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自己都不明白了:“师父……您这是……”
完颜康一巴掌拍过去:“好好看着。”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的。
那孩子去的很快,回来的也很快,跟四爷道:“贵客请!”
由那孩子带路,往前走过两座石头桥,便倒了一处靠水的竹林边上。竹林边几把竹椅,一个带着斗笠的白发老翁正在垂钓,听到人来了,才抬头看了一眼,重新又低下头:“老夫也不问你们从哪里来的,不管求什么事,到老夫这里也无用的。朝堂之事老夫早已经不管不问了。如今坐在这里的,就是一老朽。若是贵客有闲情,一杯清茶,稍作歇息之后,便请自便吧。”
四爷顺势坐过去,给边上闲置的鱼竿上挂饵,然后甩了鱼竿,也静静的坐下垂钓:“老先生寄情于山水,便是真就放下了?”
这杨老先生一愣:“杨家位极人臣,富贵已极,老夫有何放不下的?”
“杨家富贵的侥幸,老先生不会以为世人真不得而知。”四爷叹了一声,“还是杨老先生以为,太后真能将杨家当娘家?”
杨老先生手一抖,霍然转过头来:“贵客知道什么?”
四爷转脸看他:“难道老先生以为,这纸里有包的住火的?”
杨老先生一叹,起身道:“请随老夫里面说话。”
四爷朝完颜康看了一眼:“你带着孩子在外面转转也好,这里风景不错。”
完颜康应了一声,躬身等人进去之后,他才看龙儿:“你可知道什么隐情?”
龙儿倒是想起娘说过的一件趣事,她当时年岁不大,也只当故事听了。听过之后早就忘了,却没想到事情还能用上。这会子,见周围没人,这才低声道:“姑父知道,这宁宗的原配皇后为韩皇后,韩皇后死后,才册立的杨皇后为皇后。”
这个完颜康当然知道,这韩皇后当年娘家势大,这是旁枝末节,先不提。这杨皇后也确实不是原配。
龙儿这才道:“听娘说过,这杨皇后当年是因为貌美被带进宫,而后受宠的。只是她究竟是个什么出身,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是会稽人。问她姓什么,家里如何,她压根就不知道。但她知道当年会稽有个名人叫杨次山,便言说她是杨次山的妹妹……后来的事,姑父想来已经知道了。”
是!据说当年册立皇后,是在这位杨氏和一位曹美人中选择的,但曹美人性情柔顺,可杨氏却涉猎史书,知古今,性格机警,又擅权谋,从而宁宗选她册立为继后。
若她是杨次山的妹妹,那这涉猎史书,知古今便不出奇。可若是连姓什么都不记得的女子,能到后来的涉猎史书,知晓古今,这中间付出过多少努力,当真是不敢想象。
龙儿也感叹,难怪当年娘说,这才是自强不息励志的典范。还说,从古至今,哪怕女人的舞台有限,可细细数一数,凡是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女人,细究起来,都不是等闲之辈。
她收回思绪,便道:“我怎么没想到呢?杨家因为杨太后而发迹,可也因为杨太后……给杨氏家族埋下了祸根……”
第1471章 江湖有你(43)三合一
眼前的老者正是杨次山,他上下打量四爷,问说:“可是北边那位官家的说客?”
四爷打量了这普通的竹林山居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继续绕圈子,而是问道:“老先生可想过杨家以后?”
杨次山如何没想过?这些年他也常想,如何会把路走到如今这种局面?
可返过去再去想,当年被那般盛宠的女人,指名道姓说是自己的妹妹,自己能如何呢?说不是?便是自己否认了,正受宠的宠妃最多不过被申斥两句,或许哭诉两声身世,只有更被怜惜的份,人家不会有太大的关系。可自己呢?杨家呢?只要得罪了人家,这世上落井下石的人比比皆是,当年的杨家只怕连会稽也走不出去,全族皆得亡!
有那知道内情的,如今碍于杨太后在位,所有的话都藏着,不敢说这些犯禁的话。但等到将来,杨太后彻底失势了……失势的太后依然是太后,官家依旧会好好的叫太后颐养天年,可杨家该如何?成了贪图富贵,欺瞒官家,欺瞒天下的贼。便是有那知道当年原委的,难道能指望他们为杨家鸣冤?
更何况,如今太后年岁可不小了,上了年纪的人,躺下之后还能不能再穿上脱下的鞋,这都是个未知数。
真要是太后有个万一,到那时,杨家何去何从?等着成为众矢之的,全族皆罪?
谁也不愿意面对这些,但谁都有些无能为力。
杨次山摇摇头:“老夫便是想的太多了,才心灰意冷,龟缩于山中……等将来,双眼闭,该死该活,全看天意。当年这一番富贵,来的侥幸。若是天意要杨家后辈偿还这窃来的荣华,那便只有听天由命的份。”
“真要听天由命,老先生就不会单独见我。”四爷坐在竹椅上:“咱们俩也别来回绕圈子,杨家的生路就在眼前,只看杨公敢不敢放手一搏了?”
杨次山正色的看向四爷:“阁下还说不是北地人?”
“是北地人,这一点我不否认。”四爷就笑,“放心,不会要老先生做大逆不道之事,更不会叫老先生以身犯险。”
杨次山心里并没有眼前人如此说而放松,每个怂恿人干坏事的人都会有那么一番哄死人不偿命的话的。他不当真,只问说:“究竟是何事?”
四爷也不辩解,直言道:“赵氏皇族,因各种原因,如今散落于各地,多成为普通百姓。新宋皇室本也为赵氏一族,官家每尝想起族人流落,便于心不忍……”
“阁下想让我为新宋奔走,迁走赵氏皇室?”杨次山想到了这一点,心下骇然,不由的扶着竹桌站起身来,“你们这是……这是釜底抽薪……动摇根基呀……”
四爷只道:“本是一片好意,不忍皇室贵裔零落于尘泥,老先生怎会说的如此严重?这本也是看各自的意愿,若是实在不愿意,那便作罢就是了。”
杨次山叹气:自己怎么可能叫这么算了。正是因为看到了这法子对南宋的打击,他便更知道,新宋必然是要成事的。便是自己不来做这件事,对方一样会找其他人来做这件事的。说是自愿,可那些宗室,又怎么会不愿意呢?想如今的官家和荣王,当年也不过是丧父的孤儿,在母舅全家寄人篱下的长大。血脉上确实是太祖皇帝世孙,可这一代一代下来,早已经落魄了。天缘巧合,又正是因为他们丧父没有依仗,这才过继了过来。可这也正是因为出身上不那么理直气壮,所以,官家对宗室的态度那是能冷落便冷落,能有多冷落便有多冷落。防的便是这些人滋长出野心来威胁帝位。因此,这些宗室的日子,有些过的连普通百姓都不如。日日劳作,好些宗室子弟,家里连供养念书的银钱都供应不起。若是如今有那么一机会,能叫他们瞬间成为人上人,那为什么不呢?
去别国你是叛国,去新宋,在皇室看来,有什么不同呢?本就同出一脉嘛!
对新宋官家的身份,当年否认是一句话,如今承认也不过是一句话。真等到皇室北迁,那谁才是赵氏皇族正统?这一点,只怕就不是临安城里的官家能自说自话的了。自然是皇室众人怎么说,那便怎么是了。
折腾到最后,临安反倒是成了贼。
两位官家,一位是上台十年,被史弥远压制了十年的帝王。一个本是囚徒,却硬生生的闯出一条生路,一手灭了金国和西夏的雄才霸主,谁才是英主?
杨次山心里有了决断,但随即又问说:“敢问阁下,做这件事的为何是老夫?”
独独选了自己,这也是不合情理的地方。
若真只是想办成这么一件事,那便是来往两地的商人,悄悄的传句话就能办成的。甚至新宋朝廷,连个具体操办的人都不用派的。就像是之前所想的,那些宗室遇到这样的好事,怎么可能会不答应?
为什么非得自己去做这件事呢?
四爷轻笑一下:“您是太后的哥哥呀。”
太后的哥哥……怎么了?
四爷再说了一句:“您若是频繁接触宗室,别人会怎么想?”
会怎么想?
杨次山蓦然而惊,别人会想:这是不是跟当年史弥远为皇室选嗣子一样,如今自己也是为皇家选嗣子。南宋朝廷几代人没有亲儿子传承,这从宗室选人,已经成了惯例。
“可……可……可如今官家春秋鼎盛,便是一时没皇子,不等于以后……”他这么说着,便是一愣,见对方端着茶不再说话,他的心慌乱起来。宫里的消息,他也不是一点也不知的。那位贾家的贵妃如何会落下病来,别人不晓得内情,他们杨家却是知道的。因为官家无子,且求子心切。太后曾想选杨氏女进宫为妃,为的就是繁衍子嗣。可官家拒了,正好自己也不想叫杨家越陷越深,这件事最后就那么不了了之。贾贵妃是生养了公主的,那便是说,本身生育是没有问题的。那问题出在谁身上?为什么官家那么急切?
想到这一点,他后背都汗湿了。
自己一旦接触宗室,这便是一个政治信号呀。各方势力将闻风而动,朝廷内将内耗不止。
而这些,也只是自己想的,到底是不是,他如今也不敢保证。
可怜朝廷上下,还都没蒙在鼓里的时候,新宋已经接触到自己这个层面来了,可满朝谁听到风声了。
一个浑浑噩噩,一个尽力谋取……罢了,许真是天意如此。
他不再多问,既然必须走这条路,那就闭着眼睛往前走吧,总比之前坐以待毙要好的多。
他思量许多,甚至还提议道:“我得进宫见太后……”
四爷明白杨次山的意思,他做事是个把稳的人。他想接触宗室,但却不想因此而把杨家陷于险境。他是打算进宫,去说服杨太后。叫杨太后出头做这个为皇帝选嗣的事!
如此,便正合四爷的意思。他也给对方吃个定心丸:“听闻老先生的幼子长孙在外游学……北地书院也有几所,若是愿意,只管送过去便是。”
杨次山心中大定,“哦?对北地官学早有所闻,若是能去长些见识,那是最好不过。不知这一去……”
“只管放心去,入了新宋,便有人安排,不用操心。”朝闻阁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好,那就真该解散了。
话到这里,就可以了。四爷直接起身:“那就告辞了!”
杨次山没有挽留,直接将人送出竹楼。
他这次看向等在外面的一行人。却见这一行人里,站在最前面的,反倒是一个小小的少年郎。少年郎长相俊美,站在那里姿态飒然,眼神清正,神情温雅。侧后挨着站着一个姑娘,带着几分英气勃发,再之后,才是三十多岁,留着短须的中年人。
就见那少年只朝自己微微颔首,然后朝正出门的这位客人露出几分童稚般的笑意来。
那少年在一行人中明显为尊,但跟在少年人身后的中年人,又显然不是家奴家将的身份。别说家奴家将,便是属下,腰板也不可能挺立的那么直。
可这样一个人,站在少年的身后,没有丝毫逾越。他心里就有了大胆的猜测:这少年人是谁?
要是没有记错的话,新宋也只一位皇子,那位皇子仿佛就是这般的年纪。
除了皇子之外,还有一位公主。
再看看站在那少年身后的女子,年纪仿佛也对。
他正想的出神,便听到两声‘爹爹’的叫喊。
那少年和和女子,对着那客人喊‘爹爹’!
他一时愕然,错了!一定是哪里错了!想多了吧!不可能,不可能呀!
可这年岁,都又对上了。
等他回过神来,却见这一行人已经走远,转过弯,转眼不见了。他迅速的朝前追去,却见对方已经上了马车,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就这么来,然后又那么走了。
侄孙从后面撵来,问说:“叔爷爷,那人是谁?”
是谁?
怕是了不得的人!
老人长长叹了一生气,身形都佝偻下来了:官家尚在宫中陪他的贵妃,那新宋的官家却已经跑到临安这天子脚下四处活动了。将来若何,还用想吗?
可到底是南宋老臣,一时间涕泪横流,但看着身边一脸无措的孩子,又咬牙道:“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做忠臣直臣,赤诚之臣的。”
我做不来……但我也尽量不去做叛臣!
我不曾背叛赵氏皇族,也算不得是叛臣吧。
回了客栈,龙儿就跟她爹说:“已经叫人监视了。”
朝闻阁的势力在南宋,还是很可观的。
四爷‘嗯’了一声,叫孩子别紧张:“没来过临安,正好在临安附近转转。”然后又跟完颜康商量:“据说牛家村就在临安附近,你要不要回去一趟。”
完颜康就看杨过:“要不过儿回去,祭拜一番。”
杨家和郭家祖辈尚有坟茔在牛家村,又有郭啸天的墓在那里,如今到了附近,理应过去一趟。
完颜康是顾忌着四爷,不好抛下主公自己走了。
四爷就说:“到哪都是转,正好去看看。”看看这个事故多发区。如今也不怕了,反正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想来也不会发生点别的了。
他们低调的出城,奔着牛家村而去。而另一边的南宋皇宫里,杨太后却接到了传信,说是杨公求见。
能被称为杨公的,如今这天下,只一人而已。那便是太后的哥哥,官家的舅舅。
不管血缘上有没有舅甥关系,总之礼法上是如此的。
杨太后放下手里的书卷,问宫人:“杨公?哪个杨公?”问完才恍然:“是杨公啊……”
宫人言说‘是’。
杨太后倒是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来:“哀家的兄长……怎么能不见呢?你亲自去,把人请进来。”
杨次山已经有十多年没见太后的面了,两人这么一见面,都愣住了。
杨太后不等杨次山行礼便道:“上次见兄长,恍惚还是昨日。不想如今再见,兄长却已华发满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