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严肃着一张脸,轻轻颔首,林母则是抹着泪拉着林爱青的手,泣不成声。
“妈,你的工作,你好好做着,别老想着去活动顶给我,别到时候事情没办成,工作还丢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有的,林母点头,心里难受得不得了,林爱青又叮嘱林父,“爸,你看着点我妈。”
林父叹气,卫红要是有爱青一半懂事,该有多好。
“要是姐姐闹得实在厉害,工作就给她,不用顾虑我,嫂子虽然学历不够,但至少有个临时工,说不定也有机会转正的,但姐姐她性子犟,你们要是不同意,我怕她会想左了去。”林爱青垂下眼,她从不跟林卫红争,是她不想争,不代表她不会。
她就算不会耍心机,在林卫红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也学到了一两招。
就是这话说出来,自己心里难受得厉害。
林父现在听到林卫红就生气,尤其是林爱青这么为林卫红着想,林卫红这个当姐姐的,却没有一点姐姐的样子,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你别管你姐姐了,你妈的工作还轮不到她!”
原本还有一剂猛药的林爱青,突然就不想再说下去了,就这样,她不想变成林卫红那样的人,更不想跟自己的父母耍心眼。
都是儿女,她也不想让他们为难。
林卫红其实过来了,偷偷躲在了暗处看着,眼看着林爱青上了卡车,林卫红眼底闪过兴奋,这一刻,她们姐妹俩的命运,终于彻底对换了过来。
想到林爱青会留在乡下,嫁给乡下泥腿子,再生一堆孩子,成日纠缠在婆婆,妯娌和家庭琐事中,林卫红心底前所未有的快意。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劝林爱青嫁给徐向阳了,应该直接装病到底,让林爱青毫无怨言地下乡多好。
可惜了,棋差一着。
……
“林爱青!”
徐向阳父母舍不得他挤卡车,亲自把人送到了火车站,所以愣是直到上火车,徐向阳才挤过人群找到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发呆的林爱青。
徐向阳咧着一口大白牙,得意地瞅着林爱青。
第六章
林爱青出于礼貌跟徐向阳打了个招呼,然后目光继续看向窗外,徐向阳想要搭话,但看林爱青明显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只讪讪地坐了会,就回了自己原来的座位。
走前还叮嘱林爱青,“中午等我给你送饭啊!”
如果林爱青没有记错的话,徐向阳根本就不在厂里公布的下乡名单里,但他现在出现在了火车上,就容不得林爱青不多想。
当然,林爱青很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那是你对象啊?”林爱青旁边是个扎羊角辫的姑娘,等徐向阳一走,就扭头好奇地问林爱青。
火车上不止有棉纺厂的下乡知青,还有省城别的厂或街道的下乡知青,大家大多互不认识。
再加上林爱青本就是提前一年毕业下乡,同厂下乡的多是林卫红的同学,跟她熟悉的也没有,从上火车找到座位起,她就一直一个人坐着。
“不是,我们的父母是一个厂的。”林爱青的回应很冷淡,问话的羊角辫姑娘却没觉得哪不好,反而心里隐隐欣喜。
只是一个厂的就好,说不定是大人关系好,那男同志被父母交待了,要照顾好女同志。
她还想再问,可惜林爱青说完就起了身。
“诶,你去哪啊?上厕所吗?咱们一起,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向海燕。”羊角辫姑娘向海燕赶紧也起身,笑嘻嘻地想要跟上林爱青。
她刚刚可是看着了,来找林爱青的男青年,不光长相不错,穿着谈吐也能看出来,不是一般人家出身的孩子,手上还挂着手表呢。
“不了,我去走一走。”林爱青这话一出口,向海燕就讪讪地坐了下去,这拒绝太明显了。
结果林爱青这一走,再回来坐下的人已经不是她了,直接换了个人。
本来打了一肚子腹稿准备跟林爱青打好关系的向海燕,“……”
等中午徐向阳拿着打了热饭的饭盒,乐颠颠地跑过来找林爱青时,她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个完全陌生的女同志。
“同志,你找爱青同志?”向海燕眼睛一亮,立马站了起来。
“她人呢?”徐向阳皱眉。
“她,她跟人换座儿了,我已经问过了,她好像是换到了七车厢。”向海燕本来想说谎林爱青去厕所,但转念一想,这个谎言太容易戳破了,不如实话实说。
徐向阳抬脚就要往七车厢去,向海燕赶紧跟上,“同志,我陪你一起去,我……”
“你谁啊你,一边去。”徐向阳瞪了向海燕一眼,满眼的不耐烦,自个转身往七车厢去了。
结果当然是找不到人的。
林爱青看着徐向阳过来又过去,然后再没有过来,自己安心地坐在新换的座位上,翻出书本出来摊着,心里慢慢琢磨着事儿。
……
近几年来下乡,已经不大往边疆去了,尤其她们这样偏南一点的省份,基本就是往本省周边的农村去。
林爱青她们下乡的地点,就是离省城三百多公里远的西江市。
会车加晚点,坐了近十八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在清晨四点多的样子,到达了西江市,在火车站知青经过一次分流,林爱青坐上了前往望江镇的中巴车。
又是五个多小时的颠簸,直到上午十点,才到达望江镇人民公社。
中巴车上林爱青没见到徐向阳,还松了一口气来着,结果刚下车没一会,就见到了第二拨过来的徐向阳。
徐向阳眼睛一亮,就想往林爱青这边来,结果林爱青目光一转,落到了别处。
“……”徐向阳就是脸皮再厚,心脏再强大,这会也有些受伤了。
按耐住心思,没再往林爱青那边凑。
感受到徐向阳明显低落的情绪,魏延安下意识地往他刚刚看的方向看过去,结果被徐向阳飞快扯回来,“表哥,别看!”
魏延安只看到了一个清瘦的侧脸,和林爱青垂在脑后,半长的马尾。
他们没有在公社等太久,很快就按着名单,被各自下乡生产队的队长接走,前往各自被分到的生产队。
林爱青和另外一男一女两个知青被分到了白滩坪村,徐向阳被分到了另外的生产队。
从望江镇到白滩坪村,唯一的交通工具是队长推着的自行车,不过现在车上绑满了行李,林爱青她们三个只能背着行李跟着年轻队长的自行车后走。
队长是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同志,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人看上去健谈又爽朗,一笑起来就露出一口微黄的烟牙。
这个年纪的队长,已经算是很年轻的了,今天在望江镇公社,林爱青她们见到来接人的,多是四十岁往上走的中年人,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是有的。
“我姓刘,咱们村里的老队长也姓刘,你们管我叫小刘队长就行。”小刘队长先自我介绍了一番,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村里的情况,顺道让林爱青她们几个自己介绍了一下。
虽然有名单,但当时领人的时候,人多眼杂,小刘队长也没细看,分不清谁是谁,只知道男同志的名字。
“我叫徐刚,省城来的,今年十九岁。”唯一的男青年首先开口。
林爱青跟另外一个留着江姐头的姑娘对视一眼,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抿了抿唇角,“林爱青,省棉纺厂的,……。”
“我叫陈爱党。”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个说有些紧张,陈爱党没等林爱青说话,就先抢了话头,说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林爱青。
林爱青微笑摇头,示意她继续,陈爱党才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我也是省城来的,我爸妈在火柴厂上班,我今年十八岁。”
小刘队长扫了眼三个人,笑着点头,其实心里挺发愁的,这每个生产队都有接收知青的任务,这是没法避免的。
他唯一盼着的是,能给村里多分两小伙子,至少锻炼一段时间,能成为不错的劳动力,结果昨天他在公社抓阄分人的时候,运气实在是不太好。
现在村里又多了两个女娃娃,他冷眼看着,哪个也不像是能下地干活的样子。
尤其是那个叫林爱青的,看着就瘦小又娇气,虽然长得漂亮,但也细皮嫩肉,一点都不像是能下地的样子。
也就是不能退,要是能退,小刘队长早在公社就把人给退了。
从镇上到生产队,又走了一个小时,才到白滩坪村,村里分给知青的住处,是村里被打倒的财主的老宅,一个错落有致的老民居小院。
不是村里常见的土坯房,是比较坚固的那种石头房子,院里的地坪也是铺了青石砖的,条件相当不错了。
院里已经住了不少人,院坪空地上到处都拉线晒着衣服,林爱青她们进去的时候,还能见到有年轻妇女抱着孩子在门口晒太阳,见到她们的表情十分淡漠,连个表情都没有。
“这都是早些年下乡的老知青,你们住下来,慢慢就熟了。”
“你们过来,这三个屋子,你们看着选。”地主老财的大院就跟个小镇子似的,七拐八绕的,房间也不老少,本来都住满了,不过这几年,有的知青想法子回了城,有的在本地嫁娶,搬了出去,空房子还是有的。
就是位置好的那几间正房被人占了,只有东南角上,还剩下几间小屋子,以前是财主家用来放杂物,给长工住的地方,林爱青她们没来之前,也是放杂物的,这三间是这两天才腾出来的。
三个人很好分,徐刚让着两位女同志,陈爱党等着林爱青谦让,结果林爱青见林爱党不说话,直接拎着行李去了正东南角上的那间屋子。
“你……”陈爱党发出了个气音,见小刘队长还站在旁边,愣是硬憋着才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林爱青选的屋子是三间屋子里面积最小的一间,不过东面和南面都有窗,光线是最好的。
陈爱党本来在犹豫选哪间好,结果林爱青这么一选,她不得不选了三间里面积最大的中间那屋,徐刚自然是剩下的那间了。
分好屋子,小刘队长又领她们去见了这院里的知青负责人罗文哲。
罗文哲是六十年代初下乡的老知青,在这里已经呆了近十年,他原本虽是城里人,但现在看上去,不管是打扮还是说话,和这里的农民已经没了太多的区别。
小刘队长安排她们中午跟着老知青们吃一顿,下午找个时间去大队部领口粮,就直接走了。
这会已经十二点多了,老知青们早吃过了,不过灶上给她们留在粗粮饼和米粥,罗文哲让他们吃过错把碗洗了,让她们回屋收拾,收拾好了,他再领他们去大队部。
回屋的时候陈爱党心里不知道是有气还是怎样,摔摔打打的。
“你别在意,她发神经,谁让她自己不开口,光想着别人让。”徐刚比较喜欢林爱青的性子,话少安静,关键是人还漂亮。
林爱青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说完就进了自己那屋,开始收拾打扫起来。
徐刚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讪讪地进了自己那屋,看来林爱青不止是话少安静,性子还挺冷的,不太好接触的样子。
林爱青的屋里除了木板搭起来的一张小床,再也没有别的,趁着日头好,林爱青先把木板搬出了屋晾着,找来抹布擦干净放在太阳底下晒,然后从行李里头找出锁头来,把门锁上,就去找罗文哲去了。
“矫情!”
第七章
陈爱党已经铺好了被子,听到隔壁动静出来一看,就看到了在太阳底下暴晒的床板,和林爱青往罗知青屋里去的背影。
林爱青找到罗知青,也没进屋,直接就在门口把话说了,然后按着罗知青的指点去了村里的木匠家里,准备做两个简单的家具。
现在虽然不允许私下买卖,但像剃头师傅、农村荒木匠这样的手工艺人,都是统一在公社登记了,允许制作并收取低廉的工费的。
林爱青原本以为要的东西得等,结果村里的荒木匠家里有不少现成的小东西,林爱青挑了个脸盆架子,拿了两个圆木桶,一个小木盆和一把小马扎。
在院子里,林爱青还看到了几样刚刚补好胳膊腿,纱纸磨过了,还没有上漆的旧家具。
她才问了一句,就招来木匠媳妇一顿抱怨,这些破家具是人找木匠师傅来修的,结果修好了又不要了,一分钱没收着,还贴了不少木料和功夫进去,现在就扔在家里,劈了当柴烧舍不得,放在这里也没有人要。
也不是特别好看的家具,就很普通的三门立柜,一些旧桌椅而已,村里也没谁家缺家具的,再拉回镇上去,不仅要花时间,还要出人力工钱,不值当。
再说了,拉到镇上去,也没人要。
“闺女,你真要?”听到林爱青要这些破烂,木匠媳妇脸上一喜,见林爱青点头,脸上笑容更盛,搓着手眯着眼缝道,“哎呀,这些东西虽然是送来补的,但都是好木料做的东西哩,老榆木的你瞅瞅,结实得很,等上了漆,保证跟新的一样,就是,就是这个价钱怎么也要比那些小东西要贵一点的。”
价钱好商量的,林爱青跟木匠媳妇讨价还价了一阵子,最终把衣柜和一套旧桌椅都要了,全部这些东西加起来,统共花了十八块钱,一个学徒工一个月的工资了。
主要还是大件贵,不过看林爱青这么爽快,木匠媳妇十分豪气地送了林爱青一个大木箱子,木匠能去公社批条子砍木头备木料,一个木箱子的木料她们家还是出得起的,反正不管怎么算都是赚。
十八块钱花得林爱青心肝肉痛,但是这钱不花也不行,她不可能就在仅有一张床的屋子里生活,像书桌是一定需要的,衣柜有也是最好,想想家里百货大楼里木器部的家具价格,林爱青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安慰。
约好了上好漆再给送过去,木匠媳妇就帮着林爱青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起搬到了知青点。
陈爱党刚才还骂林爱青矫情呢,见到林爱青抱着盆桶回来,立马就迎上来问了,倒是徐刚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问明白后,陈爱党就跟着木匠媳妇走了,她屋里也什么都没有呢。
把床铺好,架子盆桶都放好,小屋也终于有了些住人的样子,就是挨着道的南面窗户的玻璃全是最便宜的透明玻璃,林爱青盘算着,下面几块透明玻璃得换成有菱格的厚玻璃才行,不然谁路过,都能往屋里瞅上一眼。
暂时没有玻璃可换,也没有整块的布料,只能用衣服挡一挡。
安顿好,等到陈爱党也收拾好,三个才去找了罗知青,一起往大队部去领粮食。
新知青头一年每人每月四十二斤粮食,一直发到秋后分粮打止,之后就跟农民一样,得多少工分分多少粮食,分了粮,小刘队长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让她们仨回了。
罗文哲本来想帮林爱青背粮食,两个女同志里,林爱青看起来要瘦小很多,结果林爱青自己把粮食抱了起来,反而看起来高壮许多的陈爱党提得十分艰难的样子,见她一脸期待,罗文哲便去给陈爱党帮忙了。
才四十二斤粮食,在厂里的时候,每到抢物资的时候,秋红薯冬白菜,几十上百斤的东西,林爱青都硬扛过两回,虽然事后总要酸痛很久,但最后都坚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