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铁贵急忙拉住骡子跳下马车,林杏花也瞬间变了脸色。
林铁贵目光紧紧盯着林大郎额头上缠着的血布条,眼中的急色掩饰不住,语气不由变得严厉,“大富,怎么回事?大郎咋了?”
林杏花看到林大郎苍白如纸的脸色,满目担忧,也立刻朝林大富望过去。
林大富垂下眼睛未说话,脸上的线条显得十分冷硬。
“呜呜呜……”胡氏突然捂脸失声痛哭,情绪接近崩溃的边缘,徐氏只毫无情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上前安慰的打算。
林杏花来不及细想,只拉住林铁贵,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才道:“爹,咱们眼下最紧要的是给大郎找个大夫,其他事回头再说。”
林铁贵如梦初醒,脸上闪过懊恼之色,不过很快恢复镇定,指着林大富,“快把大郎放在骡车上,赶车去镇上。”
林大富现下也没心思说其他的,和林杏花林二富三人小心翼翼地将林大郎放在木板车上平躺。
林杏花看到林大郎气若游丝模样,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捏住一般难受,却没把恐慌表现在脸上。这个时候必须保持镇定,否则恐慌是会传染的。
林杏花一刻不耽误,立即跳下马车,对林铁贵道:“爹,你跟大哥赶车先去镇上,车上人少能快些。”
林铁贵眉头快皱成“川”字,他飞快点头,朝徐氏看了一眼,徐氏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塞给林铁贵。
林铁贵立刻驱使骡子转头,手中的细竹丝抽得一点没留情面,骡子被打得狠了,蹄子甩开来跑,瞬间速度比刚才快上许多。
林铁贵却仍觉得不够,甚至非常后悔,若是买的是马该多好?肯定能比骡子更快到达镇上。
车轱辘声很快消失。
徐氏冷着脸一个劲的往前赶路,眉眼间蕴藏着压抑的怒气,显然心情十分糟糕。
林杏花不敢问她,便慢下脚步跟林二富并排,“二富,到底咋回事?大郎好好的咋摔成那样,头上的布全被血染红了?”
林二富微微侧头瞄了身后胡氏一眼,捏着嗓子小声道:“大郎跟大嫂在山上吵架,大嫂一时激动推了大郎一把,不小心把大郎推倒,滚下山去了……”
林杏花睁大杏眼,这个震惊的消息令她久久没有回过神。
“这……大嫂干的?可为什么啊?大郎可是她亲生儿子!”过了好一会儿,林杏花还是没敢相信这是真的,说话的语调都变了。
说完没忍住偷偷瞅了胡氏一眼,只见她正默默地抹着泪,眼皮肿得老高。
她身旁的林二郎扭过头,就是不看他娘,更别说安慰胡氏了。
林大郎是林二富看着长大的,虽比不上自己亲生儿子,可也是有感情的,看大郎这么惨,目前生死未卜,他心中也有怨气,语气不免刻薄:“还能为什么?最近大嫂跟大郎吵架,不都是因为大嫂逼着大郎娶她娘家的侄女胡蝶嘛!真不知道大嫂是怎么想的,就连大哥都劝不动她,夫妻俩前些日子还为此吵了一架呢。”
说到后来,林二富意兴阑珊,“依我看,是咱大哥脾气太好,大嫂拿主意拿多了,现在都不把咱大哥当回事咯!要换做是我,我给她两巴子,她就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了!看她还敢跟我对着干?”
林杏花横了他一眼,“打女人算什么本事,看你傲的!”
林二富不服气,“大姐,你这话就不对了,你还说我媳妇重男轻女,应该一视同仁。咋打人的时候就变成男人能揍,女人不能揍了,咱们男人皮糙肉厚所以活该受苦受累吗?哼,我看你就是重女轻男,跟我媳妇半斤八两!”
林杏花舌头打结,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林二富更得意了。
后面他们一群人便再无交谈,全部一心一意赶路。
走路太急,到了镇上后几人的腿都酸胀得不行,但所有人都没喊累,而是加快步伐去医馆找人。
青山镇医馆不止一家,不过名声大的就是马大夫开的那家。
林杏花领着徐氏她们去马大夫所在的医馆,进去后果然看到了林铁贵他们,然而林铁贵父子两人均是急赤白脸,坐立难安地在医馆里来回走动。
胡氏第一个跑进医馆,然而林大富根本不看她,只靠在墙上一言不发,那张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无边的茫然与空洞。
胡氏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徐氏紧随其后大步跨进医馆,目光望向医馆里面,“咱大郎呢?大夫怎么说的。”
林大富使劲一跺脚,“大郎在里屋躺着。唉,这家医馆的马大夫今日出去采药去了,还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呢。”说完望天长叹,眼底划过一丝绝望。
徐氏顿时急了,看向林大富,又看林铁贵,“老头子,既然马大夫不在,咱们快去其他医馆啊,大郎的命耽误不得啊!”
胡氏听林铁贵这一说,忙上前走近,抖着唇,“爹,咱们,咱们去别家医馆。”捂着胸,绝望的脸上全是泪水,仿佛流不尽似的,她喃喃自语,“大郎千万不能有事,否则……否则我也不用活了!呜呜呜……”捂着脸慢慢蹲下去,失声痛哭。
纵是林杏花不太喜欢这个大嫂,可看到胡氏绝望与愧疚交加的眼神,看着还是觉得可怜。
“你以为我不想吗!”这是林铁贵这辈子第一次对儿媳妇大发雷霆,语气冷硬不带一丝感情,“我跟大富把镇上另外两家医馆都跑了,你知道人家咋说的吗?回去准备后事吧吧,别浪费钱了……”闭上眼,两颗泪从沧桑的皱纹间倏然滑落。
老泪纵横原是如此。
林大富突然开口,眼珠却动都没动一下,他的声音没有情绪,也没有一丝人气儿,“镇上只有马大夫能救大郎,可医馆的伙计也不知道马大夫去哪里采药,而且他采药经常到半夜才能回来。现在大郎是靠人参吊了一口气,如果天黑之前马大夫没回来,大郎他……”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扭过头不让其他人看到他此刻剜心般的痛苦表情。
林杏花使劲眨眨眼,想把眼泪忍下去,此刻绝望的人太多,她要保持理智,哪怕只有一丝希望,都绝不能放弃。
林杏花去到医馆外透透气,一门心思都在想怎么才能救大郎。
就在这时,路过医馆的陆郁北几步走过来,他见林杏花神色不对,一双秀眉都快打结了。他关心地问道:“爸爸,你这是怎么了,需要我帮忙么?”
第68章
林杏花见是陆郁北, 本不太想和他说话, 可是她突然想起之前见过陆郁北和马大夫交谈甚密,好像关系不错的样子, 或许他会知道马大夫在哪座山采药呢?林杏花胡乱地想着。
不过她前几日还对人家爱理不理,现在不免有些尴尬, “那个, 你和马大夫很熟么?”
陆郁北神情依旧,仿佛并未看到她脸上的不自然,他往医馆里面看了一眼, 道:“马叔和我家是世交。怎么?”
林杏花精神为之一振, 眸光瞬间亮了几分, “是这样的,我侄子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 目前昏迷不醒,状态非常不好, 镇上只有马大夫能救他,可是不凑巧的是马大夫出去采药了, 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采药, 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定定地望着陆郁北的桃花眼眸, 心中既忐忑又怀有一丝奢求般地希冀, “所以, 你知道马大夫的行踪吗?”
陆郁北倏然垂下眼睛, 纤长的睫毛快速扇动, “马叔应该还是为我母亲的病去上次那座山采药去了, 那座山没有名字,但不算太远,我跟马叔去过几次所以认识路,我可以带你过去。”
“真的吗?”林杏花激动地望着陆郁北,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过她很快平复心情,“那我们即刻出发,你看如何?”
陆郁北回首看了两眼街道,语气果断,“可以。”
林杏花立刻跑进医馆将这个消息告诉林铁贵等人,林大富想跟着林杏花一起去找人,却被林铁贵拦住了。
林铁贵跟徐氏一句话都没说,可是林大富却看懂二老的眼神,若是不能及时找到马大夫,大郎则命不久矣,林大富留在这还可以见大郎最后一面。
林大富沉默地垂下头,一言不发。
这种对命运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仿佛自己在被人生生凌迟。
林铁贵没让林大富走,自己腿脚不太利索只会拖后腿,胡氏又哭成那样子,站都站不起来,林二郎又太小,最后便决定由徐氏跟林二富跟着去找人。
众人都知时间紧急,片刻不敢耽误,全都匆忙出了医馆。
徐氏跟林二富见到陆郁北的第一面俱是一愣,他们乡下人何曾见过长得这般俊美的男子?不过到底是对林大郎的担忧占了上风,两人朝他点了点头便闷头赶路。
林家人心中焦急,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只顾脚下生风般往前赶路,反正农家人都习惯了。
林杏花本以为以陆郁北的体力,大概坚持不了一会儿就累了,没想他却一声不吭走在最前头领路,一路都没说累。
陆郁北说的山确实不算远,离镇上大概也就几里路,林杏花一行人很快就到达山脚下,与此同时,他们的心情却又跌落了几分。
这座山不算小,恐怕只比青山小几分,他们四个人想在短时间内寻到马大夫,不太容易。
林杏花和其他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陆郁北,“陆郁北,这座山这么大,你知道马大夫大概在哪个方位么?”
陆郁北面向苍翠的大山,眼底没什么情绪,只道:“马叔来这座山是为摘一种草药,他说这草药只长在悬崖峭壁之上,所以两面都可能有。”收回目光看向林杏花,“看来我们要兵分两路,才能更快找到马叔。”
林杏花点头思索,“兵分两路更快一些,那就这样干!”
几人商量片刻,最后徐氏跟林二富往山东面找,林杏花和陆郁北则往山西面找人,不管找不找得到,最后留人在做了记号的树下集合,并且约定在天黑之前一定要下山,否则他们身上都没有任何防身之物,恐会遭遇野兽袭击。
闲话不说,林杏花跟徐氏母子分头找人。
林杏花朝着陆郁北所说的方向加快脚步,甚至将陆郁北甩在身后。
半个时辰之后,她回头想跟陆郁北再次确认方向,却刚好看到陆郁北在擦鬓边的汗,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沉得如同灌了铅一般。
林杏花站在原地,等陆郁北走近,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要不,我扛着你赶路吧?反正之前也不是没扛过。”
陆郁北蓦地变了神色,一脸的坚贞不屈,“不行!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我还是个男人,上次我处于昏迷状态便算了,现在怎么能被一个女人扛在肩头?”说着便错身赶到林杏花前头,挺直了背脊往前赶路。
林杏花撇撇嘴。
为了不在林杏花面前失了颜面,后半程陆郁北一直走在林杏花前头,昂首挺胸一派轻松自在的模样。
林杏花饶有兴致地扫过陆郁北打颤的双腿,决定紧闭嘴巴,全当没看到。
谁让这个陆郁北这么好面子,还死鸭子嘴硬,活该!
不过让林杏花比较意外的是,陆郁北竟然真的坚持到了最后的目的地—一处悬崖下。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陆郁北的牙齿都快被自己咬碎了,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经不起这般劳累奔波。
陆郁北到了地方便立刻停下步子,两只腿跟铁块似的杵在那,一小步都没挪动过。
实在是太累了,感觉腿已经不是他的了。
可惜此处还是没有马大夫的身影。
林杏花双手弯在嘴边,四处喊道:“马大夫—”
林杏花喊人的同时,陆郁北将两块手绢铺在一块石头上,慢吞吞坐下去,还时不时左右观望,生怕衣服拖到地上弄脏了。
林杏花喊得嗓子都快哑了,然而周围并没有马大夫的身影。
林杏花插着腰抬眼往悬崖高处看,最后无力地摇摇头,“马大夫不在这……我们回去吧。”林杏花插着腰抬眼往悬崖高处看,最后无力地摇摇头,“马大夫不在这……我们回去吧。”
陆郁北万般不愿地直起身来,瓮声瓮气道:“好吧。”
是错觉吗?林杏花总觉得他说话时好像还有些小委屈?
两人按原路返回,然而返回是下山,虽然下山比上山容易,然而腿却更难受,陆郁北每走两步就腿酸得直抽气,速度比来时还要慢。
林杏花一口气不带歇地往回赶,一回头却见陆郁北远远落在后头,走路的姿势像极了年迈的老头子,一脚探出去,踩实了才会动另一只脚。
一想到大郎还生死未卜,林杏花实在忍不下去,突然起步冲过去,拽着陆郁北的衣领往自己肩上一甩,单手抓住陆郁北的膝盖处,大步流星地往山下狂奔。
陆郁北四肢僵硬,全身的血液都往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上流去,瞬间变得红到滴血,然而他却不敢碰到林杏花的身体。
“你你你,你快放我下去!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喂,你听到没有?我自己会走,不用你扛!”
“别以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我真的生气了!”
“……别过分。”
林杏花轻挑眉梢,眼尾余光扫过陆郁北,然后继续跑路,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一刻钟之后。
从小养尊处优的陆郁北看着地面的影子不断交错消失,偶尔还有小鸟的影子飞逝而过。
唔……被人扛着的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糟,甚至还有点小惬意是怎么回事?
双腿不用走路的感觉有点不错……
陆郁北甚至还有空用右脚蹭了蹭左脚。
一阵微风吹过,一缕似有若无的梅花暗香钻入陆郁北的鼻腔。
这股香味似乎有些熟悉,他耸动鼻翼细细闻了闻,最后确认,确实是他送给他娘的梅花香皂的味道。
陆郁北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喜欢梅花味香皂?我娘也很喜欢,可惜现在是春天,没有梅花了。”
林杏花脚步一顿,继而又大步往前走,声音幽幽传来,“你就是每个月要三十块香皂的那人?难怪……”难怪每个月都要三十块,原来对方正是陆郁北这个重度洁癖,一切都解释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