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录音这事,她脑子里有个大致的概念,就是作为证据的录音必须是合法手段取得。
可怎么算合法手段?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录算不算?蓄意套话算不算?她并不清楚。
如果手段不合法又会招致什么结果?算不算违法犯罪?她也不清楚。
所以她当然担心。她想把《青珠录》的版权拿回来,但如果要为此承担坐牢的风险,还是算了。
陆诚一脸好笑:“不会让你坐牢的。”如果不是有意克制 ,他会忍不住抬手弹她的额头。
谢青一瞬地松气,转而又皱起眉头:“你坐牢也不行呀。”
你担心我啊?
他脑海里闪过这句话,刹那里情绪翻涌,但很快,又被他很好地压制下来。
最后化成一声轻佻的嗤笑:“你们作家,脑洞太大。”
“给你普普法。”他口气随意,但心跳已然乱了,佯作冷静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服务台,“‘非法手段’指的是你偷偷在别人家里装监听这类行为。公开场合里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录音、套话,都是法律认可的。”
“这样啊……”她点点头。
他的目光收回来:“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她怔忪:“我没有。”
“我都是事先咨询过法务。”他敛去笑容,显得严肃起来,“虽然他们作为诚书文化的法务不能给你代理这个案子,但水平都可以,你放心。”
说着,余光看见一辆专车开到门外,方才出去的吴敏正折回来,陆诚朝旋转门坐了个“请”的手势:“车来了。”
谢青看了眼,往外走去。和打车过来时一样,陆诚吴敏和谢青两位女士坐后座。在她们上车时,他习惯性地伸手扶了下车门上方的门框,避免有人磕到额头。
三人没有在济南多做停留,乘当晚的高铁票回到北京。
这主要是因为陆诚太忙。他询问过谢青,要不要在济南住一晚,可以让吴敏和她一起晚回去一天,谢青想想,觉得也没有必要。
到北京时天已全黑,陆诚放吴敏先走了。出于安全考虑,他叫了辆车,先送谢青去住处,然后再自己回家。
谢青所住的那幢商住两用楼离马路稍微有点距离,当中有一小片空地,放着些便民的健身设施。
从路边走进楼门要差不多三分钟,但当她回身关门的时候,看见车子才刚刚驶起,缓缓加速。
是在等她安全进门?
她愣了一下,心底涌起一股微妙的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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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诚住的地方在国贸,离朝外不太远,夜晚又不堵车,十分钟就到了。
走进客厅打开灯,陆诚走向酒柜,随手挑了瓶红酒出来。
保洁每天上午按时来打扫,屋里很干净,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会显得过于静谧。
他在静谧中自斟自饮了一杯,淡淡的酒精舒缓开旅途颠簸的疲乏,又并不扰乱思绪。
拿起手机,陆诚打了个电话给吴敏。
电话很快接通:“喂,陆总?”
陆诚先问了声:“没睡吧?”
“没有,还没到家呢。”吴敏道,陆诚这才道:“还有个事,忘了说了。”
吴敏:“什么事?”
陆诚:“知乎的贴子,还是查查吧。”
就像谢青说的,她提什么诉求是她的事,但他也在那个贴子里,他有权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吴敏不愧是一位称职的秘书,立即道:“哦,其实我已经查完了。”
陆诚:“是谁?”
“编辑部的叶玲。”她说,“酒店的监控录像很清楚,谢小姐在楼道里就碰上过她,看上去是在问路。后来我问了问谢小姐,对上了,叶玲已经跟她道了歉。”
陆诚揉了揉眉心:“劝她自己离职。”
“好。”吴敏应下,“不过还有点别的。谢小姐说叶玲告诉她,说关于您和她的那些谣言,是桃叶告诉她的。”
陆诚的疑惑和上次听到这两个字时别无二致:“谁?”
“真名叫陶然,就是从灵墨工作室签过来的那个作者。”吴敏解释道,“叶玲说因为她和谢小姐都是灵墨出来的,所以她没怀疑什么就信了。”
陶然。
陆诚斟酌起来。
不知陶然和谢青有什么过节,但很显然,对于这种连恶意造谣都能做出来的人,不论他做什么,她大概都会怪到谢青头上。
可揭过不提也没道理。
良久,他又开口:“把叶玲离职的事告诉陶然,你亲自打电话,今天就说。”
吴敏会知道怎么说,会把谢青完全绕过去。
吴敏想了想:“那我就告诉她魏总看到那个贴子告诉了您,您就让人去酒店查了监控。还好谢小姐同时也知道了,说不想影响太大,让叶玲道了歉。现在大事化小,让她不用太紧张,这事到此为止,我只是告知一声?”
很合适,谢青在其中的作用很正面。而且让叶玲道歉的那部分,诚书文化的员工们都能作证,至于他有没有先查过监控,陶然也验证不到。
陆诚点头:“可以,谢谢。”
? ?挂断电话,他去洗漱,直至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袍躺到床上,才又拿起手机。
? ?不出所料,吴敏微信发来了进展。
「吴敏」:告诉陶然了,她没否认。说想到公司见您一下,请您吃个饭,当面道歉。
「吴敏」:我在电话里没直接回她,她现在一直在微信上问我您哪天有空。
陆诚回过去三个字:“都没空。”
吴敏本身也猜到了,把结果告诉他只是例行公事。看他这样说也没多劝什么,回复了个OK的表情。
第27章
之后的两天, 谢青适当地降低了码字量。反正《诉风月》现在只是日更三千,她不用着急攒出太多稿子, 保证每天能写出一章就足够了。
空闲的时间, 她整理了一下起诉绮文出版所需的证据。
在录音文件先不打算提交的前提下,她手里的证据显得十分模糊, 但数量还是有一些的。
签约合同自然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她还翻出了一些当时和编辑沟通的聊天记录。
编辑虽然不会直说“我们在坑你”,但记录里有不少段落的中心思想都是“大家都是这个价”“合同都这样”。谢青想着张觅雅提及的关于证据链的话, 觉得这些能与录音里钱智鹏说的内容相互印证,应该属于证据链的一环。
除此之外, 她还从流锦的聊天记录里翻出来一小段, 是当时流锦得知她和绮文的合同价格时的记录。在记录中, 流锦委婉表示她签亏了。
她把这些截图整理好, 存进U盘,敲开陆诚办公室的门。
陆诚直接插到电脑上看了看,边看边啧声:“啧啧,这话术, 我要是会这套——”似笑非笑地扫她一眼,“是不是能骗到你吃不起饭?”
“……”拉了张椅子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谢青冷漠地挪开眼睛。
“哈哈。”陆诚笑两声,继续翻记录, 又点评, “呵, 一边捧你一边给你的文挑刺, 打压自信一把好手,心理战水平很高啊。这编辑男的女的?怕不是学过PUA那一套。”
“……女的。”谢青说着,眉心蹙了一蹙,“如果法院判定构成欺诈,会对编辑个人有影响么?”
陆诚幽幽:“应该不会吧,合同是绮文签字盖章的,又还有总编的录音在,跟责编应该扯不上。怎么,你想让责编承担责任?那她可能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谢青松着气摇头:“不是,我希望她别有责任。”
陆诚匪夷所思地转向她。
她微愣,见他用一种见鬼般的神情打量她。
打量了好久,她被看得发怵:“怎么了?”
他嗤笑了声:“这话不像你会说的。”短暂顿声,“你不是一直冷酷无情?”
谢青知道他指的都是什么事。一生书拉黑她,她无法释怀;还有叶玲发了个贴子黑她,她张口就敢跟他说解约。
但这不太一样。
谢青长声吁气,靠向椅背,目光盯着天花板,久久沉思。
这副神情显然意味着复杂的感情。如果不是她刚才说编辑是女的,陆诚就要往别的方面想了。
沉默将时间拉长,半晌之后,谢青笑了下:“怎么说呢?她对我的帮助,确实很大。”
陆诚略耸了下肩,没做置评,继续看她拿过来的聊天记录。
听到她又说:“从某些角度说,她和陆总差不多。”
他又嚯地回过头:“你再说一次?”眉头紧蹙。
“不管利润多么巨大,我都不会做这种事。”他指着屏幕上的聊天记录,神色沉沉。
他进入这个行业,是想证明网络文学也可以为社会带来有价值的作品。而让作家过得好、衣食无忧,是让他们好好产生价值的基础。绮文的做法,釜底抽薪。
谢青笑了一笑,坐直身子:“陆总误会了,不是那种‘差不多’。”
陆诚犹自皱着眉头看她。
“我的意思是……在很多事上,她和你一样在商言商——当然她‘言’得过分了一些。但如果不提这一部分,我觉得她对文学也是有追求的。”
她回思着,缓缓道:“你没看过《青珠录》的初稿,但我自己有数,初稿的效果比现在差很多。有现在的成绩,和编辑提供的种种建议是分不开的。”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编辑没有给她那些建议,《青珠录》大概也就是市场上一部平平无奇的玄幻作品。或许也会有还说得过去的销量,或许也会有一票子人喜欢,但是绝对引不起那么大的轰动。
从文笔到人设,再到大纲和支线,她的编辑给她提供了无数建议,其中许多她大概会终生受用。
她们有很多次的通宵讨论,谢青觉得,那不是仅凭利益驱使就能做到的。
况且,那巨大的利益落到编辑头上能有多少呢?钱智鹏赚了几百万,是因为他是总编,可以拿这件事向上面邀功。但到了底下的小编辑头上,即便是直接负责她的编辑,钱智鹏肯分十几万大概也就顶天了。
陆诚若有所思地笑着:“也就是说,你还觉得你编辑是个好人?”
“用好坏来概括一个人太……网络化了吧。”谢青轻声笑笑。
这大概是网络社交戾气横生的由来吧。一个人做错了事,或者只是被曝出模棱两可的所谓“黑料”,大家的怒火就会一下子大得无法压制。好像这个人十恶不赦,令人作呕,应该被一脚踩死才解恨。
但在现实中,不是这样的。
人,活生生的人,明明都是复杂的,是多样化的。
而且,很少是完美的。
绝大多数人,并不该被用好坏来概括。
人的感情也是复杂的,在很多事上,恨意并不会来得那么简单直接。
谢青斟酌了一会儿,最后严谨地给了一个度量:“我只是觉得如果非要做个比较,她和钱智鹏是不一样的。”
陆诚心不在焉地缓缓点头,忽而心念一动。
等到谢青离开办公室,他打了个电话出去,打给正出外勤的吴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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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完手头的证据,谢青从第二天开始恢复了正常的码字量,努力做到每天写出一章半。
这样的工作量跟她当代笔时比虽然小了不少,但其实压力更大——面对自己的作品,更容易产生精益求精的心态,速度无可避免地走低。
这样过了大半个月,《诉风月》写满了二十万字,编辑将电子版稿件整理好,交给绮文出版。
完成了一个工作阶段的感觉让谢青松了口气,暂时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里走出来,不知不觉就补了一些“八卦”方面的课。
比如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陶然主动放弃了到手的无线推位。
“无线”在网文圈是一个独特且占比很大的领域,适合无线平台的文自成一派,业界称为“无线风”。
从某种意义上说,“无线风”可以和“出版风”相对。像谢青这样能轻松拿下出版市场、走口碑路线的文,在无线平台上通常会遇冷。
但适合走无线的文,上推位之后一个月赚个十几万甚至几十万都轻轻松松。
利润巨大,在诚书文化这样的大公司里,自然有旗下作者走这条路线。纵使诚书文化和他们签下的分成是五五开,他们的收入依旧可以很可观。
可好榜单有限,能抢下推荐资格需要本事,陶然却把到手的推位放弃了。
而且谢青听说那都是很好的平台,有中国移动、有掌读,还有企鹅旗下的阅读端。
谢青对此好奇,但诚书文化的员工们都对此讳莫如深,后来是吴敏告诉她:“陶然是被陆总治住了。”
吴敏说,陆诚为知乎的事情,向陶然明确表露过不满。陶然当时就阵脚大乱,提出要见陆诚,但陆诚一直没见她。
所以她只好用这种方法表达歉意。
虽然这样的稿费损失令人肉疼,但与和诚书文化维持住合作关系保证后续收入相比,这样值得。
陆诚似乎对她这样的态度还算满意,让编辑回复:“好好码字。”
至于无线还上不上,没提。
另一件让谢青好奇了一下的大事,是诚书文化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和绮文出版疯狂合作。
合作频率高到夸张,据说每天都会签下新的出版合同,就连原本交给自己旗下出版线的部分作品都被改了计划,改由绮文出版去做。
一生书的新作,也和绮文出版达成了合作。
这样大的变动,只能是陆诚亲自做的决定。
可是为什么呢?
直觉告诉谢青,可能跟她有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