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二路依次坐落着承乾宫和永和宫,承乾宫是前朝崇祯帝宠妃田氏的居所,贵妃进宫前皇帝特让人将承乾宫修缮了一番,如今承乾宫是这后宫中最新也最好的宫殿,里面除了贵妃还有几位早年的答应常在。
承乾宫再往东便是永和宫了,这永和宫原本也是座两进的宫殿,只是崇祯末年的大火烧了后殿,如今永和宫只有正殿和几间偏殿尚存。
蓁蓁下了轿子便见顾问行带着几个太监并两个宫女已经等在永和门外了。
“奴才给主子请安。”
蓁蓁忙称不敢,她在坤宁宫侍奉多年,和顾问行是真真老相识,他这一句“主子”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顾总管,您别这样,太折煞人了。”
秋华和顾问行也是老相识,这时候忍不住捂着嘴在一旁咯咯咯笑。
顾问行哈着腰说:“吴主子,如今不一样了吗,您要不让奴才奉承您,皇上回头又拿我发脾气。”
他说着引了一位高大的太监到蓁蓁面前:“这是张玉柱,是奴才收的第一个徒弟,手脚麻利,求您不嫌弃,收他做个首领太监可好。”
这个叫张玉柱的太监,不等蓁蓁开口已经啪啪两声一甩袖跪在地上:“请主子安。”
他头埋得低,蓁蓁也看不清楚样貌,但她却听出了顾问行的言下之意,这人是顾问行信任之人,特地派来就是要她安心。
“顾总管什么话,您的徒弟在我这儿委屈了。”
顾问行一笑就像个皮猴子,这时候脸上都堆出花来了,皇帝嘱咐他给永和宫找清净人,他思来想去还是把自己这个贴心的大徒弟给送来,虽然眼前人现在还是个常在,但瞧着自家万岁爷这几个月一会儿气得要生要死,一会儿又高兴得天天把人搁眼前逗着玩的样子,日后肯定是前途无量的。
“岂敢岂敢,张玉柱,以后好好伺候主子。”顾问行拍了下自己徒弟的脑袋,又指着人一脸得意,“奴才这徒弟比奴才能干,还会点拳脚功夫,人也好学,您有什么尽管差使他。巷子里风大,让他先伺候您进去,奴才还赶着去伺候万岁爷。”
蓁蓁自然不再留他,塞了个荷包要赏顾问行,顾问行人精也不肯收,急急忙忙就走了。
张玉柱赶在蓁蓁面前挤了笑容道:“主子,里头奴才已经都收拾好了,常在进去瞧瞧去。”
他从哈日伊罕手里接了包裹,手里轻飘飘的份量让他一愣,蓁蓁之前一直寄居在宁寿宫,除了几件衣裳和过去用的首饰外身无长物。先头随他一起跪在宫门外的宫女要上来拿包袱,张玉柱心思一动,对她俩道:“姑娘们陪主子进去吧,这些粗活我来便是。”
两个姑娘“哎”了一声,跟在秋华和哈日伊罕身后迈过了永和门。进到殿里,秋华扶蓁蓁上座,张玉柱和两个宫女跪下行大礼。
“奴才请常在主子安。”
往日里蓁蓁都是这样跪下给皇帝,给绮佳,给宫里各位主子娘娘请安的,如今眼前这一幕是这样熟悉,施礼的和受礼的人却不一样了,蓁蓁有些发愣,秋华轻轻碰了她一下,她方回过神,“都起来吧。”她看了秋华一眼,秋华取出三封红包依次交这三人手上。“这是常在赏的,往后你们在这永和宫当差务必要勤勤恳恳不可懈怠。”
“奴才谢主子赏。”
张玉柱恭恭敬敬地受了,两个宫女似是头一次得赏银,喜色跃然脸上。她们这模样蓁蓁瞧得甚是亲切,她头一次得了主子的赏也是这样欢喜。“你们俩叫什么,哪个旗的,几岁了,哪年进宫的?”
左手圆脸的活泼些,先开口道:“奴才内务府正白旗李氏,今年十五了,是康熙十五年进宫的。”
右手尖脸的跟着道:“奴才内务府镶黄旗舒穆禄氏,今年十四,也是康熙十五年进宫的。”
旗下人读书识字的少,女孩在家时一般都用乳名浑叫,无非是大姐,二妞,进宫后再由主子赐个正经的名,像龄华秋华都是这样。蓁蓁因家里有傅达礼这样的读书人在,又一度是吴雅家唯一的女孩,爷爷疼她便让傅达礼给取了个正经的名,也因为这样进宫后亦不曾改名。
蓁蓁略想了想道:“今儿我就为你们二人赐名,我心里有碧霜、霁云二字,你们想一想,自选其一吧。”
圆脸的微微侧着头,似是左右不定不知道选哪个,尖脸的想了一下跪下道:“奴才霁云谢主子赐名。”圆脸的瞧了尖脸的一眼也笑着应道:“奴才碧霜谢主子赐名。”
“都起来吧。”
碧霜忍不住问:“主子,这两名子实在好听的紧,可奴才不明白什么这是什么个意思啊?”
秋华摆出了当初在坤宁宫作姑姑的架子来,严厉地剜了她一眼,霁云吓了一跳,立马把头一低不吭声了。蓁蓁轻轻笑了笑,“你们俩的名字是我从西湖十景中化用来的。”
碧霜瞪大了眼,“主子懂得真多。”
秋华瞪了她一眼,“你话也真多。”
碧霜吐了吐舌头把头低下了。一旁的霁云咬着嘴唇在旁偷偷笑了。
“好了,你们下去吧。”
两个姑娘福了福去外头班房里候着了。哈日伊罕闲不住,便道:“小姐姐,我去收拾箱笼去。”说罢,便提了三个包袱往里屋去了。
蓁蓁打量了下这永和宫的正殿,虽然是匆忙收拾的,但是应有尽有,西间布置了简单的书桌和小佛堂,东间用来起居。她和秋华都是孝昭皇后跟前伺候过的,所有的摆设物件略一过眼就知道是好东西。
张玉柱在旁解释到:“六日前顾太监点了奴才从懋勤殿到永和宫伺候,奴才到永和宫一一打点了物件,高德昂副总管两日前来看了一眼,又送了几盆宝石盆景和珊瑚摆件来。”
他手点了点两边窗台上的盆景,一瞧就是上好的东西,蓁蓁和秋华在宫中多年都是眼力见极好的,一般常在哪有能用这么好的东西的。
高德昂在宫中早就是副总管太监,仅在顾问行几个老人之下。秋华看着蓁蓁,蓁蓁心里头一突,旋即却马上就明白了。她生了皇子,皇帝又给她迁宫,眼见前程有望,高德昂这是在给她做人情做面子。想明白了她又心里空荡荡的,宫里是不是事事都这样,主子过去也是这样日日想,日日算计吗?
秋华见蓁蓁没什么想说的,就替她开口:“你有心了。”
张玉柱道:“奴才不敢受姑姑夸奖,份内之事。”这人也简单,说话一点不花里胡哨,也不像顾问行爱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样子在宫中内侍里极为罕见。
秋华又问:“张公公,我也不和你打太极,吴常在根子浅,顾总管把你派来就是为了让咱们安心。我和你直问,另外那两个宫女你可知底细?”
张玉柱打千回话:“宫女太监不是一处管辖的,那边是内务府直接派来的,奴才探过她们的口风,一个原是伺候淑惠太妃的,另一个是在景仁宫值守的,都进宫没几年,原来的主子管得松,规矩上都还糙着。”
秋华道:“规矩都是其次的,只要来历弄清楚,往后都是可以教的。”
秋华点到为止,张玉柱是心领神会:“这些奴才会去打听的,请主子放心。”
蓁蓁产后还是体虚,这话说了一会儿,其实有点撑不住,不过她心里一直悬着一件事:“张公公过去伺候懋勤殿,到我这里其实是委屈了。”蓁蓁说的是大实话,懋勤殿是皇帝日常去听师傅们讲学的地方,张玉柱调来永和宫看着就亏。
“奴才只知道忠心,不知道什么是吃亏。”
这个张玉柱!从进来到现在都是有话回话,顾问行把这么个锯嘴葫芦派过来还真是有意思了。蓁蓁想着也放心把最惦记的一件事跟他交代:“过去坤宁宫有个大宫女叫龄华,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如果不知道去查一查。”
张玉柱一愣,皱着眉说:“龄华姑姑奴才自然知道,奴才记得内务府在皇后大丧后递了文书,让她出宫嫁人的,这应该已经走了吧……”
嫁了就好,蓁蓁听他这样说这才安心了些。于是让张玉柱退出去,留了自己和秋华在室内。
“累吗?”秋华见她已经扶着椅靠在说话,想扶她去内室。
蓁蓁点头,看了眼秋华有些自嘲:“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秋华扶她起来,边走边劝:“时日长了就好了。刚刚听您问龄华,是担心什么吗?”
“走了就好,就是走的时候还和我怄气呢。”蓁蓁把皇后灵前龄华的那些话说给秋华,说完冷冷地笑了,“也不知道我此时此刻安生地在这永和宫里,哪位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呢。”
“那人千算万算,一定没算到您有孕又得蒙两宫庇佑生下皇子。”秋华见蓁蓁眼圈微红,要给蓁蓁擦拭眼泪,蓁蓁推开她的帕子,缓了缓自己把眼泪都擦了,又过了好一会儿,等情绪平复了才道:“秋华,事我们要牢牢记在心上,主子与我有救命之恩,如有人夺她性命,我一定与此人与命相搏。”
蓁蓁深吸一口气,“往后永和宫里的事都你来管,永和宫外的事便都交给张玉柱了,顾问行的人就是皇上的人,能好好用。还有,我这几日思量想起一桩事来,皇后娘娘薨逝前一晚,守翊坤宫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姐姐去打听一下,那日当值到底是何人。”她眼角还红着,面色却恢复了平静,眼神里却透出冷静和威严,秋华心惊,忙不迭地点头。
蓁蓁话音才落,忽听屋外响起碧霜的声音:“主子,高副总管来了。”
蓁蓁心道:这高德昂的腿脚真是快。宫里的规矩,没有主子迎奴才的道理,所以她理了理仪容起身往里屋去避开,秋华陪着她一起进去。
张玉柱站在殿外,不一会儿就见高德昂领着几个太监进了永和门。张玉柱往前一步利落地打了个千,“副总管。”
高德昂笑问:“常在主子呢?皇上有赏赐,请常在主子出来接赏。”
张玉柱陪着他进殿,边走边道:“常在才到正在屋里歇着呢,副总管稍歇,奴才去请常在。”
高德昂见他捱到往东暖阁的帘子前冲里头说了一声:“主子,皇上有赏,请常在主子出来接赏。”
过了一会儿秋华作妇人打扮钻了出来,虽脂粉未施模样却颇标致,若不是穿着打扮都是宫里嬷嬷的样,高德昂几乎要错看成吴常在了。
她往门口一站,同张玉柱一左一右掀了珠帘,穿一袭藕荷色袷袍的蓁蓁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高德昂心想,我也有有眼无珠的时候,那年轻嬷嬷是生得标致,但站吴常在身边一下就显得普通了。蓁蓁由秋华扶着坐了上座,道了一声:“高副总管好。”
高德昂看了这么会儿心理已经有谱了,这到底是皇后手下出来的,和寻常才得宠就轻浮起来的不一样,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瞧这规矩架势就是比比承乾宫那位也没差到哪里。这样想着他也端正了颜色道:“皇上有赏,吴常在接赏。”
蓁蓁下了座跪到地上。高德昂取出单子念道:“皇上赏,白银二百两,倭縀二疋,云縀二疋,里貂皮四张,乌拉貂皮十张,玉镯一对,翠玉莲花簪一对,白玉珠玉步摇一对,青花瓶一对,漆盒二,漆茶盘二,羊角手把燈二,玉如意二,玉摆件二,钦此。”
蓁蓁叩首称:“臣妾叩谢圣恩。”
秋华忙扶蓁蓁起身,蓁蓁一眼望过去,四个太监跟在高德昂身后,每个人手上都托一红布所盖乌木托盘。蓁蓁看了一眼秋华,秋华点了点头,上去将布掀开,果如单子所陈放着五个二十两一锭的银子,均是内务府下属银局所铸。
蓁蓁脸上不见喜色反倒眉头微蹙。高德昂道:“吴主子,历年的宫俸都是十月头就给的,如今都已经腊月里了,时候早过了。这二百两算皇上赏的不算宫俸,还有貂皮和云縀,皇上说了吴主子才迁宫诸事方兴,这才多给了些。本来内务府的单子有些都拟了一件,皇上说了迁宫之喜,一件小气了,都给了一对,成双成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