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穗儿和七巧儿也机敏地随着停下脚步,两个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泛起兴奋的光来。
三个女孩儿躲在暗处,侧耳倾听。
“阿姗,我已经说了,你不用在意她就是了,父母亲把她接过来也是为了那血缘亲情,这是没办法的。但是在父母心里,还有在我心里,你才是博野侯府当之无愧的大小姐,这是没有人能代替得了的。”
顾姗却是低声饮泣:“二哥哥,你从小就疼我,当然是向着我的,可是父亲母亲怕是心里暗暗责怪我的,是我占了父母真正女儿的位置,如果不是我,怕是不至于让她流落在外这么多年。父母亲如今还念着这十几年的情分,对我还好,再过一两年,怕是慢慢也就忘记了。”
说着间,她委屈幽怨地瞥了顾子青一眼:“二哥哥也不必哄我,如今说话好听,还不知道明日如何呢!”
她这一句话,哀婉柔软,可算是把那顾子青说得脸红气喘的。
“好妹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哥哥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为了你,我便是掏心挖肺都乐意,又怎么会舍弃你,却去认别人做妹妹?你才是我妹妹,你要我做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又何必这样让我难受。”
两个丫鬟听到这里,已经是羞得面红耳赤。
这些话并不涉及什么风月,看似只是兄妹情,可是那言辞恳恳,那掏心挖肺,早已经超越了兄妹之情应该许下的范畴。
顾嘉听着,却是冷笑连连,想着今日先不撞破他们,等哪一日惹急了她,给他们把这些话抖擞出来,看他们如何自处。
顾姗自己听着这话,也是闹了个大脸红,咬着唇低低地说:“二哥哥,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但是做妹妹的,也不敢太过连累你,要不然到时候惹了父母亲,还不是父母难受。不说其他,就说那一日家宴,你竟然为了我去惹怒父亲,父亲为了这个,倒是好一番恼怒。”
顾子青听到这个,忙表示自己错了,并再三保证以后小心行事就是了。
这兄妹两个人,细细碎碎的,不知道说了多少。不过顾嘉听着那话里意思,无非是顾子青拼命向顾姗表示自己对她的一片“兄妹情”,而顾姗避重就轻,既吊着顾子青让顾子青继续对自己好,又不敢把话落到明处,只一味地拿兄妹情当遮羞布。
她待到这两个人终于散了,这才领着两个丫鬟往回走。
路上自然是小声嘱咐:“此事万万不可外泄。”
两个丫鬟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七八岁,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当下脸红耳赤地点头,都说听姑娘吩咐而已。
走到院子时,恰见顾姗手底下的鲁嬷嬷带了小丫鬟绿绫儿在廊前候着,听到动静,就要上前迎,谁知道一看是顾嘉,马上就失望了。
“时候不早了,鲁嬷嬷怎么还没伺候姐姐歇息?”
顾嘉心知肚明,却故意这么问道。
“我们家姑娘正在屋里歇着呢,倒是二姑娘你,这么晚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顾嘉笑道:“我是从母亲那边过来,今日母亲留我,多说了一些话。对了,姐姐在屋里歇息呢?那正好,我还有事要找姐姐说。”
说着间,她迈上台阶就要进屋。
那鲁嬷嬷顿时唬得连忙上前,拦在门前:“二姑娘,不早了,大姑娘要歇下了,你也早点歇下把,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就是。”
顾嘉依然笑,不慌不忙地避开她,就要推门:“鲁嬷嬷,时候还好,也不算太晚,再说了,我们是好姐妹,挑灯夜谈岂不是也很有趣?况且今日母亲说了,让我多和姐姐亲近,多和姐姐学,我心中有些困惑,正想向姐姐讨教呢。”
鲁嬷嬷看她推门就要进去,顿时心慌得跟什么似的。虽说顾姗只是和自家哥哥去说话,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大错。但到底不像小时候那样了,如今长大些,便是亲兄妹,说话说到这么晚传出去也不好。
鲁嬷嬷慌张张地硬把自己发福的身体挤在门口,而旁边的绿绫儿并一个小丫鬟也都赶紧挤上去。
顾嘉笑了:“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姐姐不待见我这妹妹?母亲不是说了吗,要我们住在一处,就是为了我们相亲相爱,姐姐也说,有什么事让我都过去和姐姐商量。”
她这些话步步紧逼,鲁嬷嬷急得脸都绿了。
“姑娘,实在是今日大姑娘身子不适,你看看,等明日再见吧?明日让大姑娘过去你那里,你姐妹一起说话。”
她语音中都有些哀求了,简直是要哭出来了。
顾嘉其实也没打算现在就给顾姗一个没脸。
她和顾姗的斗争来日方长,多得是机会。况且顾子青和顾姗如今也不过是多说几句话而已,便是嚷嚷出去了,无非是兄妹情深,彭氏也会帮着隐瞒,可能达不到伤敌的效果。
当下她故作怔楞,拧眉沉思。
鲁嬷嬷从旁千求万求:“大姑娘今晚头疼,是不是?”
说着还给旁边绿绫儿使眼色,绿绫儿也慌得连连点头。
鲁嬷嬷赔笑:“大姑娘头疼,二姑娘就改明天吧,免得惊扰了大姑娘休息。”
顾嘉好一番吊着鲁嬷嬷胃口,待说不说的,一直到那鲁嬷嬷急得满头大汗了,她才松口:“那就明日吧。”
回到自家屋子里后,牛嬷嬷正在帮着打理她的衣服,还有案头摆放着的一些书。
见她进来,自然问起:“刚才听你和鲁嬷嬷在外面说话?”
顾嘉对牛嬷嬷虽说敬重又感激,但却知道,牛嬷嬷在彭氏身边多年,自然是效忠彭氏的。
自己要对付顾姗,却是不好让她知道,便随意搪塞过去了。
一直到牛嬷嬷出去隔壁抱厦歇下,顾嘉才带着两个丫鬟,贴着纱窗听外面动静。
那顾姗想必是得了信,在外面不敢出来,一直到很晚才蹑手蹑脚地回屋,真跟做贼一样。
红穗儿搓搓手,兴奋得声音都在颤抖:“这想必是真有什么了!姑娘,我们怎么办?”
顾嘉倒是很淡定了:“捉奸捉双,这个不急忙在一时,你们好好盯着,若是有什么可疑的,赶紧告诉我。”
红穗儿连连点头。
七巧红着脸也点头。
顾嘉又取出来之前彭氏给的那十两银子,如今她已经托牛嬷嬷给换成了碎银子。
她捏了捏,从中捏出两块来,每一块约莫有一两银子大小,分别塞给了红穗儿和七巧。
“别看我是个主子,但手底下也没什么东西,想必你们是知道的,这十两银子还是母亲前几日给我的,我自己也花用不着,如今你们每人各拿一两,买些脂粉来用吧。”
红穗儿和七巧连忙推辞。
她们的月钱每个月不过三钱罢了,顾嘉出手大方,竟然一人给一两,等于多了三个月的月钱。
况且顾嘉自己也没什么压箱子底的银子,这就更显得顾嘉对自己大方了。
顾嘉却不容她们拒绝,直接塞给她们了。
“你们如今在我身边伺候,以后劳烦你们的地方还很多,用不着和我客气这些,直接拿着就是。若是不拿,我反而觉得你们见外了。”
话说到这里,红穗儿和七巧也只能拿了,拿了后,热乎乎的银子在手里,都不由抿唇笑了。
“谢二姑娘。”两个人齐声这么道。
“先伺候我洗漱,然后早点睡吧。”顾嘉淡淡地笑着道。
她是想多捞一些银子好抽身离开,但是她也明白,要想让人好好给自己办事,那必须得大方,必须学会舍得。
今日舍了二两银子,明日得两个鼎力相助的丫鬟,说不得能捞更多银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晚红穗儿和七巧伺候顾嘉时比平时格外卖力殷勤。
顾嘉笑了,躺在床上,胡乱想着今日的事。
她突然记起,这个“舍得”,还是自己上辈子的夫婿齐二说给自己的。
登上高位的齐二对这世间事自有一番自己的看法,只是自己当时懵懵懂懂,并不太懂,没想到重活一辈子,竟然一下子领悟了。
这么想着时,她又想起彭氏说孟国公府夫人的家宴要在月底的时候办。
孟国公府,那就是她上辈子的夫家。
她又要看到前世那些旧人了吗?
第13章 墨痕
上辈子在孟国公府,顾嘉过得不算开心,也不算不开心,总得来说比在博野侯府还是要好些的,至少没有顾姗了。
不过孟国公府里上面一个当家夫人,下面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顾嘉就有三个妯娌一个小姑子。
这种豪门府邸里,人多口杂,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都是女人,难免有些争风吃醋的间隙,更需要费许多心思去讨好当家夫人。
顾嘉老实,不会讨好人,更不会说奉承话,只会按照规矩一日三次过去请安伺候的。时候长了,那当家夫人也会说她个好。
只可惜,她自己没能耐,嫁过去四年没个一男半女的。她本来在博野侯府里就过得战战兢兢,每每自卑于自己的无知无识,如今嫁过去孟国公府没个孩子傍身,娘家那边对自己又不待见,自然是更为忐忑,在那孟国公府里过得小心翼翼,唯恐哪天自己被休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她没等到被休,莫名得了一场大病,怎么吃药都不好,拖沓了两个月,最后又遇到那么一桩子糟心事,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死得好啊死得妙!
顾嘉暗暗地想,这或许也暗合了齐二所说的舍得。
舍了这条命,换来了自己的大彻大悟。
这辈子,再不想那么憋屈的。
正胡思乱想间,天已经大亮了,红穗儿叫她起来,之后和七巧儿便开始伺候她洗漱,而牛嬷嬷也开始为她准备好今日要穿的衣裳。
“从今日起,姑娘就要开始去书房学着认字读书了,夫人还给姑娘安排了一位琴技师傅,一位棋艺师傅,姑娘可得好好学。”
顾嘉自然得好好学,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一般。
牛嬷嬷看着她这个样子,倒是单纯乖巧,不免笑了:“姑娘还要学习仪态,不过这个不必特意请师傅,老奴来教你就是了。”
顾嘉越发点头:“那我定要跟着嬷嬷好好学。”
既是说定了要读书识字并学琴棋书画礼仪,顾嘉也确实打算用心重新学的。固然已经学过一遍了,可是温故而知新,她还是想重新把基础牢固一遍。
纵然以后并不要在这豪门大院里讨生活,可不得不说,这里面学到的一些东西还是很有用的。
于是这一日,顾嘉先去了书房拜见了自己的西席,这位西席是一位女先生,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多岁,并不是什么学问大家,但是为她开蒙却是绰绰有余了。
那女先生问起她是否识字,本以为她必然说不识字的,但是顾嘉却道:“些许认识几个字。”
女先生修养好,虽然有些意外,但并没问什么,又考她识字多少。
顾嘉便稍微瞒了一些,只让女先生以为自己是乡下女子勉强在学堂里认识几个字而已。女先生并没疑心,考了她的基础后,便决定略过最初的三字经,从后面的千字文开始。
“等你能熟背了这些,便开始背笠翁对韵,再背一些诗词,这样对你来说更能事半功倍。”
顾嘉听了,心中很是满意。
她上辈子的学问是半生不熟的,基础不好,如今背了笠翁对韵,再学些诗词歌赋的,遇到一些场面好歹能做一些拿得出手的诗,这就足够了。之后再好好把上辈子练的字重新拾起来,这样子即便是离开侯府了对自己也有好处。
至于更深的学问,还有那还什么琴棋书画的,她就糊弄着学学吧。学了那个有什么用,风花雪月的,除了讨那些贵公子们欢心,简直是屁用不顶。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顾嘉醉心于读书识字,再顺便应付着学学琴下下棋的,闲时再跟着牛嬷嬷学下大家闺秀的各种礼仪。
这些东西她上辈子都是学过的,如今不过是走走场面再查漏补缺,学起来自然特别快,于是很快,牛嬷嬷跑去彭氏面前夸了顾嘉,说顾嘉天姿极好一学就会,那教书的女先生也跑去彭氏面前夸了顾嘉,说顾嘉聪颖好学过目不忘,甚至连弹琴师父下棋师父都过去夸顾嘉,说顾嘉天赋极佳不可多得。
彭氏对于自己这个突然得来的女儿,其实没抱什么期望的,只求她别太让侯府里丢人就行了。
如今听得这个,也是惊诧不已,又觉疑惑,当下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夫君博野侯。
博野侯一听,大喜:“不愧是顾家的女儿,竟天赋如此之好!”
彭氏还是疑惑,她觉得这女儿看起来傻傻的:“真有那么好?可别是那些先生为了讨好咱们,刻意夸大其词。”
博野侯不以为然:“这做学问的事,还能有假不成?过几天不就是三月桃花节么,到时候让咱女儿写几个字,再弹弹琴,看看如何,就知真假了。”
彭氏听了自然是点头,当下琢磨着到时候要让顾嘉写什么字,让她提前练练,看看到时候是否能写好。
博野侯却是对女儿丝毫没有任何怀疑的,大手一挥:“我这里才得了个好东西,是一位朋友去南海游船归来送给我的,咱们女儿如此出息,就把这个奖励给她吧,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说着间,博野侯命人拿出来一个匣子,只见匣子里是十八颗珍珠,那珍珠粒子比寻常所见的要大很多,珠光柔和,圆润饱满,每一颗珠子都一般大小。而最让人惊奇的是,这珠子随着光影变幻,还会变成各种颜色,有紫色黑色米色黄色红色等,颜色斑斓迷离,煞是好看。
“这个给阿嘉?”彭氏看着,知道或者是好东西,稀罕物,倒是有些不舍得:“她年纪还小,又不懂得,怕是压不住这好东西,以后再说吧。”
博野侯瞪了一眼彭氏:“阿嘉已经十四岁岁,也不小了,再说早给晚给一样的,这些东西,我是想着留给阿嘉做嫁妆的。”
到底是愧疚了这孩子的,博野侯想弥补。
彭氏却道:“要不她和阿姗一人一半吧,要不然阿姗看到了,心里肯定难受。我们说好了阿姗留在府里,我们依然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的,如今厚此薄彼,总是不好。”
博野侯默了片刻,皱眉,之后郑重地道:“是,我是说了,继续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但是她就算是我们亲生女儿,看着自己亲妹妹在外受苦那么多年,父母偏疼妹妹一些怎么了?难道不应该吗?若是连这个都受不住,那心胸未必太过狭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