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的心痛得快要碎开了,她是宫里的人当然明白那夜过后无论有没有名分她都算是皇上的人了,但她自始自终都不相信那是绮佳的意思,那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她那样坚定地告诉主子她不愿意,也记得主子哭着说过会成全她,她、要她出宫去,要她代替她去过自由的生活。
纵使无人相信她的话,但蓁蓁依然坚持,她的主子,绮佳绝不会食言不会违拗她的心意。
蓁蓁攥紧了拳头重重地往地上磕着头。“贵主子,求贵主子开恩,奴才不敢要名份,奴才记得主子的吩咐,主子要奴才出宫的……”
贵妃不想蓁蓁竟然如此执拗,她相信蓁蓁没有撒谎,或许绮佳曾经是许诺过要像对龄华一样给她许个好人家的,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情况完全不同了啊。“你这丫头怎么还如此糊涂,你是敬事房里有名字的人,坤宁宫的人里只有你是不能放出去的。”
“求贵主子开恩。”
见蓁蓁半点没有顺从的意思只是不住地跪在地上磕头,贵妃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她说她想出宫?”
皇帝一愣没端稳手里的青花杯让茶水撒了些出来。贵妃慌忙把杯子端走,又解了帕子替他擦手。“哎怎么了,烫着没?”
皇帝掸了掸衣服上的水珠,给了贵妃一个安抚的微笑。“没事,不过水撒了。”
贵妃捧着皇帝的手见他手上不过沾了些茶水并没红肿这才放心。“臣妾同她说了,也劝了,不过她还是坚持说姐姐生前给她安排好了,要她出宫去的。”
皇帝想,绮佳生前一贯疼她要说有过什么安排也不是不可能,再说绮佳之前的确推脱良久,蓁蓁是一心当真也未知。
“绮佳有同你说过什么吗?她不是把她母亲进宫时候许给她的求子荷包都给了蓁蓁。”
“蓁蓁还小呢,不过……”贵妃给皇帝端来杯新茶,打量皇帝的神色斟酌着道,“姐姐素来有给宫女许嫁的先例,龄华本来定了不日要许给高家的,蓁蓁的事怕是也相看过内务府个把体面的人家吧。至于那个荷包,臣妾也知道荷包对姐姐意义重大,那日姐姐说笑间就要赏给她,说是让她得一份体面,臣妾也以为……可姐姐到底如何和蓁蓁说的,臣妾就真的不知道了,皇上也知道,姐姐待蓁蓁从来都不一样的。”
内务府都是皇帝的私仆,在主子跟前有些脸面的不过就那么几家,皇帝不过略一想就大致猜着了。
“宫里的规矩她不懂吗?你没同她说吗?”他一拧眉随手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砰”得响了好大一声,“往日里绮佳一贯骄纵她,但如说得有理她还是听的,你把事情给她说明白讲清楚她还这样?”
贵妃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脸色发白,皇帝忙扶她坐下轻轻安抚她。“怎么样好些没?”
贵妃脸色稍缓了缓,看了眼皇帝眼泪扑朔着就往下掉。
“哎,朕不过是一时语快,不是怪你,你好好的哭什么。”
贵妃垂着泪道:“若是承乾宫里的人,臣妾自然是能管该管的,可那孩子原是姐姐身边的体面人,如今姐姐才走,坤宁宫的旧人还没安顿好,臣妾若是这会儿去管,好听的会说臣妾是‘越俎代庖’,难听的臣妾不说皇上也懂的。”
皇帝一时哑然,皇帝安抚了她一会儿,贵妃才渐渐平静下来。
“蓁蓁的性子皇上想必比臣妾更清楚,臣妾劝过,宫里的规矩也同她分明说了,她没有第二句要说的,只是一味讲姐姐在世的时候说过要她出宫去的。”
皇帝叹了口气,绮佳走得突然竟没同蓁蓁交待,蓁蓁是多倔强的脾气,又是多顶真的性格他心里门清。往年说她一句字不好立刻就去苦练回来要让人夸回去才满意的,绮佳骤然离世,她怕是在这种节骨眼钻起牛角尖了,贵妃也确实难做。
“如今该怎么办才好呢……”皇帝是喜欢蓁蓁的,又有着绮佳的关系在,他是想等眼前这些事过去了给蓁蓁一个体面的名分的。但他毕竟有自己的尊严在,蓁蓁既然如此抵触留在宫里,强扭的瓜不甜,皇帝也并不想把事情弄得难看。只是她已经是临幸过的宫女,即便皇帝无所谓,她也绝无出宫归旗,更何况皇帝心底暗暗是不甘心她这份抵触和倔强的。
贵妃见皇帝为难的样子心也是软了。“皇上也别恼了那孩子,她对姐姐一心一意如今姐姐突然去了臣妾看她心里头早是六神无主慌了神了。”
皇帝想起在灵堂见到的几乎快憔悴成了纸片人的蓁蓁默默地点了点头。
“臣妾倒有个主意。”
第42章 第 42 章
皇帝皱了下眉头, 但没阻止贵妃。
“要不先让她在巩华城待着吧。”
“巩华城?”
贵妃道:“奉安殿里要人看着烛火和四时祭祀, 她又一心念着姐姐,就让她先在那待一段时间吧, 等她心绪平静了想明白了皇上再把她接回来吧。”
巩华城虽不在京里却还是皇宫延伸的一部分, 蓁蓁有了容身处皇帝也有了台阶下, 虽然皇帝内心不舍,但是贵妃这个主意不失为权宜之计。
皇帝握了握贵妃的手:“为难你了。”
贵妃叹了口气:“皇后姐姐从前待臣妾亲如姐妹, 她身边这几个即便皇上不说臣妾也是要关照一二的。”
说起绮佳皇帝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朕知道了,你去吧。”
贵妃欲言又止, 想了想还是把话收了回去。“臣妾告退。”
匍一出乾清宫, 太阳光在乾清宫前, 在她的肩上洒下一片金色, 一惯病弱的身躯在春寒的大丧里愈发不适,贵妃咳嗽了几声,仰起头让那满天流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后方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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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去世,坤宁宫几乎可说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了,惠嫔寻到蓁蓁的住所前,才抬手要敲门,门不期然就开了,两人四目相对惠嫔就是一叹:“知道你不会好过, 没想到你憔悴成这样。”
蓁蓁恭恭敬敬地福了福:“奴才请惠主子安。”
惠嫔扶了她起来, “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蓁蓁见她神色凝重, 想她必是有要事, 便点了点头,迎她入屋。
惠嫔静静地瞧了她半日,方才问:“我已经听说了,你要去巩华城是么。”
蓁蓁幽幽一叹。“是。奴才想去给主子守灵。”
惠嫔道:“如果,我叫你别去呢?”
蓁蓁略惊讶地抬起头望着她。
惠嫔说:“我只告诉你一桩事,听了后,走或者不走,你自己决定。”
蓁蓁一时不知惠嫔是合意,但想起绮佳在世的时候惠嫔几乎是她唯一能敞开心怀的嫔妃,便慎重地点了点头。“娘娘请说。”
“我先问你,皇后崩逝前一晚可是赵福值守坤宁宫的?”
惠嫔说得没错,秋华出宫后,绮佳没有再调大宫女入内,所以蓁蓁和龄华在她病后轮流在内伺候,而外头都交给了赵福,尤其是绮佳病后,蓁蓁和龄华无力看顾的时候都是赵福在统领坤宁宫的大小事务。
蓁蓁道:“是,那段日子坤宁宫上下之事都是赵总管打点。”
惠嫔点点头。
惠嫔又问:“那这些日子你可又再见到赵福?”
蓁蓁仔细回想是有段日子没见到赵总管了。惠嫔看她脸色便知她在想什么。
“皇后崩逝那天兵荒马乱,这些日子缓过劲来,我便想细细问问姐姐去世那天的情形,在我们赶到坤宁宫前,姐姐可还有留下什么话交代的,如此想着我便派人去把赵福叫来问,他当时说无甚异样,皇后是突然呕血,病势急转不行,在我们赶到之前并没留下别的什么话。过了几天我又想问他坤宁宫旧人怎么安排,再去找他时,敬事房那边告诉我赵福出宫办丧的时候染了天花,送出去了。”
蓁蓁乍然问:“死了?”
惠嫔摇头冷笑:“一把年纪的人得天花,不死也得死啊。”
电光火石间,蓁蓁被哀伤蒙蔽的内心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脸色煞白,攥紧的手不住发颤。
“坤宁宫的旧人,除了你去巩华城外,其余人等明日皇后梓棺去了巩华城也都要出宫去了。如今我想听你说,你还想去巩华城吗?”
蓁蓁闭上眼睛,打嗓子眼里痛苦地喊出一声:“不!”
惠嫔眼里一时泪光连连。好姐姐,你养大的这个孩子总算没有辜负你。
惠嫔解下素帕擦了擦眼泪。“我有一事要问你,皇后姐姐崩逝前一日,为什么会安排你突然在翊坤宫侍寝。”
那几乎是一段蓁蓁绕不开却总是纠缠着她的记忆,她闭了闭眼,便大略把事讲与惠嫔听,惠嫔听闻后骤然失色:“如此下作,绝不是绮佳!”
这些天,蓁蓁都沉浸在哀伤和质疑中,只有她相信不是皇后所为,惠嫔这句话如同她的救命稻草。她还未感谢惠嫔,惠嫔几乎失态地怒骂:“这是什么东西,反了他们,敢用这样的手段糟污皇后的名声!”
“我不信,他们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信。蓁蓁,你信我,绮佳!”惠嫔一手拽着蓁蓁,一手指着绮佳的梓宫,“我与绮佳自幼相识,她不是,绝不是!”
惠嫔的怒气让她的脸涨得通红,她未入宫时就认识绮佳,入宫十余年时光,她看遍人心,唯有绮佳她是真心相信之人,像保清被送宫外这样的危急关头,她也只敢信绮佳、求绮佳。绮佳是如何高洁之人,即使忍心将蓁蓁送给皇帝,也绝不会用如此不明不白的手段。
“奴才比您更不信。”蓁蓁忍着心中的剧痛问,“惠主子,皇后娘娘真得是遭了人毒手吗,皇上……皇上可知道?”
惠嫔说:“若非因为我偶尔找了赵福来问话,我也根本不会起这疑心。只怕如今这后宫之中,也只有我心中是这样怀疑。姐姐病逝前的医案太医院都恭送皇上看过了,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几位太医又口径一致,不可能有串供的机会。更要紧的是,姐姐弥留之际当着皇上的面亲口留下的遗言里却什么都没有说。我根本没有证据,你想想,万一此事有索家的手在里头,事关太子,如此空口无凭地去找皇上,岂不是会激起一阵惊涛骇浪般的风波。”
蓁蓁闭了闭眼。“是谁,您觉得会是谁?”
惠嫔深吸一口气,报了一连串:“索家、佟家、咱们娘娘的生母太福晋。”惠嫔自嘲一笑,“当然还有我。”
蓁蓁被惠嫔的直白所惊,惠嫔耸耸肩,无奈说:“索家要保太子,自然希望赫舍里氏坐镇中宫,否则为何送禧嫔进宫。贵妃是否亲涉其中我不知道,毕竟她进宫这些年都安安分分的,同姐姐又一贯交好,但佟家出了孝康皇后,当然希望再出一位皇后。而我,我是大阿哥生母,而我背后是整个叶赫那拉氏。”
蓁蓁急问:“那太福晋呢?她可是主子娘娘的生母。”
“太福晋催促绮佳尽快用你借腹生子多时,这老太太没什么德,那夜你的事上用这种龌龊手段她做起来得心应手。何况看那日三格格的架势,怕是过几年也要进宫来了。”
蓁蓁回想了下太福晋的样子,点了点头。“但太福晋不会伤害主子的性命的……”
惠嫔说:”我知道,所以我说一切都只是我的揣测,也许赵福真的只是感染了天花,我当然也希望姐姐的崩逝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一场不幸,可若不是,若不是如此,谁又来替姐姐找出真相?”
蓁蓁咬了咬唇:”惠主子,求您教奴才,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