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退休日记——赫连菲菲
时间:2019-05-04 09:36:16

  她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一条。
  她只看见了他的残暴、冷血、自私。她从没设想过,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不敢想,他……
  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喜欢她?
  这一认知,在适才漫长的亲吻中被印证。似乎有一股暖流,将她和他的心在那瞬紧密联系在一起。她发觉自己无法逃避,无法自欺。
  她紧紧捂住胸口,听见自己快要蹦出胸腔的剧烈心跳……
  她闭了闭眼,用了十分大的力气才迈开步子,走了下去。
  安锦南立在窗旁,目视她窈窕的背影远去。
  他已暗中安排了崔宁相护,不必忧心她的安危。
  适才在林中,他心内怒不可遏,恼恨翻涌呈滔天之势。
  他以为自己冷静强硬,从不怕什么东西。远远听见调笑声时,他却是恐惧得连话都说不出。
  多怕自己闯将过去时,已经晚了一步……
  还好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他无法想象,若她真的被……他会如何?
  便是杀了那些人,能挽回什么?
  她那样的性子,若是给人欺了,又会怎么做?
  安锦南两手交握,头低垂下去,额头抵在手背上,隐隐的痛意爬上了额角。
  这许多年来,他对外头的事都不大在意。不能想象,自己会有一日为了一个女人动了真怒。
  刚才……他亲手捏碎了那人的骨头……
  丰钰……从什么时候开始左右了他的情绪?
  他其实很不习惯这样,但他知,这只是开始……
  他长久的坐在那,默默无语。卓鸣进来,回报了今日事“郑英一行人醉酒,因与人打赌,才攀墙入了寺里攀折梅花。应是巧合。”
  安锦南抬起头,嘴角噙了抹轻嘲“将适才在场之人,尽数追回。”
  卓鸣眸子闪了闪“如何处置?”
  “杀。”安锦南淡淡吐出一口浊气,似乎说完这个字,今日的恼恨才终于消了。
  他站起身,与丰钰在一起时的柔和浅笑纷纷消弭了行迹,他面部线条料峭冷硬,眸色深不见底。
  文心回城那日,是丰钰婚前最后一次出门。
  年节将近,各家忙于迎来送往,丰府今年大胜从前,往来不绝的各色人马欲与结交。丰庆虽在病中,前来探望致礼的亦不少,因主母“抱恙”,杏娘的能干就在这时体现出来,将礼帐记得极其详尽,待丰郢每日来时报与他瞧。
  杏娘表面上的身份,仍只是屋里的大丫鬟,可众人都知道,等老爷病好些,或是寻个合适的时候,杏娘许就抬了姨娘了。
  而客氏渐渐不吵闹了。
  初时她每日以泪洗面,状若疯癫地哀求哭喊,随着日子邻近新年,她突然安静下来,并在某日,求见了一回丰大太太。
  当夜,丰钰就从杏娘处听说了丰大太太和客氏的谈话详情。
  年节将近,客家定有人来送礼,客氏不出面、不打招呼,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若丰家搪塞说是客氏病了,那也必会有客家的人前来探望。
  客氏所倚仗的便是自己娘家,与她两个孩子,只要他们不放弃她,她就仍有机会复起。
  丰庆瘫了,她就该是二房绝对的掌权人。便她做错过什么,那也是他们二房的事,遑论,那件事本就处处存疑。
  她本有十足把握,能将自己从这境地解救出去。
  望着气定神闲、面色不错的客氏,丰大太太挑了挑眉。
  “你我妯娌一场,都是外姓人,我同情你处境,也不想如此待你。不过,你既知年节将近,你必会见你家人,为何不韬光养晦,安心等待?你何苦扯了你那宝贝女儿进来,做些无谓事,反害了她,害了你自己?”
  客氏怔怔望着丰大太太,神色迷茫,听不懂这话是何意。
  丰大太太叹了口气“这几天,媛儿不曾来?”
  客氏面容一僵,是啊,这几天丰媛不曾过来。她以为是年节近了,家里宴多……
  难道出了什么事?
  丰大太太见她一脸迷茫,似乎真不清楚,心中倒有些不忍,缓步上前,抚了抚她肩膀。
  “你说你,何苦叫孩子们跟你受罪。前儿柳家来人,你未来亲家带了儿子过来,俩孩子私下说了几句话,你猜怎么着?”
  她叹道“你们就是想不开,非要和钰丫头过不去。她一个即将出嫁的闺女家,能碍着你们什么?柳家小子也是蠢,竟能答允这种事!”
  客氏仰起头,紧紧攥住丰大太太的袖子“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家小子知道钰丫头去宏光寺,撺掇那郑英劫堵钰丫头……给嘉毅侯撞个正着,你觉得能捞到什么好?”
  丰太太目露同情,拍了拍客氏的手背“人啊,有时真的莫要把旁人想得太蠢。嘉毅侯什么人物,你以为坏了钰丫头贞洁她被嘉毅侯厌弃了,我们这些作为她家人的就能善了?”
  “媛儿的婚事……作罢吧!”
  丰大太太丢下这话,就摇头走了出去。
  此事是丰钰头回听闻。
  上次郑英出现在宏光寺内,确实疑点重重。
  她眸中风云密布,怒意席卷。手握成拳,恨不能揪住丰媛,好生问一问,她究竟如何挡了他们的路!
  客氏害了她娘,害她进宫,又害她几乎失了名声,客氏自己不应受报应么?
  为何他们害她就是理所应当,她就不能稍稍反击?原本对这个妹妹她有几分不忍,虽嘴上要强没说一句软话,可在心底,她并不想丰媛受她受过的那些罪,到头来……竟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是她太仁慈,太无能了吗?
  但不论客氏和丰媛如何打算,这个年节仍在喜庆的氛围中过去了。
  客氏出来见过几回人,不知有什么把柄在人手,自己的处境她并未与娘家提起。
  而丰媛变得很沉默。
  二月十三她就要启程入京,参与今年的小选。
  低阶官员的女眷躲不过这一习俗,纵丰凯已经是五品大员,可她是丰庆的闺女,她父亲官阶不高,她躲不过这遭。
  临行前,丰媛去了趟丰郢的院子。
  丰钰知道后,并没有派人跟着。
  她也很想知道,丰郢会怎么做。
  对丰媛这个继妹,丰郢向来不很亲近,他大多时间在外,与她交往甚少。可面对一个哭的梨花带雨把你当成唯一救世主的女孩子,他觉得拒绝的话真的很难开口。
  接着就传来消息,说丰郢打点了门路,免了丰媛上京。
  这与丰钰方面的处境可谓天壤之别。
  对丰郢这个兄长,丰钰是彻底的失望了。
  他看不见自己亲妹被人践踏欺凌的模样吗?因为她性子强,不爱流泪,所以她就该当承受更多的苦楚?
  她内心满满的都是酸涩和感伤。
  她看着这个伤透她心,没给她半点温暖的家,第一次觉得,离开不失为一件好事。
  二月初,安锦南亲自上门请期。
  三月十五,嘉毅侯府张灯结彩,二十八岁的嘉毅侯,续娶小他三年的继室丰氏。
 
 
第61章 
  大婚前夜。
  丰钰睡不着。
  这一晚人来人往, 许多人挤在寿宁轩的院子里。安锦南的聘礼, 在盛城内外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续弦不比初婚,多数办得简便些,如此郑而重之地迎娶, 实是不多见的。
  若在从前,丰钰会想他是嘉毅侯。他爱脸面。任何时候他都不会容许自己因些许银资堕了威名。故定要壮大声势,才衬得上他堂堂嘉毅侯的地位。
  可此刻, 心情有点复杂。她好像能读懂, 那厚厚礼单后的,安锦南对她的在乎和尊重。
  丰家所行之事, 拿自家闺女的名声去算计一个男人,以安锦南的性子, 他本该忽视那传言中无辜女子的死活, 重拳击向丰家,当众打他们的脸。
  可他没这样做。
  他忍气吞声, 甚至欣然接受, 照单全收,他将计就计,自行去坐实了流言……
  他本可以无情的看着她死。
  可他……却是许以妻位, 重礼聘之。
  丰钰心中是感激的。
  感激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尊严, 给人用掌心小心的托护住了。
  这桩婚事, 她一直没得选, 心里默默的挣扎、纠结, 不甘, 悲伤。其实她很清楚,这已是她眼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归宿。至少安锦南,还肯为她用心。
  辗转了半宿,似乎才阖上眼,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贺喜声。丰钰被拉起来,盥洗沐浴。然后她身穿大红喜服,在天色未亮的清晨披发坐于妆台前。
  全福夫人请的是文太太,手持缠了红线的发梳替她梳理头发。
  镜中,丰钰装扮浓艳,霞帔坠金,文太太不免湿了眼眶。
  两人几乎做成了婆媳,若她没有进宫,可能早已嫁了文嵩,在文太太的庇护下生活,那样,其实也是幸福的吧?是她没福气……
  不知怎地,丰钰也有些伤感。文太太抚了抚她的肩,俯身轻声道“别哭,妆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自己却是忍不住,别过脸去哽咽了一声。
  丰钰这孩子命苦,时至今日,做了这身份高贵的侯夫人,焉知就能一路畅顺?她自家这般势力,若是嫁个寻常公子,只怕还能骄纵一二。嫁了那么高的门第,对着那么骄傲的男人,若他不疼她,娘家又添不上力,她只会寸步难行……
  文太太这些忧心,便如对自己亲身儿女一般,她强忍住泪意没有将心底的忧虑说出来,勉强笑着替她簪好了头发。
  天还没亮,前来致礼的人已将屋子记得满满当当。与这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嘉毅侯府太过冷清的主院。
  安锦南一身霜白中衣,罩了件玄色氅衫,手持宝剑,在后园林中舞得虎虎生风。
  崔宁脚步匆匆的进了来,低眉道“侯爷还是放众位官员进来?新娘子进门,太冷清怕不好看。”
  安锦南动作一顿,面目表情地哼了声算是应允。
  没一会儿,他换好喜服去了前厅谢礼。
  来的都是些盛城当地的官员,个个儿脸上带笑说着十分吉利的贺词,安锦南沉沉的面容瞧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坐在上位,挽起绣金丝缠枝纹的袖口,沉默地抿了口茶。
  待气氛有些僵持,官员们头上都见了汗意时,才听他颔首道“多谢。”
  屋中松了口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从一早上安锦南就绷着面孔好像一脸的不高兴。其实除了这些来贺喜的觉得有些发怵,崔宁他们几个也并不好过。从昨晚开始他们就在侯爷面前频频出错,记下的还未行刑的板子崔宁已经累积了一百二十多。就连向来寡言稳妥的卓鸣也得事后去领十五鞭。
  崔宁咬着后槽牙,低声跟卓鸣吐槽“你别看侯爷不苟言笑一脸深沉的,我跟你赌命根子,侯爷此时掌心发汗,紧张得不行。”
  卓鸣睨他一眼,没有作声。
  “我赌一坛竹叶青。”
  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崔宁回头,见赵跃不知何时也进了院子。
  崔宁话匣子终于打开,横臂将他一揽,“赵大人你来得正好,你也觉着我适才猜测不错对吧?在侯爷身边十余年,这点事我还看不清?上回他这般紧张便是十七岁带兵打仗,第一回 做统帅时,……”
  赵跃淡淡道“我赌一坛竹叶青,——堵你今晚去司刑处领的棍数,至少三百。”
  崔宁把眼一竖“你浑说……”
  这声音不免拔高了两个调子,还未说完,就觉出周身气压好似突然低了几分。
  安锦南甩脱了一屋子客,独个儿立在阶前,眸中浓云重雾,正沉沉看着崔宁。
  崔宁心中一凛,连忙将架在赵跃和卓鸣身上的手臂放了下来。安锦南没再看他,朝赵跃点点头“隔院,都打点了?”
  赵跃上前抱拳道“打点好了,隔院女客约莫一百多人,各家都有我们的人盯着……”
  赵跃除司刑外,还掌理嘉毅侯府的暗桩、斥候,消息等。崔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这个领卫经由几次失误,如今在侯爷眼里,似乎已经不受待见,随时职权不保。
  崔宁忙缩了缩肩,上前道“侯爷,大喜的日子,属下会加强防卫,力保……”
  “崔宁。”安锦南揉揉额角,似乎有些头痛,“上回本侯如此紧张,是数月前。”
  崔宁一怔,听安锦南续道。
  “本侯身边的领卫大意,致使本侯被人行刺,身受重伤……”
  他斜睨向崔宁,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凉飕飕的叫崔宁心惊不已“本侯每每想起,都会手心见汗,紧张难安。”
  “崔领卫。”他道,“待今日礼毕,你自行去司刑处,领一百军棍,以长长记性。”
  崔宁整张脸都垮下来,欲哭无泪地抱了抱拳“是,侯爷。”
  他做什么要多嘴打趣侯爷。
  他做什么要作死揭穿侯爷的弱点?
  侯爷为丰大姑娘失态不是一两回了,这马上要和人成亲了,得偿所愿,心里紧张一下怎么了?他做什么非要嘴贱说出来叫侯爷没面子?
  天亮了,外头越发传来喧闹之声。
  丰钰坐在寿宁轩暖阁的床上,肚子有点饿了,想吃东西,却苦于身旁一直人来人往不断,总没个机会。
  不一时,外头响起了震天的鞭炮声。
  丰钰那颗纠结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屋子里一叠声的起哄大笑“新郎官到喽!”
  小环匆匆摸出备好的红绡绣金盖头替丰钰遮了脸。
  眼前一花,一闪,红云遮挡了视线。只隐约辨认出几个影。
  她手心湿湿的,都是黏腻的汗。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安锦南迎亲时是不是仍端着那张冰块脸?
  她那些个族中的兄弟,哪个敢堵住大门为难嘉毅侯,着他答对了问题才准进门迎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