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突然知道怎么回答了。
她闭上眼睛,轻叹一声:“世子问我,我却是不好说假话的。”
南平王世子安静地注视着她。
顾嘉叹道:“这些年我流落在外,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人都说世上亲娘最好,可我却从未被亲娘抱在怀中呵护,心中怎能无恨!”
南平王世子微微垂下眼,修长的睫毛犹如燕尾般优雅。
顾嘉一摊手,却是又道:“可是恨又如何,那终究是我的生身母亲,我便是恨她,却也盼着能和她亲近的。”
南平王世子神色冷漠。
晚风拂面,他一身白衣在那风中犹如飘絮一般。
顾嘉眼睛里欣赏着这幅美男靠树图,脚底下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
待到退到她有把握的地方,脚底下抹油,赶紧跑了。
南平王世子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睁开眼时,却见那女子穿着一身绛紫衣裙,在傍晚的风中跑得飞快,犹如一只即将飞向天际冲向那碧霞的蝶。
——
顾嘉很后悔,她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去偷听什么静禅大师和彭氏的话,结果呢,不小心撞到了这么一桩子事。
不过既然撞到了她也没办法,如今只能深呼吸一番,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当晚彭氏是很晚才回来的,回来后她仿佛有些疲惫,不过顾嘉却没心思再去猜测什么了。
反正猜了也猜不着,又何必费那个心思呢!
一夜无话,第二日顾嘉跟着彭氏去烧香,又捐了香油钱给庵里,最后说定了静禅师太过两日会下山过去博野侯府帮着顾姗去邪祟。
顾嘉胡乱猜想着,若是这庵里的师太们那么厉害,应该是自己一进门就发现有邪祟进门了。如今自己安然无恙,那应该是不至于发现什么,当下也是略放心了。
又在里面拜了拜佛,看了看经书,总算彭氏领着顾嘉下山去了。
下山路上,前面路上却见到了一行人马,那马车颇为华贵。
彭氏纳罕:“不知道这是哪家马车,怎么没听说过有其他人家的家眷过来法源庵?”
顾嘉探头看过去,不免胡乱猜想,里面必然坐着的是南平王世子。
一时想起昨夜情境,不免有些无奈,便收回眸光来,不去看了。
马车慢腾腾地向燕京城而去,彭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顾嘉说话:“这次你姐姐若是好了,你们姐妹定要相亲相爱……不管怎么说,娘养了她十几年呢。”
顾嘉垂下眼,柔声道:“是,娘,我知道的。”
彭氏又道:“你父亲给你的那庄子,虽然是给了你,但是你也不可在阿姗面前提起,免得她看了不好受,毕竟她病着不是吗?”
顾嘉冷笑,但是面上却依然垂着眼道:“是。”
彭氏看着顾嘉,仿佛还有话说,不过到底是没说,轻叹了口气,用手托着额,靠在车壁上闭眸假寐了。
顾嘉见此,也干脆假寐。
马车驶入城里,行经一处成衣铺子时,彭氏突想起什么,道:“前几日你父亲的朝服掉了一颗珠子,我命人送到这家店里来修,想必已经好了。”
说着,便命旁边的丫鬟过去取。
顾嘉此时正望着外面的各样铺子看呢,听到这个,突然心中一动。
那家成衣铺子叫徽记,是燕京城的百年老字号,许多勋贵家都会特特地在这家铺子订做衣裳。
不过顾嘉记得,用不了多久,这家店里的衣裳就会水涨船高,贵得要命。
为什么呢,只因这家店做成衣会大量用到绫,而绫这种布料燕京城却是不产的,都是从南方运过来的。
而接下来从南方制造绫的织造厂却遭遇了火患,给烧了个精光。
这种绫本就只有那么几家供应上等品色,在一把火之后,一时半刻也很难收集到更更多的上等好绫运往燕京城,燕京城这边缺了绫,绫的价格就高了上去。
这家成衣铺子的衣裳也就变成了天价,一时之间没个人敢来做衣裳。
不过总有那些富家子弟或者勋贵家眷,并不在乎那些银子,要的就是体面,还是会光顾这家店的。
当下她笑道:“娘,咱们也过去看看衣裳,万一有合适的,女儿还想着攒了银子给娘置办件衣裳呢!”
彭氏听着,喜欢得合不拢嘴,点头道:“好,那过去看看。”
当下母女两人下了马车,过去店中,彭氏在那里看成衣,顾嘉迅速地浏览过了。
这家店里的成衣依然如自己所见的那般,确实多处用到绫,而店旁边一个角落也是卖布料的,她就过去问了问价钱,知道绫分为几个品级,好的品级是三两银子一匹,最差的品阶也要七百文。
绫自然是极为金贵的,顾嘉养父母在乡下一年哼哧哼哧的干,落下的银子也就一两二两的,却并不够买一匹上等的绫。
顾嘉心中暗自商量着,更加打定了注意要捞一笔银子的。
捞足了银子,自己离开后能过好日子,也能孝敬自己乡下的养父母。
彭氏看了一番后,挑中了一件,顾嘉赶紧拿出自己为数不多的银子要给彭氏买,彭氏满足地笑了笑,却是道:“这个我是给你姐姐买的,她如今病着,给她添置一件新衣裳让她高兴。”
顾嘉原本打算掏银子的手顿时缩回去了。
她假意笑着去和顾姗装好姐妹还行,让她实打实拿银子出来,对不起,那等于割她的肉,办不到。
彭氏也没指望顾嘉掏银子,自己拿了银子买下了那件成衣。
顾嘉冷笑连连,更加笃定了自己要靠着那绫大赚一笔的念头。
彭氏看看女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道:“阿嘉,你挑一个好看的。”
顾嘉眨眨眼睛,毫不客气地挑了这成衣铺子里最贵的那件:“娘,我喜欢那个,好像很好看。”
彭氏一瞧,那套裙子用料上乘不说,只那裙摆上镶嵌了白色米珠并用金线拢住,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她有些心痛,不舍得。
顾嘉却就是不松口,眼巴巴地看着那裙子:“真好看呢!”
彭氏:……
“——那就要这件。”
彭氏的心在滴血。
顾嘉得了那贵重裙子,搂着彭氏的胳膊满脸喜欢:“娘,你真疼我。”
彭氏:“……”
第27章 生意门路
那彭氏回到房中后,难免有些叹息,摇头连连。
博野侯见此,不免问道:“这是怎么了?”
彭氏看了他一眼,便把今日顾嘉竟然要那个最精贵裙子的事说了:“到底不是从小养在身边的,眼皮子浅,就知道要最好的……哎,不过也是该她的,随她去,她喜欢,我也说不得什么……”
只是心里终究不舒服罢了。
博野侯瞪了她一眼:“往日阿姗喜欢衣衫头面,若是要买,你可曾不舍?”
彭氏一愣,却是道:“若是她不主动要,我买给她也是心甘情愿,她这么眼瞅着就要最好的,我倒是心里不舒坦。阿姗的,都是我看着就想给她买的,阿姗可没主动非要最贵的那个裙子,阿姗从小养在我身边,锦绣富贵享受惯了的,见识多,自然不会这么眼皮子浅,也是懂事,知道体贴人。”
博野侯不悦地道:“那你怎么没想着主动给阿嘉买好的?阿嘉是你亲生的骨肉,难道连阿姗都不如?”
彭氏自己想想也是,低下头默了半晌,最后叹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只是,只是……哎,阿姗是个有福气的,我总觉得,总觉得当年我得了那场病,冥冥之中是她助了我……”
博野侯越发沉下脸来。
他很少对自己的夫人说重话,后宅之事也都是彭氏说了算,只是如今阿嘉是他唯一的女儿。
想当年彭氏怀了阿嘉时,他就盼着能得个女儿。
“那都是算命先生的言语,怎能做真?也不过是江湖骗子的把戏罢了!你病好了,只能说是大夫之功,怎可归结于这子虚乌有之事?”
彭氏听得,低头不言,她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有道理的,只是对博野侯,不好驳斥罢了。
——
顾嘉得了那条裙子,回到家里冷眼瞅了瞅,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唯一喜欢的就是上面的米珠了,想着以后拆下来可以卖银子。
旁边红穗儿和七巧倒是对这裙子大加赞赏:“夫人这是疼姑娘呢,竟给姑娘买了条这么贵重的裙子,要是让隔壁的大姑娘知道,还不气死啊!”
七巧掩唇:“改日姑娘就穿上!”
顾嘉抿了抿唇,都不忍说出真心。
其实彭氏是要给顾姗买裙子,自己只是顺带的,是自己赖着非要了条这么贵重的裙子而已。
不过这种赖皮事,能做一次不能做两次三次,还是得自己有钱才是。
这么想着,她又记起了那绫布一事。
这件事她相信是可靠的,稳赚不赔的,只是去哪里弄那么多本钱,又怎么才能大量购置市场上的绫来囤积呢?
要知道这些需要有人替她出头,还需要许多本钱,更需要有人懂经营悄无声息地把这些事办妥当,都是她一个闺阁女子很难办到的。
她该去找谁呢?
顾嘉冥思苦想,头脑中浮现出许多上辈子认识的人,但是都不合适。
便是那齐二,自己自然相信他的人品,也相信他的能力,但是若贸然找上,那是万万不妥的,毕竟这辈子他和她陌生得很。
就在她绞尽脑汁之时,突然间看到了桌上的字帖。
顾子卓曾经说,阿嘉,你需要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做。
这句话也许是真的,但是更可能是假的。
她不知道顾子卓说下这话是什么用意,但是……考虑到他明明看破了自己却没有告状,那是不是可以认为,他至少目前是不会出手对付自己的?
如果这样,是不是可以试探下,看看自己去求他,他会怎么处置?
他若是拒绝,倒也是理所当然的,从此后自己也是知道这个人的立场了,若是万一答应呢?
当下她稍一沉吟,赶紧取出来之前用珍珠做的一个压裙,那个压裙是月白色的,颜色清雅,倒是可以给男子佩戴。
顾嘉拿了那压裙,直奔向了顾子卓所住的观星苑,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顾子青正从观星苑出来。
顾子青看到顾嘉,那自然是不屑至极,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态势。
顾嘉一个呵呵,懒得搭理他。
顾子卓自窗间看她来了,便迎出来:“妹妹今日怎么有兴致过来我这边?”
顾嘉不绕弯子,直接把自己那压裙珍珠送给了他:“好哥哥,这是妹妹特意为你做的。”
顾子卓接过来手里,看那珍珠在手心灿灿生辉,知道这是当初父亲送给她的,自然是颇为珍贵的。
他打量着顾嘉,笑道:“妹妹出手好大方。”
顾嘉笑:“哥哥也不必感激我,我也是想起哥哥之前所说的话,心里感动,这才给哥哥送个谢礼。”
谢礼……
顾子卓顿时明白了:“妹妹这是有事?”
顾嘉:“对。”
就喜欢说话直接的,若是他给自己绕上十八个弯,那就没意思了。
顾子卓:“什么事?”
顾嘉:“哥哥,我需要钱,想到哥哥说的话,我觉得我可以求哥哥帮忙。”
顾子卓:“多少?”
顾嘉:“一两万两。”
……
顾子卓不说话了。
顾嘉当然知道他难办。
要知道一个庄子一年能进账个几百两,这对于顾嘉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了。
她上辈子嫁给齐二,齐二入仕就是做的盐政,被派往利州做的是转运盐使司的从四品副使,别看只是一个从四品,但是那转运盐使司掌管的是产盐大区的盐政,这个职位就是太清廉刚正,那也是白花花银子往兜里塞。
可是任凭如此,一万两银子轻易拿出来,对上辈子的齐二也并不容易的。
顾嘉眨眨眼睛,摊手:“哥哥没钱啊?”
顾子卓苦笑:“不要说哥哥没钱,就是把咱们家的现银都拿出来,也没有这么多现银啊!”
若是卖宅院卖庄子,东挪西凑或许有,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顾嘉其实也没想那么贪心地弄到一万两银子把市面上的绫全都买下来,毕竟那样子也会惹人注意,她只是说出个大数额来为难下顾子卓,等到自己降低要求,他可能就真会给自己想办法了。
顾嘉故意一脸失望地望着顾子卓:“哥哥还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帮我办,原来是哄我的呢!”
说着,扭头就走。
顾子卓见此,眸中有了疑惑,却是问道:“阿嘉,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一个闺阁女儿家,好好地怎么可能用那么多银子。
顾嘉笑道:“哥哥,我想做个买卖啊,做买卖需要本钱。”
顾子卓打量着顾嘉:“做买卖,你做什么买卖?”
顾嘉娇哼一声,故意道:“你不肯借钱给我,那就不要问了呗!反正这买卖做不成,我也懒得说了。”
顾子卓沉默不言。
顾嘉偷偷瞥了他一眼,故意道:“若实在没有一万,有三千也行啊,父亲送给我的那个庄子,我都可以拿来抵押的,只要借到三千两银子就行。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等到事情成了,我可以分你四成的利。若实在赔了,我自己一力承担,反正不会让你吃亏的。”
顾子卓抿唇,严肃地望着顾嘉:“一万两银子数额太过巨大,三千两也不少,你得说清楚,你要做什么买卖,若是寻常盘个铺子,也用不着这么多银子。”
顾嘉见好像有些眉目,便说起了自己囤积绫的买卖,最后再次强调道:“若是能借到三千两银子,我囤了绫来慢慢地卖,便是赔钱,也左不过赔几百两。万一赔了银子,我也不会让你从中损失什么,毕竟区区几百两银子,我的庄子还是可以慢慢出产的,这样我也不至于赖账不给钱。若是赚到钱了,我分给你四成的利,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