带着这样的心情靠近扬州的。到了地方,弃船登岸,林雨桐多少还是有点失望的。皇帝御驾出行,整个江面都戒严了。根本看不到其他的船只。航运码头感觉是全面停摆了。
这绝对不是四爷的本意,但也肯定是避免不了的现象。
三叮咛四嘱咐的说,千万不要扰民,可事实上,哪个也不敢拿这事开玩笑。这不是逢迎不丰盈的问题,而是没人敢拿身家性命一家老小来承担这个风险。
因此四爷面色平和,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说到体贴,四爷算是对臣下相当体贴的人了。
她又不由的想起那个什么格格的电视剧来,记得有一段说是那个歌姬夏莹莹偶遇乾隆帝,是因为在深夜去湖上放歌。这个吧,现在叫林雨桐想,就觉得要不是有人刻意放进去的,实在想不出她们是怎么从重重守卫之下从容出游的。
怎么说呢?许是这段时间被白莲教折腾的有点怕了,不管想什么,都带着几分阴谋诡计的意思。
原本四爷的打算是,上岸但不弃船。船上什么都有,作息一概都放在船上就行。就不上岸去给人添麻烦了。之前,并没有安排类似接驾的行宫之类的地方。
可如今看着江面封起来了,别的船是一条也别想过。
那这在船上就绝对不行。作为南北运输的一条大动脉,耽搁一天就耽搁多少事呢。对商家来所,这个损失就已经不算少了,对于靠着这条河吃饭的更底层的百姓,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比如说那纤夫,那是做一天的活,有一天的钱,没活干,就意味着没钱拿。没钱拿,一家老小很可能就要饿肚子。更有那小商小贩的,挎着篮子提着兜子,在码头上叫卖,做的就是来往客商的生意。靠着这个来维持一家的正常生活,你说着码头都给戒严了,他们的生意跟谁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