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吧,在这样腐朽而黑暗的世界里。
1480年终于来临了。
佛罗伦萨的领主迎来了他的三十一岁生日,宫廷里又展开了盛大的舞会和庆典。
不仅是城内的贵族和艺术家们准时赴会,还有外邦的许多显要也坐着马车前来为他献上丰厚的礼物。
海蒂和达芬奇一同献上了自动演奏装置,一块整齐地行了个礼。
宾客们看到他们送上的是什么古怪铁器的时候,还有人发出不屑的嗤笑声。
但侍从按照达芬奇的解释,把那有些笨重的古怪家伙搬到了钢琴上,仔细的架好了位置。
发条被拧好,琴凳前空无一人。
下一秒,竟有黑白的琴键在下压和弹动,连带着后方的纸卷在不断变长。
人们终于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他们有的是因为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曲子,有的是惊讶于这样的机器居然可以让音乐无人演奏。
这不是什么鬼魂在作怪,更不是有女巫在当着众人的面施法。
那长长的纸卷不断吞吐,机械手指敲击着琴弦,旋律好听的让整个大厅都寂静了下来,偶尔夹杂着几个年轻人的惊叹声。
洛伦佐刚从又一次的痛风中缓过来没几天,膝盖和脚趾还有微微的疼痛。
他听到这如蜿蜒小河般的流畅琴声时,抬头望向了那穿着青绿色长裙的姑娘。
她长发垂落在肩旁,长眉犹如两弯新月,浅蓝色的眸子里含着笑意,整个人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那天沉沉睡着时隐约听见的歌声,似乎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被唤醒。
海德维希·爱娃·玛利亚·基思勒。
洛伦佐收回了视线,抬手去拿身旁的那杯葡萄酒。
在这一刻,他其实很想问她一些问题。
准备了这样用心的礼物,你是想要怎样的奖励?
为什么之前提出来……要离开佛罗伦萨?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忠告,他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停住,收回。
不喝也罢。
这次的公开演出实在是赚足了噱头。
一方面,那曲子确实美妙至极,不光是就佛罗伦萨的贵族们从未听过这样的旋律,连来庆贺的外邦人也一脸的新鲜。
另一方面,则是足够令人惊叹的那整套机械。
还没等曲子演奏完,就有人急不可耐的想找达芬奇订下预约,拜托他也给自家的钢琴量身打造这么一台,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
也正因如此,达芬奇在宴会的后半程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海蒂则和朋友们跳了好几支舞,笑的颇为轻松。
波提切利的气色好了许多,想来恐怕放下了很多事情,开始往前看了。
还有阿雷西欧先生也前来辞行,听说是要去远郊担任新的工作。
他们和她跳了一支舞,不约而同地赞美着她今晚的样子。
这样年轻而又姣好的面容,真是上天优厚的恩赐。
领主真的开始戒酒了。
他有意识地减少着用量,偶尔直接用橘子汁来替代葡萄酒。
啤酒已经在办公室里消失不见,餐桌上的红肉也少了许多。
他开始有规律的控制贝类的摄入,也基本上不会去碰凤尾鱼。
洛伦佐从小便过着高度自律的生活,如今去适应这些奇怪的要求,似乎也并不是很麻烦。
他的身体确实在渐渐的变好,痛风发作的频率在慢慢拉开。
与此同时,领主的卧室里也多了一架钢琴。
当他沉眠之时,那琴声也会流淌而出,犹如静静蜿蜒的蓝色多瑙河。
作者有话要说:
【2月28日存稿手记】
来源:不明
自动演奏的钢琴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的欧洲。最初人们尝试在普通钢琴前增加一部可移动的“演奏器”(pyer),其外形就似一架小型簧风琴。
一排65-88个“木手指”置于普通钢琴键盘上方,代替了钢琴家的双手。演奏器以打孔纸卷(打孔位置与钢琴谱相符)记谱,用脚踏风箱鼓风作为动力,通过纸卷缓缓转动,纸卷上的孔位与驱动机械连动相应的“木手指”击琴键奏出音乐。此后又有设计者将外附的演奏器直接安装于钢琴内部,还可控制速度、力度、踏板等。
这类自动钢琴在20世纪20年代的欧洲曾广为流行于家庭娱乐,曾有过两年内生产达50万台的纪录;到了30年代由于无线电及电唱机的兴起,才渐被淘汰。
由于纸卷打孔的数量上不受人手十指的局限,钢琴上的音阶和音域都可尽量发挥运用,故自动钢琴仍受到创新的近代作曲家们的青睐。拉赫玛尼诺夫、德彪西、马勒、格什温、理查·斯特劳斯都曾为这种乐器写作乐曲,并制成纸带,供自动钢琴演奏使用。
此自动演奏的管路已经老化 无法使用 经过修复应该还可以运作 纸带可以在国外购买到
这台密尔顿钢琴有完整的钢板 跟现代钢琴几乎完全一样 琴弦也是斜拉 钢琴的岁数不算太大 琴弦以及其他零件保存完整 没有翻新和更换 保存状态良好 气动风机仍可以运作 运作方式类似于发动机的多活塞和凸轮轴自动演奏在使用中还是通过原始的踏板作为驱动力 使用时需要先把踏板拿出来充气 然后才可以自动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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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文化活动使他忽略了远及各地的商行事务。他的经纪人利用他的专心,大肆浪费和欺骗。他逐渐将财产撤出商业,投资在城市不动产和大规模的农业中,拯救了家庭的财富。他很喜欢亲自管理农场和果园,对于肥料和哲学一样熟悉。由于科学化的灌溉和施肥,靠近加里奇和加亚诺两地别墅的土地成为农业经济的典范。
——《世界文明史-文艺复兴-慷慨的洛伦佐》维尔·杜兰特
第31章
蓝色多瑙河很快就风靡了整个佛罗伦萨,甚至开始在往外邦流行。
这首曲子原本是海蒂亲手录制的,可是人们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这都是达芬奇的创作,而她之所以也是合作者,大概是帮忙端茶倒水递递点心的缘故。
达芬奇原本因为独特的人像画作,前几年在佛罗伦萨就已经被许多人熟知,如今更是人气水涨船高,还有好些人开始跃跃欲试地想跟他谈论婚事。
——那位拥有浅蓝色眼睛的漂亮小姐听说是继承古老教义的炼金术师,而且又出身高贵,和美第奇家族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平民们自然不敢怎么高攀,只日日写了情诗送鲜花和各种礼物过来。
而达芬奇正值婚龄又有得体的职业,竟还是一桩又一桩的拒绝了。
他的父亲皮耶罗为此颇有些担心,上门拜访了好几次,像是想为他找个漂亮姑娘结成良缘。
“第一,我不是同性恋——这句话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第二,不要再提婚事之类的事情了,不可能的。”
这两句话被女仆听去,又悄悄传到了坊间,竟又有了新的传言——
这样一位俊美而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既然不是同性恋又不肯结婚,恐怕是早就有心上人了。
仔细想想,他身边最漂亮的姑娘,当然是那位才思不凡的基思勒小姐呀!
于是好事的人们开始谈论各种可能,甚至还开始添油加醋,说的有鼻子有眼。
一位贵妇声称她看见他们两人在皇家花园里徘徊,是那画家求爱不成黯然离去,后来还饮酒消愁了许多。
有位马夫振振有词的说是达芬奇在单恋基思勒小姐,他在送她离开杜卡莱王宫的时候默默目送了好久,等佳人杳然远去之后都在原地久久不走。
各种传言是变着法子发酵滋长,甚至还有人说他们亲眼看见波提切利和达芬奇在院子里为了她而决斗——
达芬奇听到这些荒谬可笑的传言时,翻了个白眼又觉得有些庆幸。
有些话确实是真的——但是他在原地呆了好久,那是因为在思考那个铁蓝色的形成方法,跟什么浪漫情思根本没有关系。
这种庆幸似乎有些功利,但大体上没什么问题。
——海蒂是个豁达又聪慧的姑娘,听到这种话只会一笑置之,不会怎么生气。
而有了这些传言,他以同性恋的罪名被控告到教廷的概率就会显著减少。
这样就有更多的时间泡在剧院里了。
还真是一举两得。
海蒂也听见德乔绘声绘色的描述那些笑话,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甚至可以说,那些内容只是在她的耳边飘过,连记忆里都没留下什么印象。
她在做更重要的事情。
这个时代的地图有些模糊不清,而且也没有明确的历史记录。
她不得不去藏书室里借相关的旧书,试图把过去和目前的状况捋出来。
作为一个二十世纪的女性,她哪怕学过一部分的历史,也不一定能搞清楚这复杂的情况。
首先就是目前整个欧洲,或者说,以意大利为中心的政治布局。
如今应正是在哈布斯堡王朝,神圣罗马帝国正在衰弱和分裂之中。
她在第一被领主审讯的时候,回答的话语其实正确又错误。
当时事出紧急,她其实没有那么多时间考虑太多,说的时候也不算太确定。
事实上,米兰、佛罗伦萨、布拉格、热内亚等地区,全部都归属于神圣罗马帝国,是附属国之一。
但之所以是错误又正确的,是因为她这句话的意思,也约等于‘我是来自于罗马教廷的人’。
罗马教廷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固定的机构,中心枢纽跟随着权力的更迭而不断转移。
所以他们默认她是来自于当今罗马教廷的所在地——维也纳。
还就歪打正着的对了一部分。
整个神圣罗马帝国就如同被切开的披萨,城邦都有各自的主人,皇帝本身的存在也是个空架子。
——这不是件好事。
对于弄权者和野心家们而言,分裂和不稳定代表着机遇,但对于海蒂这种向往和平的人而言等于是一个潜在的大麻烦。
她不断通过各种人的口述,还有相关的资料,始终保持着冷静。
原来事情的进展比她想象的还要快上许多。
在她突然从草堆里醒来的第一年,佛罗伦萨爆发了流血弥撒。
那场反叛让帕齐家族的所有成员被吊死在了杜卡莱宫的窗户上,小桶先生还在市政厅的一侧墙上绘制了血腥的画面,用来警戒所有的市民。
那场暴乱让洛伦佐失去了他的弟弟,也让他本人被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盯上——
被吊死的反叛者当中包括比萨大主教,整个教廷都为之震怒,逼迫佛罗伦萨立刻交出洛伦佐。
教皇没收了他们家族的财产,威胁称将把佛罗伦萨宫廷成员全部剥夺教籍,而且会夺走这个城市的教权。
当时整个城市的修士和市民都出面反抗,甚至出现了战争冲突。
可问题在于,拥有雄厚力量的那不勒斯王国的大公公开支持罗马教皇,而这场战争里只有贸易国米兰和法国提供了一部分支持。
在危机关头,洛伦佐只身前往那不勒斯,以一己之力说服敌人并缔结了合约。
教皇失去了最有力的支持者,只能强装糊涂揭过这一页。
海蒂在听完完整的来龙去脉时,内心感情颇为复杂。
果然如世人所言,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如今的法国顾及着贸易关系,在佛罗伦萨有难的时候还肯出手相助。
可过了二十年以后,背后捅刀大肆入侵的还是法国。
亲密盟友亦可成为背刺者,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海蒂考虑了许久,决定去跟领主大人谈谈。
她需要尽快和他达成一致,把达芬奇从剧场里拉出来,让他投身于各种防御工事的设计,以及改良军队的各种武器。
1480年的美第奇家族,似乎已经达到了一个顶峰。
领主大人拥有了更加强健的身体,家族生意里的蛀虫和行骗者也被清理了许多。
更为可贵的,是附近几个城邦都相安无事,贸易变得更加繁荣。
她思索着这些事情,快步走上台阶,去再度叩响办公室的门。
克希马开门时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双手,在看见她没带新奇玩意儿过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些小失望。
洛伦佐正在审核这个季度的投资报告。
她提供的考核和审计方法,确实高效而凝练,能够让人快速从海量信息中找到重点。
听见传报声,领主抬起头来,第一反应也是看她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什么都没有。
海蒂站在他的面前,反而有些忘词。
要说的事情太多,要从哪里开始?
而且怎么说才能不引起他的怀疑?
洛伦佐见她来了反而迟疑着没有反应,淡淡开了口。
“从年末到现在,你做了很多事。”
“而且是对的事。”
他放下了手中的纸卷,平视着她的眼睛,仿佛在审视着她的情绪与内心。
“有什么想要的回馈吗?”
海蒂犹豫了一下,决定和他谈谈佛罗伦萨的周边防御问题。
还没有等她开口,领主又再次开了口。
“但是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的事情?”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
从他二十岁执掌大权起,不聪明就随时都可能会死。
眼前的这个年轻姑娘,拥有美貌、智慧、谈吐、新知。
但她不对金币感兴趣,也不会攀结哪位权贵。
——那么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洛伦佐曾经有那么一刻,怀疑过她和某些姿色妍丽的贵妇一样,是想拉拢自己产生些暧昧的关系。
可这个念头在出现的那一秒,就被他直接否定了。
这个女人始终都保持着和异性的距离,从来不和任何男性独处一室,去哪都主动带着女仆。
即便是面对自己,也把距离保持在疏远和亲密的中间。
海蒂听懂了他这句话的深意。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出了最直接的答案。
“为了得到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