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威站在城墙上,朝下看。看着乌泱泱一片,堵在城门处。眉心就跳了一下。
这人数上……跟庆格信上所说的人数是一致的。而且是男女老少皆有。
他马上就喊儿子戚还:“你去……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戚还是戚威的三儿子,年纪比较小,看起来也就是十四五六的样子。父亲吩咐了,他就应了,才转身,就又被戚威给叫住了:“你守在上面……还是我亲自去看看吧……”
他几乎是小跑着下了城墙,然后翻身上马,就朝外城而去。
戚还就奇怪:城门口到底来的是什么人啊?父亲怎么急成这样?
这也是戚威此时想知道的。他们到底是不是他等着的人。
巴尔顿才走到城门口,还没问呢,就听到后面的马蹄声。他停下脚步,扭头看去:“戚将军是得到消息赶来的?”
得到消息?
什么消息?
戚威打哈哈:“我是看巴尔顿将军出面了,我这不来……终归是不好的……”
两人说着话,三两句的,就到了城门口。
自然而然的,就朝林谅和林雨桐这边看过来。
巴尔顿就笑:“是牧仁小王子给您送的礼物……您看……这些人您可认识?”
戚威愣了一下,视线从林谅的脸上掠过去,直接就对上了林雨桐的眼眸。
眸子带着浅笑,就那么笑盈盈的看着他。
他眯了眯眼睛,正要说话,就听远处马蹄急促,有几匹马飞快的朝城门的方向飞奔,隐约间还能听见对方在呼喊:“不要放他们进城……”
戚威的面色瞬间就变了,他看向这黑衣少年,却见这少年突然就动了。他伸出手,嘴里喊了一身:“巴尔顿将军。”
巴尔顿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只纤细的手就伸了出来,捏住了巴尔顿的脖子,随后胳膊夹住了他的头,就那么一扭,咯嘣一声,脖子应声而断,刚才还笑着打招呼的人,就这么脑袋垂在一边,软软的倒下身子。再看几个门将,被几个少年近身用匕首给捅了。出手果决,行动迅速。
就在他心里感叹的时候,这听这黑衣少年喊了一声:“戚将军,借您老的弓箭一用。”
然后挂在马上的弓箭就被少年摘去了,一弯腰,就箭筒里取了五支弓箭。
戚威的弓倒也不是得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拉开,他的弓是名家所制,可连发。他的成名绝技,便是三连珠。可像是这样五支齐射,还真没见谁用过。
拉弓射箭,五支箭,五个人。有两个正中咽喉,有两个射中了腹腔,还有一个,虽没射到人,但他所骑的马,却轰然倒地。
再收回视线,一个个的手上被捆绑的‘奴隶’们,都‘挣脱’了捆绑,人手一把刀。或是长刀,或是短刃,都亮了出来。
林雨桐扭脸看戚威:“戚将军,关闭内外城门,咱们关门打狗!”
不等戚威说话,以媚娘为首的女人们就率先冲了出去。一副逃难的样子。
北康人没有杀女人的习惯,可就是这个习惯,要了他们的命。扑过来的女人不是投怀送抱,她们个个都是复仇的厉鬼。在北康,过的那是人不狗的日子,这些人里面,有多少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她们想报仇,想死后能回到故土。
戚威就看着这些女人用匕首直接捅到这些北康将士的心窝子上。哪怕是对方的刀砍在她们的肩头也毫不退缩。
林雨桐看戚威:“戚威!还在等什么?我是靖国太孙林玉梧……我的旨意,你要违抗吗?”
戚威骑在马上,愣愣的看林雨桐。
在少年的眼里,他看到了信任连同包容。这一刻,眼圈突然红了。
从林雨桐手上接过弓箭,从箭筒里取出一直箭头乌黑的令箭来。然后,箭头射上了天空,带着火焰和石头迸裂的响声。
瞬间,呐喊声一片,内城的城墙上,箭簇瞬间倾泻而下。
副将问戚还:“少将军,咱这打谁呢?”
“蠢!”戚还拔出长刀,“当然是杀北康人。”
林雨桐朝蒙放摆手,蒙放知道这意思,是叫他带着人护送使团连同永宁公主一块,趁着内城的城门一关一合的时机,尽快往内城跑。
随后又看了四爷一眼,给了他一个叫他安心的眼神。
就骑马冲了出去。
一进内城门,阴成之湿润了眼角,柴同更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们都是了解太子的人,太知道太子因为体弱,有多少壮难酬。柴同先是跪拜天地,然后又跪拜长宁:“公主殿下,您给大靖国教出了一个英武英明的储君啊!”
长宁跟阴成之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言以对。
这一刻,两人心中有了同一个念头:那就是瞒天过海又如何!她就是太孙!就是大靖国的未来!
凉州城的百姓,自发的跑上墙头,助战。
然后,很多很多人,都忘不了仗剑杀敌,一身黑衣的英武少年郎。
有人说他就是靖国的太孙……
北康是骑兵最占优势。而如今这凉州的三千守城军,被关在这三里宽的夹缝里,阵仗根本就摆布不开。内外夹击,又有源源不断的壮年百姓的自发助阵。短短两个时辰,便已经全歼。
伤亡肯定是有,光是媚娘那边,女人就死了七个。
媚娘却笑了:“殿下不必歉意,她们是求仁得仁了。这样死了,比叫她们活着,更高兴。”
林雨桐就说:“好好安葬她们。等回朝以后,我为她们请封……”
媚娘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哇’一声就哭出来,“如此……我也能找她们各自的祖坟,她们也有资格葬在祖坟了……她们不脏……”
她们用鲜血洗刷了身上的耻辱。
有蒙放和林谅带人帮着清理战场,安顿伤员等事物,长宁公主和使团,已经被安顿在凉州城最大的客栈。林雨桐这才朝戚威走了过去。
戚威看着走过来的少年,缓缓的跪下:“罪臣……戚威,参见太孙殿下。”
林雨桐没有阻止他这一跪,他这一跪下,自己受了,他才重新有了归属感。
因此,等他一板一眼的行了礼,林雨桐才将他扶起来:“将军受委屈了。”
“臣……”只这一个字说出来,便老泪纵横,颤抖着手,颤抖着胳膊,“有殿下这句话,老臣死后,便有脸见列祖列宗了……”
林雨桐就笑:“是非功过,后人总是会给你一个公正的评判的。这十几年,靖国的边境少有被骚扰的情况,凉州的百姓依旧和乐安详,你功不可没。”说着,看了戚威一眼,就接着道:“戚将军不需要有顾虑,朝廷如今是个什么态度,你完全不用考虑。凉州依旧是以前的凉州……只是……我此次回京,便不会带长宁公主一起走了。她连同我那三百勇士,还有那些妇孺,就都留在凉州,托付给戚将军照顾……”
戚威的眼睛猛的一亮,看向林雨桐:“殿下的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林雨桐低头慢慢的朝前走,“史书上从来不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一朝失去手里的刀俎,一朝就有被鱼肉的风险。更何况,我还没有还朝,即便还朝,那也仅仅是个太孙。想要当家做主,说话算话,且远着你。你和你的家人你的属下,都会想着,等到我这个太孙能做主的时候,大概你们的坟头都长草了。所以啊,我说,凉州以前如何,以后依旧如何。要是回京后一切顺利,这凉州以后是长宁姑母的封地。您有事只要跟姑母协商便是了,不受任何人的制约。所以,我才说,不要有顾虑。至于朝廷会不会派别人来‘协助’……我觉得这倒是无所谓。巴尔顿尚且都不能将你如何,以您戚老将军的本事,朝中哪个又值得您放在眼里的。想派谁就叫他们派嘛。来了之后,是搓圆还是揉扁,朝廷却管不着。”
戚威深深的看了林雨桐一眼,似乎是要看明白林雨桐真正的用意似的。
林雨桐也笑,却又不再言语,只看着他。
戚威欠身:“臣谢殿下天恩。”
客栈就在眼前了,林厚志正在客栈门口等着。
林雨桐看看身上,扭脸跟戚威道:“不用谢来谢去了,见外。我先去梳洗……北康那边一天没定下来,我也一天不能走。估计是要在北康盘亘一段时间。咱们有机会慢慢聊。”
戚威躬身:“臣告退。”
林雨桐却叫住他:“戚将军放心。戚家的姑奶奶连同外孙外孙女,一切都安好。庆格此人,虽有些优柔寡断,但对妻子儿女,却是实心实意的。”
戚威的头垂的低低的:“臣惭愧!再谢殿下……”
林雨桐跟林厚志进去之后,戚威还是保持这躬身抱拳的动作。
林厚志就笑:“到底是曾经伴君的人……”
怎么在君王面前保持合适的姿态,这就是一门学问。
近臣之所以是近臣,他们比别人好的地方就在于,这一门功课他们比别人学的好!
长宁已经梳洗过了,出来没带衣服,可凉州到底是最大的边城,店老板叫伙计把城里成衣铺子的老板都请来了,看哪个贵人需要什么衣裳,叫伙计直接搬来就是。
这会子的长宁头发还没完全干了,就那么披散着,穿着一身大红的织锦长裙。手里捧着茶盏,端坐在榻上,笑意盈盈。
林雨桐走过去,跪下来:“姑姑,咱们回家了。”
“是!”长宁就笑,“回家了!觉得吸一口气都是甜的。”
她拉着林雨桐上下打量:“有没有伤着了?”
林雨桐摇头:“没有。”
长宁拉着她去洗漱,“没想到你跟着那些少年摔摔打打的闹了几年,倒真是练出了一身好本事来。”
林雨桐没解释,只是笑。
洗漱完出来换了一袭青衫,长宁就皱眉:“怎么穿这个?”
“贵不贵的,不是看衣裳。”林雨桐随着长宁坐下来,桌上已经摆上饭菜了。几荤几素的,她倒是没在意,连着干掉了三碗面条之后,才算是有几分心满意足了。
长宁就提醒林雨桐:“上官淳那几个人,该叫人把他们接回来了。另外,阴大人那边……你得过去一趟。商量商量,这折子该怎么写。毕竟皇上是个什么意思,你父亲又是个什么意思……再加上还有你母亲……她要是在这里横插一杠子,只怕会把所有的计划都给打乱了。你要是真想……你就得先想想,怎么先把你母亲应付过去……她那个人,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等将来到了京城,你再慢慢的体会。”
林雨桐就叫林恕:“去里面,把放在脏衣服上的那封信拿出来……”
太子妃的信,她还一直没时间看呢。
将信搁在手里掂量了几下,这才打开。信倒是不长,也才两页,但是……信上的很多字体有些微微的模糊。林雨桐宁愿相信,这信纸上掉的模糊了字体的都是眼泪,而不是刻意撒上去的水珠儿。
当然了,后面的这种猜测,未免把太子妃想的太无情了一些。
信上的内容,没多少实质的。先是自责,是歉意,而后又说了她的种种无奈。最后却叫她听从陈云鹤的安排。
她把信看了一遍,然后递给长宁。
长宁斜着眼睛从头到尾大致的扫了两眼,又递还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林雨桐从林厚志要火折子,林厚志直接划着了,她就干脆把信凑过去引燃,直到它彻底的变成灰烬。
“一路奔逃,信丢失了。”林雨桐两手一摊,“所幸装糊涂。”
“只怕你那哥哥,已经被你母亲送来了。”长宁哎了一声,“如果不在凉州,也一定在凉州附近。”
凉州城靠近戚家的一条小巷子内,红砖绿瓦的,是一个个不大的小院。
就是普通的四合院,门房、两厢,正房,把院子盖的整整齐齐的。
一个月前,巷子最里头的一处小院,被一对老夫妻买了。老夫妻带着儿子儿媳妇连同几个下人,搬了进去。据说是在邺城得罪了显贵,逃出来的。这才到南靖朝廷管不到的凉州安家。这里都是中原人,言语生活习惯都一样。相对来说,是个避难的好地方。这样的人,每年都有不少。凉州别说是买房贵,就是房租也贵。原因就是如此。
这一家相对来说,家境应该是殷实。买了齐整的小院,就过起了日子。
听说家里的男人还在街上四处打听铺子的信儿,想来是要另开铺子的。
今儿这男人从外面回来,就有些脚步匆匆。巷子里的邻居就问了:“还没找到合适的铺面?”
男人就应了一声,强笑着道:“不急不急。”
这人心道:肯定是急的。要不然脸能成了那种颜色。坐吃山空的道理,都明白的嘛。
男人不管后面的人怎么想,到了门口,敲了三下门,停顿了一会子,又敲了三下,里面这才把门打开。
女人问:“怎么现在才回来?还没有消息吗?”
男人没回答,却先问:“主子呢?”
女人扬起下巴:“在东厢房。”
苏嬷嬷站在屋檐下,看着吴迁急匆匆而来,就‘嘘’了一声:“这两天主子又说大腿内侧疼……说是像是磨破了皮似的疼……好几天了,也没歇好……这会子刚睡了……”
“苏嬷嬷,叫吴叔进来吧。”里面有个似珠玉一般的声音传来,“我醒着呢。”
苏嬷嬷才要说话,帘子撩起来了,流云探出头来:“苏嬷嬷,别拦着了。主子也着急。”
吴迁这才欠身走进去,一直没敢抬头:“主子……今儿城里乱了半天……北康的驻城军被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