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神叨叨——词酒
时间:2019-05-04 09:29:11

  棕色玻璃瓶上贴着一张标签纸, 标签纸上除了写有《卫奶奶清脏药茶》这七个字之外,还印有卫老太的照片:一个圆脸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端坐在那儿, 眉里眼里都是笑。
  这药生产出来之后, 第一批就送到了那些安置有氮肥厂的地方, 部队这边自然有份额,毕竟军人们感冒咳嗽也是常有的事情。
  谷大夫同卫老太已经熟识了,药房收到药的当天, 她下班之后就拎着一盒药给卫老太送了过来。
  两人都是寡妇, 谷大夫还好, 丈夫去的不算太早, 她自己也算能耐,不用在地头刨食就把谷硕给拉扯大了, 但卫老太命苦啊, 男人去的早, 大儿子跟着参军一走多年杳无音信, 老太太算是在最年轻的时候就遭受了两次打击,硬是靠着一口倔强要强的气把留在家里的五个孩子拉扯大。
  这一对儿亲家凑在一块儿,那便是说不完的话。
  卫老太把谷大夫留在家里吃饭,谷大夫不好意思白吃,就拿着自己的职工就餐券去部队打了两饭盒肉菜回来,搭手帮卫老太和好面,卫老太煮了一大锅面条,就把买来的肉菜倒进去和在一起,味道出奇的好。
  谷大夫知道卫家除了谢玉书之外的三个儿媳都在炊事班做饭的消息,便道:“自从你们家三个儿媳去了炊事班之后,这炊事班颠勺的大厨给打的饭都少了。”
  卫老太心头一突,还以为是李兰子、张春芽和姚翠芬不会做事,克扣战士们的口粮,连忙问,“是我那三个儿媳手紧?舍不得给战士们多打饭?”
  “哪是这个啊……是你们那三个儿媳心灵手巧,做出来的菜味道好,那群兵蛋子都喜欢吃,平时一碗饭就饱,现在得吃两碗半,你说颠勺的大厨能不抠着点吗?炒菜的锅本来就那么大,现在吃的人多了,肯定就得控制着点儿,不然早去的人打上了,晚去的人吃啥?”
  谷大夫发笑,她看着那饭盒中的肉片儿,道:“我吃了这么多年的部队食堂,临到退休被返聘回去了,才知道炊事班也能做出这样的饭菜来。之前那炊事班的大厨子还不承认自己做的饭难吃……不是我说,那饭也就比我做的勉强好一点儿,根本算不上好吃,离你这三个媳妇儿做的饭差远了。”
  卫老太:“哈???亲家母你说话真逗,谷硕给你养的多好,你一看就是精细人,能不会做饭?咱这关系,你和我谦虚可就没意思了哈!”
  谷大夫道:“我和你谦虚啥?不信你问问二丫,谷硕敢让我碰灶火台吗?”
  谷大夫自来熟的把面端到桌子上,同卫老太说起了自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谷硕他爸活着的时候,做饭的事情都是他来,后来谷硕走了,我死活都学不会做饭那一套,就整天带着谷硕吃食堂,硬是把孩子逼得自己学会了做饭,得亏娶了二丫做媳妇,二丫性子好,做饭洗衣样样都行,我想啊,谷硕这孩子真是有福气,夫妻俩平时看着话不多,一旦凑到一块儿,嘀嘀咕咕一整天都没完。”
  想要和亲家愉快地聊天,那必须得互相吹捧对方的孩子。
  卫老太深谙这个道理,乐滋滋地应下,“二丫确实不错,但我觉得亲家母你把小谷教的是真的好。年纪轻轻就有那么大的本事,人品好,相貌好,样样都好。比我那大闺女家的女婿让人省心多了。”
  “咋回事?我前些日子还听二丫说,她大姐和大姐夫的关系很好呢?她大姐夫不是白杨么?之前也是咱部队的,那小伙子挺靠谱的啊,模样长得俊,性格也不错,怎么让你不省心了?”谷大夫问。
  卫老太想了想,把卫大丫家的情况同谷大夫提了提,“亲家母,你是文化人,你帮我琢磨琢磨,这件事该怎么决断?”
  “哎,有钱有权有势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说这要是搁在寻常老百姓身上,会有这样的问题吗?不过亲家母你得盯着点儿,如果那白杨家里一直劝白杨走,大丫拦不住,你可就得赶紧让大丫同那白杨离婚,海外关系这几年查的越来越紧了,指不定哪一天风头一紧,上面展开一轮严查,与这些海外关系沾上边的人全都得吃苦头。”
  说完之后,谷大夫意识到自己说的这话有些不妥,又连忙回头描补,“亲家,我不是故意劝分啊,而是这海外关系真是敏感点,粘上之后绝对会让人脱层皮。我就是从那种黑暗日子中熬过来的,如果不是部队里的领导看我们娘俩可怜,护着我们,我和谷硕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
  “我懂你是好心。”卫老太捧着碗却再也下不去嘴了,她放下碗,嘴里念叨着‘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慢吞吞走到沙发边上,拆开谷大夫拎来的那盒药,拿出一只针剂来,看着标签上面印着的那张她的照片,嫌弃道:“这川中药厂怎么还把我的照片给贴上去了?这不是让我出名么?”
  谷大夫听卫老太的声音不大对劲,连忙揪了一块纸给卫老太递过来,问,“亲家,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就是看着川中药厂给我的照片照的太丑了,我脸盘子有这么大吗?心里难受。”
  卫老太用手背蹭去脸上的泪。
  ……
  隔天,卫老太找谢玉书抄到了头道沟村委会的电话号,用家里的座机拨了回去,村委会负责接电话的人多年未变,就是那个最爱拿着大喇叭满村喊的徐大棍。
  徐大棍嗓门高、嗓子亮,一声中气十足的‘喂’,差点吵得卫老太把手中的电话听筒给撇出去。
  “徐大棍,你嗓门能不能低点?老娘都快被你给吓死了!这是让你接电话呢,你当是让你念广播呢?”卫老太隔着电话线开怼。
  徐大棍脑子懵了那么一瞬,脸上转眼就布上了狂喜,“卫婶儿!卫婶儿!亲卫婶儿!你终于舍得给咱村来电话了啊!你不知道咱村的乡亲们有多么想你么?你当时走的时候也不说把你那个治咳嗽的药茶偏方留下来,村民们没药茶喝了,都急坏了。”
  卫老太听着熟悉的乡音,感觉无比熟悉,她眼眶发红,“大棍儿,那氮肥厂的大烟囱还在往外喷烟吗?乡亲们的身体怎么样?如果撑不住的话,就花点钱去县城人民医院看看去,身体要紧啊!”
  徐大棍说,“乡亲们都好多了,前阵子氮肥厂闹罢工,氮肥厂一个负责的主任被气死了,后来氮肥厂就停了工,正月里下了几场雪,空气已经不那么呛了,就是乡亲们还有点咳嗽,去县医院开了药也不管什么用,那大夫说环境好点之后,老百姓肺里的毛病就会渐渐好转的。过个三年五载,身子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氮肥厂的主任给气死了?那氮肥厂是暂时停工还是永久性的关门大吉了?医生说是三年五载才能恢复的差不多,但那得氮肥厂再也不开门啊,万一人家停个一两月就开了呢?百姓的日子还不照样难过?”
  徐大棍在那头说,“卫婶儿,咱这边的县委书记应承下来了,说是要给咱们那氮肥厂的烟囱上装一个什么东西来着,反正装了那玩意儿之后就不呛了,大家伙都等着呢!”
  “成……吧!”卫老太觉得徐大棍说的话有些不靠谱,不过她并没有多问,只是提醒徐大棍,“你们不是说都想要我做的药茶么?婶儿同你说,川中药厂找婶儿买了那个药方子,现在已经制出药来了,等个两三天就能送到咱县城人民医院去,你们去医院买,肯定能买到。”
  徐大棍结巴了,“买?卫婶儿,你的意思是,还要收俺们的钱吗?”
  卫老太的脸唰地一下就沉下来了,“你们当时占我家的便宜还没有占够?当时我怕被按上投机倒把的帽子,这才没收你们钱,当我采药不费力还是炮制药材的时候不收钱?占便宜没尽了么?这次是川中药厂根据先进的技术制出来的药剂,人家又要开动大机器,又要买药材,还得请人生产,定制包装……这桩桩件件,哪个不需要用钱?人家的钱都是大风吹来的?”
  尽管明知卫老太已经离他不知道几千里地远,根本不可能回来追着打他,但徐大棍还是被吓得满头冒汗,他腆着脸说,“卫婶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咱不都是这么多年的乡里乡亲,你看就把药方子给了咱呗?能帮咱省点钱,对不?”
  “对你个头!都和人家川中药厂签合同了,哪天这方子泄露出去,你不是害老娘坐牢吗?爱买不买,咳死你活该!”
  卫老太气冲冲地挂断电话,突然想到,她怎么和人吵起来了,明明是想打电话同孙二英嘚瑟一下自己马上就要全国出名这个消息的……她感慨道:“都说年纪大了脾气会好一点,我怎么就收敛不住呢?”
 
 
第54章 
  不用卫老太找孙二英嘚瑟, 接电话的徐大棍没用多长时间就把这件事嘚瑟地全村都知道了, 只不过与卫老太想要的嘚瑟结果完全相反, 村里人听徐大棍说卫老太把那偏方卖给了一个药厂, 之后他们想要再用‘卫老太秘制药茶’就需要花钱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表现出了惊讶与愤怒。
  “卫老太是掉进钱眼里了么?大家一个村里住了这么多年, 她还想要挣乡亲们的钱?”
  “果然人发达了就不一样,自己搬出去享福了,转头就把乡亲们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她怎么就不想想, 当年正是她看不起的这些乡亲们拉拔她的?不然凭他一个人的能耐,怎么能养大那么多孩子?”
  说各种话的人都有, 嫉妒的、羡慕的、鄙夷的、得了红眼病恨不得找卫老太要钱的……这些人大多数都被卫老太当年修理过。
  卫老太在头道沟的时候, 这些人怂的和鹌鹑一样, 大多数时候被指着鼻子骂都不敢放个屁,现在瞅着卫老太走了,蹦跶得比谁都欢。
  被卫老太压着欺负了大半辈子的老苗家子孙蹦跶地尤其欢快, 当初甭管是谁上门找卫老太讨药茶, 卫老太都会给一些, 唯独苗家子孙, 连个药茶沫子都没看到,现在卫老太走了, 他们立马就跳出来说卫老太的坏话, 多数都是捕风捉影之类。
  孙二英不如卫老太泼辣, 但她也不是吃素的, 听到自家姐姐经营了一辈子的干净名声被人这样摸黑,她直接去找了生产队长孙栋梁借了一个喇叭,站到老苗家的门口就骂。
  “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东西,做了一辈子的龟孙,现在看我姐走了,还想出来蹦跶?”
  “当全村人不知道你们家的根基又多歪呢?狗汉奸家的白眼子孙,当大家都忘了你们家做的缺德事?”
  “生孩子没屁.眼儿,你也不怕下了地狱之后被拔舌.头?”
  孙二英站在苗家门口骂,虽然她嗓门没有卫老太那么高,但她拿着扩音喇叭,喷唾沫星子的声音隔一里地都能听到,那凶悍程度直逼当初的卫老太。
  还没开始忙春种,老百姓都没有忙活起来,一听到有热闹,立马就搬着小板凳拖家带口地过来围观了,然后……孙二英就给全村人秀了一把骚操作。
  她怒怼完苗家之后,猛地一转身,拿着喇叭对准那些围观的吃瓜群众就开始喷。
  “一个个都是死没良心的,当时我姐在的时候,是怎么上门说好话找人家讨药的,我姐收你们一分钱了?”
  “如果不是那些药茶,说不定早就伸腿瞪眼儿了,哪有命在这儿搬弄是非?当初靠我姐家不要钱的那些药治病救命,现在还想打秋风?我姐是你们家妈还是你们家祖宗,非得惯着你们?”
  当下就有人被孙二英喷的脸上挂不住了,连忙过来劝孙二英,“二英,你姐都不在了,你何必同村里人都记上一段儿呢?大家又不是真的怨你姐,就是觉得吧,一个偏方,没必要收大家的钱,你说对不?”
  “大家自个儿去山里摘点儿草药回来就能把病给治了,何必掏钱去医院买药呢?这年头,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你说对不?”
  “对个屁!”
  孙二英把这话骂的震耳欲聋,“为了省点儿钱,大家就都不要脸面了,是不是这个理儿?当初让你们占了几次便宜,往后就想一个劲儿的占便宜,是不是这个道理?这都新时代了,党和伟人一直都教育我们说要知恩图报,你们又是怎么做的?你们这是忘恩负义!”
  “我姐把药方卖给了药厂,药厂生产出药来卖给医院,你们不想买药谁逼着你们了?只想占便宜不想吃亏,怎么,当自己是真龙天子呐!”
  “醒醒吧,大清都早就完犊子了,就算你真是真龙天子,那也没人会把你当成祖宗一样捧着供着!”
  之前有卫老太在前面顶着,再加上孙二英的日子过的舒心顺畅,根本不需要同别人争,所以她整日都乐呵呵的,外面的人几乎没见过她发火的模样,‘头道沟最泼辣娘们’的名声自然就落不到孙二英头上来。
  如今卫老太搬家了,孙二英还因为被村里人的闲话戳到了肺管子而当场暴走,村里人总算见到了她的真面目。
  不愧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俩姐妹,怼人的动作、神态、语气,如出一辙,再加上两人那有七八分神似的脸蛋和身材,若是眼神不好的人站到远处看上一眼,估计会以为卫老太重回头道沟了。
  孙二英酣畅淋漓地骂了一顿,从自家老姐姐手中接过‘头道沟最泼辣娘们’的荣誉,气势汹汹地回到家往炕上一躺,腿抖得和筛子一样,心里却后悔了。
  她其实只要揪着一两个人怼就好了,把这件事情掰扯明白,村里的那些风言风语肯定会消下去,可她居然拿着大喇叭吼了半个村的人……她当时脑子究竟是怎么抽了的,往后还要不要在村子里混了?
  孙二英躺在炕上,心中纠结得要命,可惜悔之晚矣。
  事情已经做下了,她去哪里买两片后悔药来吃?
  事实证明,孙二英其实是多虑了,村民们大多数还是很淳朴善良的,他们只是一开始有些气不过这原本不用花钱的东西现在也得花钱,可是被孙二英指着鼻子骂了一通之后,这些村民们就想明白了。
  当初卫老太愿意白给他们那些偏方,算是情分,现在卫老太把偏方卖给了药厂,药厂要收钱,那也是本分。
  天底下哪有看病不花钱的地方?吃饭都得花钱呢,更枉谈吃药了。
  再加上陆陆续续有人因为咳出血而不治身亡,头道沟这一片儿的人都被吓得十分惜命,第二天就有人跑去县人民医院买药去了。
  川中药厂生产的‘卫奶奶清脏药茶’都是大盒装着的,并不对外零售,只有本人拿着自己的户口本去才能买到,而且是限额供应的,一人三十只,刚好是十天的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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