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药房的时间更早来,提前一个小时就会到药房,下班后还会主动申请值班,一有时间就往部队的藏书室里钻,用‘沉迷学习无法自拔’来形容她的状态再贴切不过。
谢玉书发现卫二丫学习起来这么拼,立马就写信同卫老太报喜,并且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让卫老太一定要管好家中七个兔崽子,让那些兔崽子以卫二丫为榜样,学习勤奋刻苦努力。
卫二丫的思想觉悟高,单她一个人思想进步怎么行?在她学习的时候,她根本放不下家中那些‘学习的好料子’,拿到薪水补贴的第一个月,她除了留下自己必须的生活用钱以及少量零用钱之外,将大头的钱全都用在给家里七个兔崽子买学习资料上。
相比起谢玉书之前给七个孩子买的学习资料,卫二丫买的那些书更厚、更全、更难。
她扪心自问,这样做都是为了七个侄子好,当姑姑的,刚挣钱就把大头都用来给侄子们买学习资料,督促侄子们好好学习,侄子们肯定都感动坏了吧!
然而事情的真相十分残酷。
当早有心理准备的卫老太催着卫二柱借了生产队大队长家的自行车,去邮局将那一麻袋学习资料驼回来时,卫家七兄弟都被那一包资料给吓坏了。
去年寄回来的资料还没有做完呐!
李兰子、张春芽和姚翠芬眼巴巴地等卫老太拆开包裹,原以为卫二丫会给她们买点东西,结果什么都没有,卫二丫只是寄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破书’回来,妯娌三个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爽的。
整个卫家,或许只有卫老太与卫添喜能够体会到卫二丫的一片苦心了。
好在卫二丫第二次往家里寄东西的时候,寄的资料就少了许多,开始给家里的其他人买东西,那股子弥漫在空气中的酸味儿才渐渐降下去。
日子一晃就是好几个月,经过谷大夫那魔鬼式的训练与调.教,卫二丫的文化水平飞快地拔高,大概是因为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的缘故,她脸上的婴儿肥渐渐褪去,露出了些许棱角,褪去几分稚气,显得越发有魅力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卫二丫的美不仅仅是皮相美,她的骨相更美,往那儿稍稍一站,通身的气质就显现出来了。
谷大夫连续考校了卫二丫好几次,觉得卫二丫根基打扎实了,就催着卫二丫去子弟小学插到高中班里考了几次试,遇到卫二丫不会的问题,她亲自教,竟然要求卫二丫参加了当年的高考……
卫二丫自己心里都发虚,但是谷大夫说她参加高考没问题,她肯定能考上,她就只能硬着头皮学,越发用功了,在‘沉迷学习无法自拔’之后,她有主动解锁了新的状态——‘废寝忘食’。
谢玉书和卫大柱知道谷大夫催着卫二丫去报名参加高考之后,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眼看着卫二丫一天比一天清瘦,谢玉书急得团团转,她明明已经全心全意地对卫二丫好了,变着法儿给卫二丫鼓捣饭吃了,怎么人还是瘦得这么厉害?
让她那霸气霸道的婆婆发现卫二丫跟着她住了大半年就瘦了一整圈,会怎么看她?
谢玉书完全不敢想象卫老太看到卫二丫现在的模样之后会发多大的火,她掰着指头盘算着回家的日子,每天都变着法儿的给卫二丫做吃的,就差把卫二丫从药房拉到输液室给卫二丫吊几瓶葡萄糖了。
直到卫二丫踏入高考的考场,头道沟的卫家人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如果说有人察觉到异常,那便非卫家七兄弟莫属了,卫光明年龄虽小,但心眼最多,每到月中的时候,他都会忧心忡忡,生怕他那个魔鬼一样的大伯母与二姑再给寄回一大包的资料来……
人都是一种矛盾的生物,谢玉书与卫二丫每个月都给老家寄学习资料的时候,卫家七兄弟一听到卫老太让卫二柱去县城邮政局取包裹就头疼,可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收到学习资料,卫家七兄弟又开始患得患失地惶恐了。
为什么突然不给寄学习资料了?已经习惯了每天回家就写作业写到睡觉,现在突然没有新的学习资料可以做了,卫家七兄弟的生活变得苍白了许多。
七兄弟刚开始还挺高兴,疯玩了几天,可心里渐渐涌上一种‘惶恐’与‘无助’的情绪来,就仿佛是失了宠一般,所有人都怏怏的。
原先最不愿意做卷子的卫东征实在憋不住了,他悄悄问卫老太,“奶,我大伯母和二姑是不是不管我们了?怎么这都好几个月不给我们寄资料了?我们想学习也没有资料做啊……”
卫老太冷笑,“现在想要学习资料了?早干什么去了?原先给你们寄回资料来的时候,一个个都哀嚎惨叫,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拿杀猪刀宰你们呢。明明是为了你们好,却像是逼你们喝□□一样,现在没人为你们好了,心里害怕了?惶恐了?晚了!”
卫东征:“……”
饶是卫东征心大,这种被人放弃的感觉都让他难受了好长时间。
卫家七兄弟上学的时候就在等学习资料回来,一直等到期末考试完,学习资料都没有到,卫家七兄弟彻底绝望了,只能想别的办法,比如说将原来做过的题目拿出来再做一遍,互相检查背诵过的东西。
卫添喜说话越来越利索,以自己不足两岁的肩膀挑起检查这些皮猴哥哥学业的重担来。
大人们倒不是真的指望她给卫国健兄弟几个检查作业,只是盼着这兄妹八个能够在一块儿,由卫添喜监督七个皮猴子不要搞事,由七个皮猴子看着卫添喜不要摔倒磕着碰着……
卫家七兄弟的惶恐一直持续到阳历的八月初,这一天,卫老太正在家里清扫放粮食的仓库,准备等生产大队将公粮上交之后,好将分下来的粮食都存入仓库中,卫二丫与卫大柱、谢玉书就回来了。
“妈!”
卫二丫肩上挎着一个帆布包,见到卫老太后,凄凄惨惨地喊了一声,‘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卫老太被卫二丫整出来的这动静吓得头皮发麻,她懵了几秒,道:“哎呀,这是咋的了?怎么回家还跪上了?妈一直都惦记着你们呢,按说应当写信回来了,却晚了五六天都没到,没想到你们回来了。这次年不年节不节的,回来干啥?”
谢玉书一脸喜气,“妈,同您说个事儿,咱家二丫可有出息了,在部队上学了半年,直接参加了高考,今年就考中了!我们三个是等二丫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才回来的,专程给您报喜。”
谢玉书说这话的时候,卫大柱手脚麻利地从卫二丫背后背着的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来,录取通知书那张薄薄的纸就在书里面夹着。
卫大柱将录取通知书递给卫老太看,卫老太哪里认识字啊,她早些年上过几天扫盲班,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写的丢了笔画,更别提录取通知书上写的那些对学生的勉励话了。
卫老太将那张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尽管没几个她认识的字,但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多,眼泪像是泄洪一样稀里哗啦往下掉,“出息了!二丫出息了!好!真好!大柱,玉书,妈谢谢你们帮衬着二丫,如果不是你们俩带二丫出去,她在家只会是帮我洗个半年的碗,哪会有现在的出息?”
她转头又对卫二丫说,“二丫,你可千万不能忘了你大哥大嫂对你的好,记住了么?如果你做了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就算你成了高级知识分子,妈也照样揍你,明白不?”
卫二丫擦了擦脸上的泪,被卫老太从地上拽了起来,一叠声地应着,“哎,知道,妈,你放心,我怎么着都不可能忘记我大哥大嫂对我的好。”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喜事,卫老太不嘚瑟一下全身难受,可是她又憋了一肚子话想同卫二丫说,只能将显摆嘚瑟的这个任务交给卫家七兄弟做,并且卫老太还特意叮嘱卫家七兄弟,“你们一定得去你二老姨家说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们二老姨。”
孙二英给卫老太当了那么多年的狗腿,自然清楚卫老太心中是什么盘算,故而她一听说卫二丫考上了大学,连忙往口袋里揣了两块钱,乐颠颠地出门了。
卫老太想显摆嘚瑟但是没时间,那就由她这个妹妹代劳,孙二英十分贴心地在大街上帮卫二丫宣传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揣着钱到了卫家。
“二丫,二姨看到你能有出息,心里替你高兴,也替你妈高兴,二姨知道你们在外面讨生活肯定艰辛,没啥好给你的,只能给你两块钱,自己出去想吃什么不要抠着。你别嫌二姨给的少……”孙二英不由分说地就把两块钱塞到卫二丫的口袋里。
这年头的两块钱可一点都不少啊!
卫二丫知道孙二英的日子过得也不送快,死活不收孙二英的钱,“二姨,你这是闹什么?我在外面工作了半年,早就挣钱了,再说,我念大学有国家给补贴,我们部队上也会给我岗贴,挣的钱足够我花了,我妈前一段时间还写信同我说叶子哥家生了个胖小子?你把钱留着,好好给胖小子买那些营养的东西吃,你看看我家喜丫头,就是因为我妈舍得给她吃好的,现在多机灵?”
提到卫添喜,卫二丫才突然想起来,她回家之后见过自家七个侄子了,但小侄女还没见过呢,她赶忙问,“哎,喜丫头呢?妈,怎么没见着喜丫头?”
卫老太屋前屋后瞅了一圈,也没找到卫添喜,心里悄悄嘀咕,“真是奇了怪了,那丫头刚才还在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说卫添喜,卫添喜就到了。
她生的个头不算大,手里拖着一个和她一般高的箩筐,吭哧吭哧往家里走,卫老太看卫添喜身上沾了些草叶子,脸上还有点泥印子,嗔怪了一眼,“哎呦喂,奶的小祖宗,你这是干什么去了?这不是你妈大清早才给你换上的衣裳吗?怎么就又弄脏了。”
卫添喜咧嘴笑着,没有回卫老太的话,而是仰头把人喊了一圈儿,然后就拍着箩筐说,“二姑,大伯,大伯母,吃肉!”
别人或许不明白卫添喜嘴里说的‘吃肉’这两个字有什么分量,但卫老太怎么会不懂?她掀开箩筐上盖着的草一看,箩筐里趴着两只灰色的野兔子和一只肥硕的野鸡,那俩野兔子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被什么东西给拍晕过去了,除了肚皮一上一下的晃动之外,没有别的反应,但那野鸡却是清醒的,卫老太发现那野鸡还在箩筐里发抖呢!
管它怎么抖,既然进了卫家的门,那就只能变成卫家人的口粮了,卫老太手脚麻利地掐着野鸡脖子把野鸡拎了出来,像是拧麻绳一样对着野鸡脖子用了一下力气,分分钟就送野鸡归了西,她把野鸡递给卫二柱,指使道:“去,把野鸡杀了,今天晚上炖鸡吃。”
卫家人时不时就能吃一两只野鸡野兔开荤,那些野鸡野兔还大多数都是卫家七兄弟抓回来的,所以对于卫添喜这么小就拎回野味这件事,卫家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孙二英没见过这架势啊!
孙二英揉了揉眼睛,捂着心口问,“姐,你们家喜丫头怎么这么能耐?我听说山上的这些野味都很少了,怎么一个两岁不到的奶娃娃都能抓野味回来了?”
卫老太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同自家亲妹子解释,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卫添喜,结果就见卫添喜挺着小胸脯说,“山上的野味很多啊?就在那草甸子里,野鸡野兔来回钻,拿个箩筐扣都能扣到,野鸡还算精,抓的时候得费点力气,但兔子傻,跑得快还收不住腿儿,你在后面撵它两下,它可能自己撞树上、撞石头上,就把自己给撞晕乎过去了。”
孙二英听这话就仿佛是在听天方夜谭一样,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可是看着卫添喜那黑漆漆的瞳仁,她心里又忍不住信了七八分,这么小的孩子,应当不会骗人吧……殊不知,卫家一大家子人里,就卫添喜撒的谎最多,骗了大人骗小孩,卫家七兄弟经常被她像哄傻子一样哄。
关键是,卫添喜同别的小孩不一样,别的小孩撒个谎之后脸红脖子粗的,卫添喜却是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纵然是卫老太,也得好好品品卫添喜说的话,这才能分出那些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来。
……
在卫家七兄弟那蝗虫过境一般的宣传下,不到傍晚,整个头道沟的人就都知道卫二丫考上大学这件事情了,同卫老太交好的人都来看了一遍,说是来蹭蹭大学生的喜气,实际上都是拎着三瓜俩枣五个鸡蛋来同卫家打好关系的。
眼看着卫家人越来越有出息了,现在不打好关系,等卫家人真的发达之后,想打好关系也晚了。
一天忙活下来,卫老太家收了一筐枣、两筐瓜、还有一小盆鸡蛋以及若干的山货,若是放在以前,卫老太心里肯定要乐呵好久,但现在卫家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钱花,她看着被人送来的那些东西,心里只是乐呵了一下就把这件事放过去了。
卫老太心里还揣着一件更大的事情等着问卫二丫,那是让她记挂了大半年的心事。
晚饭吃的是鸡汤面和炖兔子肉,一家人吃的油光满面,饭后,卫老太让李兰子、张春芽和姚翠芬去洗碗,将其它人都留在她屋子里的那个大炕上,准备召开临时性家庭会议。
卫老太盘腿往炕头一坐,干笑三声,笑眯眯地问卫二丫,“二丫,你在部队里有没有遇到什么中意的好后生?”
卫二丫的脸瞬间涨红,她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卫老太急眼了,“你这孩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呗,怎么还红上脸了?”
谢玉书促狭地瞅了卫二丫一眼,声音清亮,“二丫,你别不好意思,人家小谷又不是上不了台面的人,谷大夫有意撮合你们俩,你们俩也互相看对眼了,早先我就想同咱妈说,你非拦着不让,说是回家后你要亲自同咱妈说,这不回家了么?你还害羞什么?”
卫二丫的脸越发红了,她顶着全家人审视的目光,感觉自己就好像跪在刑堂中被三堂会审一样,有心厘出一个头绪来,同卫老太好好讲讲她中意的那个人怎么样,可又觉得那个人太好了,甭管说哪一样都能拿得出手,一时间实在想不到该夸哪个好。
卫二丫不知道的是,甭管她先夸哪一方面,卫老太都不在乎,卫老太只在乎卫二丫有没有从陈国栋那个歪脖子树上跳下来。
一听卫二丫在外面有了中意的人,貌似谢玉书也挺满意,卫老太来了兴趣,她冲卫二丫挤挤眼,“怎么,你又准备瞒着妈,悄悄咪咪把事情给办了?快点同妈说说,你看上的人到底是干啥的,小伙子人怎么样,家庭成分怎么样?”
卫老太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卫二丫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谢玉书来助攻。
谢玉书从卫二丫的挎包里摸出一张照片来,递给卫老太看,解释道,“妈,你看这小伙子,长得精神不?这小伙子名叫谷硕,比咱家二丫大两岁半,是我和大柱看着长大的,前年大学毕业,留在部队里搞研究,造大火箭的,属于国家稀缺人才,拿的福利待遇不比我和大柱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