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一帆在古怪的气氛中,与埋头于工作,婉言拒绝墨一帆午餐邀请的唐心语告别后,由林文森送回墨氏集团。
回墨氏的路上,林文森几次唇角欲动,想要开口,但都被墨一帆的冷脸吓退了。
墨一帆指尖在轮椅扶手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我看着都憋得慌。”
林文森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被墨一帆这一句给冲得烟消云散,反而不敢说了。
墨一帆有些不耐烦地指尖加快点了几下:“有话就说。”
林文森背脊挺得笔直:“墨总,太太是不是因为她妈妈的事情对婚姻忽然产生了怀疑,才会对墨总……嗯……产生了距离感……”
林文森想了老半天,才从自己的词库里选择了这么一个杀伤力最低的词语。从他这样旁人的角度来看,墨总和唐心语刚领结婚证那会儿,两人还亲密一些,怎么唐心语回了林家后就开始同先生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了。
林家这个时候都在忙活着林彤的事,肯定抽不出时间同唐心语说什么,那只能是唐心语自己感悟出来的。眼见着自己父母婚姻血淋淋地失败,肯定情感上没法那么容易接受,从而对自己的婚姻开始摇摆不定起来。
墨一帆剑眉一挑,追问道:“对婚姻产生怀疑?是对婚姻失去了信赖,还是对我这个人失去了信赖?”
林文森斟酌了下词句,回答:“这种情况大概率上是不会针对墨总的。听说林家二少还是一个不婚主义者,我猜测林家是不是有什么对爱情或者婚姻没有信仰的遗传基因在,再加上太太的妈妈出的这事,太太更加对与婚姻有关的事情产生了排斥。”
墨一帆没有搭腔,拧眉深思。
林文森看了一眼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只要墨总坚持不懈,让太太看到了墨总的真心,太太最终还是会对婚姻燃起信心的。”
墨一帆回忆起唐心语埋头处理公事,拒绝与自己独处时光的模样,心里微微泛起酸疼来。
在帮助唐心语处理唐瑞峰和林彤的离婚一事时,他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这件事可能对唐心语的影响。
是他疏忽了。
一向行事果断的墨一帆在这一刻突然后悔起来,后悔当初放任唐心语回林家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如果自己一直有陪伴在唐心语的身边,时时刻刻给她信心和支撑,她就不会这样如同惊弓之鸟一样,患得患失。
被林文森带偏的墨一帆,已经完全忘记唐心语和他的婚姻开始的原因,只是一张薄薄的协议而已。
思考没两分钟的墨一帆停下了点着扶手的手指。
“后悔”两个字怎么可能出现在墨一帆的字典里?只要那张红彤彤的结婚证还在,墨一帆就不怕他和唐心语没有时间。只要唐心语和他还绑在一起一天,墨一帆就对唐心语有目标必然达成的把握。
墨一帆如冬夜寒星的双眸泛起层层涟漪,如同一头长时间潜伏在草丛中的猎豹,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回到墨氏,才进办公室就迎来纨绔公子哥楚安。
楚安照例同秘书处的美女秘书调笑了几句,才施施然地进了墨一帆的办公室,随手关上了门,将自己的身子往办公桌前的椅子一瘫。
墨一帆没有分一个眼神给他。
楚安不以为意,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份折叠的文件扔在墨一帆面前,扬了扬下巴:“你昨晚说的事,我给你去办了。那边回复说可以是可以,只不过时间上有些紧张,一时可能找不到那么好的契机下手。”
墨一帆这才抬起手,打开折叠的文件,皱了皱眉:“你下回能不能不要把文件弄得跟咸菜干一样?”
楚安一手撑在脸颊上,一手玩着办公桌上笔筒里的笔,吊儿郎当:“那你让我怎么带?用公文包给你送过来?这不是摆明着告诉人家我楚安不是纨绔了嘛。不要!”
楚安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这个时候,确实不太适合暴露墨一帆和楚安的隐藏实力。所以楚安每回来墨氏找墨一帆,都打着又要去哪里吃喝玩乐的旗号。
墨一帆只得用手弹了弹整份文件,快速地浏览了一遍那边提交上来的简要报告。
在静默的空气里,偶尔只听见墨一帆翻阅文件的声音。
楚安看着墨一帆严肃的神情,就知道墨一帆这一次并不是冲动下做出的决定,而是自有谋算。楚安想了想,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确定关于城西那块地的消息来源不会错?”
墨一帆微微颔首:“孔鸣没必要在这个事情上对我有欺骗,除非他不想要同云家履行婚约了。”
楚安嗤笑一声:“你觉得,根据传闻中的那位孔先生,能为一个女人而做出那么多?”
墨一帆微掀起眼睑,瞧了楚安一眼:“你不也同传闻中的纨绔公子哥不太一样么?”
楚安悻悻地收回了玩着笔筒的手,坐直了身子:“别人不知道,你能不知道吗?我这还不是迫不得已!”
墨一帆重新看向文件:“每个人都有软肋。只要抓到了对方的软肋,又有相一致的利益,暂时的联盟还算可靠的。更何况,这一次的买卖孔鸣也能从中获利,何乐而不为?”
楚安:“行吧,你决定吧,我跑腿就成了。我就是担心墨老爷子最后知道那边的实际控股人是你后,心脏有些受不了。毕竟他可不相信他善良的好儿子,是一个这样城府深厚,心狠手辣的人,敢把屠刀朝准自己的好孙子。”
闻言,墨一帆静静地合上了文件,放在办公桌上。长腿一迈,从轮椅上起来,转身站在落地窗边,俯瞰着匍匐在脚底下的车流和人流。
身形修长,遗世独立。
好半天,楚安才听到了墨一帆的声音。
“善良,确实是一件很可贵的品质,但如果善良会让我任人宰割的话,我宁愿不要善良。”
第57章
“善良,确实是一件很可贵的品质,但如果善良会让我任人宰割的话,我宁愿不要善良。”
落地窗外的日光大肆地挥洒进来,照耀得整扇落地窗一大片刺眼的光亮,而墨一帆修长挺拔的黑色身影屹立于耀眼的白光中,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阴寒冰冷,将白光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楚安有些恍神地眨了眨眼睛,感到嗓子眼有些干涩发紧,不由自主下咽了一口唾液,轻轻地说道:“这几天我会盯着那边加班加点干活,这一块你不用操心。”
墨一帆依旧站在白光里,没有回头:“辛苦了。”
楚安随即嗤笑着将办公桌面上的一支笔,精准地掷回笔筒中,发出一声脆响:“我们俩之间,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也是在为自己赚钱。”
听到这里,墨一帆微微侧身,半张俊脸对着楚安的方向,语调不咸不淡:“我不是跟你说辛苦了,这句话请帮我转达给斯蒂安的各位。”
楚安嘴角一抽,悻悻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胸前的领带,边往办公室门处走去,边朝身后随意地挥了挥手:“会一字不漏地替你转达,我走了。”
墨一帆回身走到办公桌前,坐回轮椅上,按了桌上的电话内线:“小林。”
楚安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墨少忙吧,不用叫小林送我了。”
墨一帆淡淡地扫了楚安一眼,那个眼神仿佛在告诉他不要自作多情了:“帮我找周梓辰问一下墨太太今天什么时候下班?我过去接她。”
一只脚踏出办公室的楚安:“……”
正要回呛墨一帆的楚安,看见墨澜清出了电梯,正往这边走来,脸上笑容立即痞气起来,放浪不羁地回头朝墨一帆飞了一个吻:“墨少,记得要赴约噢,各色美人随你挑。”
看着忽然之间抽风的楚安,墨一帆莫名其妙:“……”
直到楚安随意地朝外点了下头,施施然离去后,墨澜清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墨一帆才明白楚安抽风的原因。
墨澜清显然听见了楚安刚才的话,垂在身侧的手握了下拳,随即松开,敲了敲打开的办公室门:“小叔,有没有时间,跟你聊一下城西那个项目的事。”
墨一帆眸底快速地划过一道精光。
墨澜清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墨一帆微蹙着眉心,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按了电话内线:“小林,财务部会议还有多久?”
虽然只同墨一帆隔着一道墙,林文森依旧一丝不苟地朝着电话回答道:“墨总,十五分钟。”
墨澜清脸色一松,抢着答道:“小叔,我不需要占用太多的时间,只要几分钟。”
墨一帆理了理袖口,绅士地朝墨澜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墨澜清进了办公室,随手关上了门。这一个动作似乎把办公室内的空气与外部完全隔绝开来,一股静谧的气氛在墨一帆和墨澜清之间蔓延。
墨澜清沉默着拉开椅子坐下,盯着墨一帆搁在办公桌上的手,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什么话作为合适的开场白。
在来墨一帆办公室之前,墨澜清给自己做了极其久的心理建设。之前因为城西项目成立事业部的事情,与墨一帆闹过一些不愉快,后面在公司内基本没有再交流过。
这次来找墨一帆,墨澜清已经坐好了吃闭门羹,或者接受一番冷嘲热讽的准备,现在忽然轻松顺利地与墨一帆隔着一张办公桌坐下,反倒令墨澜清多少有些无所适从了。
墨一帆捏着钢笔,轻轻敲了几下桌面,提醒道:“十五分钟,现在已经过去一分半。”
墨澜清咬了咬牙,正视向墨一帆的眼睛:“小叔,城西那个项目在政府审批上出了一些问题,我知道你在政府方面有些关系,希望你能帮个忙,疏通疏通。”
墨一帆闲适地将背脊靠在轮椅椅背上,两手懒散地搭在扶手上,眼神平静如寒寂的东夜:“城西项目,董事长已经说过会给百分之百的支持,你碰上了问题怎么不去找董事长?”
碰到问题就去找墨老爷子?
别开玩笑了。
城西项目说得好听点,是墨老爷子给孙子上位铺路;说得不好听一点,是一块墨老爷子淘汰继承人的试金石。这次机会降落在墨澜清身上,如果墨澜清没有借势而起,他将基本淘汰在墨老爷子设置的继承人门槛之外。
而继承人的必备条件之一,不是提出问题,而是解决问题。
墨老爷子嘴上说得这么好听,会全力支持城西项目,可至项目动工为止,基本处于眼看手不动的局面。
墨澜清嘴唇微张,不易觉察地深吸了一口冷气,维持着面上神色不会到皲裂的地步:“小叔,你难道还不清楚董事长的用意吗?这个问题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小问题,但摆在我面前,我是怎么也不能请董事长出面帮我摆平的。”
墨澜清这一番话,可以算是说得十分诚恳了,在墨一帆面前率先示弱,也是对墨一帆的一种试探,能否在墨氏大权还没有确定落在谁手里前,先同墨一帆这位昔日呼声最高的准继承人达成一定程度上的联盟。
墨一帆把墨澜清话里的深意听得明明白白,但他不能表明自己听得明明白白,只是在同墨澜清打太极:“董事长有什么用意我们哪里揣测得到。在公司里,无父子祖孙,只有上司和下属。作为下属的我们只要把董事长交代的任务完成就行了。”
“所以,小叔……”墨澜清不由身子向前倾了倾,尽量不泄露自己内心的急切,“你能不能……”
墨一帆淡淡地笑了笑:“我在政府方面的关系早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他们不分管这一块的事务。抱歉,这一回,我帮不上什么忙了。”
墨澜清眼里的光火立即黯淡下去,搁在办公桌边手用了点劲,不甘心地望着墨一帆:“小叔,我是你侄子。平日里,在董事会上,对于各大决策的表决上,我和小叔的意见基本是趋同。我觉得我和小叔没有根本的冲突,只是希望在墨氏能站住脚……”
墨一帆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声。
墨澜清在墨氏任职的时间不长不短,怎么没有从他那个精于算计的母亲学到一星半点儿,还有这么天真的心思。
墨澜清,你只是希望在墨氏能站住脚而已,但我不一样,我要的是整个墨氏!
看来,平时坐轮椅坐多了,还真让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废人了。
墨一帆舒展手臂,搭在办公桌桌面上,指尖在宽大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一下的,清晰落入墨澜清的耳朵里,给他了一种错觉,仿佛在那一刻,恍然间,时光回溯到多年前上学的时候。
自己还是个叛逆期的孩子,不服父母管教,可唯独对大自己不了几岁,作为小叔的墨一帆心生畏惧。成年后的墨澜清回忆起那段时光时,把那一切归功于墨一帆当时已经成功地取得了墨澜清渴望拥有的一切。
而墨一帆获得这一切的手段,在父母的言辞下,描述得令当时还年幼的墨澜清不寒而栗。
眼前的墨一帆虽然坐在轮椅上,平日冷淡寡言,可偏偏让墨澜清总是回想起年幼时受到的心理阴影。
墨一帆淡淡的目光朝墨澜清身上笼罩过来,嘴角虽然在笑,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可是,我应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帮你呢?或者说……”
墨一帆换了一个更加懒散的坐姿,像一头在太阳底下慵懒酣睡的雄狮,语调悠悠扬扬:“我换一个更加简单明了的说法,你凭什么要求我去帮你呢?”
等到最后,墨澜清已经忘记自己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表情,甚至不记得自己如何仓皇之下,与墨一帆辞别,退出他的办公室的。
只记得在关上墨一帆办公室门时,听到墨一帆说。
“澜请,今天当作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一瞬间,墨澜清所有男人的自尊心分崩离析。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向墨一帆的身影,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渺小和无力。
墨澜清喉结迅速滚动了一下,像是把长久以来所有的怨气和不平,在这一刻全部抒发:“小叔,心语是个好女孩,请你好好待她。”
墨一帆眉目微敛,敲击在红木桌面上的指尖停顿下来。墨一帆似笑非笑地望着墨澜清这苍白单薄的回击,像看着一个愚钝得无可救药的人。
墨一帆连话语的尾音都挂着寒冬腊月的冷峭:“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二课。心里不要藏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惦念。东西是这样,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