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行情书——荔箫
时间:2019-05-05 09:05:34

  他心下好笑了会儿,低下头继续谈工作,谈完,也向她的办公室走去。
  敲门声响起,谢青抬头,他正推门进来。
  她满心清清爽爽的快乐、幻想能见到他而生的快乐,在真正看到他的这一刹那,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无措、心虚,和窘迫。
  “咳……”下意识地咳嗽,她将目光微微放低,避免和他对视,“陆总,有事么?”
  “看你心情不错,什么事这么高兴?”他探究地睇视她。
  “……没什么。”谢青喉咙里莫名梗住,梗得她又一声咳嗽,搪塞说,“前几天卡文,早上突然把思路理顺了。”
  “哦。”陆诚了然点头,“第三册是不是也快完稿了?”
  “对,马上大结局。”谢青定住心神跟他聊工作,“还能出版么?”
  “能。”他说,“不出就是绮文违约。”
  绮文现在可没力气承担更多违约了,所以最多就是不提供什么宣传,和第二册的情况差不多。
  他自顾自地又笑道:“第二册卖得也还不错,不在乎他们宣不宣传。”
  他边说边走到她桌边,话音落实一定睛,看到她正定定地望着他。
  眸光清亮,看得他微滞,疑惑:“……怎么了?”
  “嗯?没有。”她旋即收回目光,第三次轻咳,肃然看向面前的稿子,“没事的话,我写稿了。”
  “好的……”陆诚觉出一点奇怪,又说不清,同样清了下嗓子,“那不打扰你了。”
  陆诚离开,关好门,谢青的额头重重砸在桌面上。
  撞疼了,又吸着凉气直起身揉揉。
  他突然进来,她没能做到完美应对或许正常,但她做得也太糟糕。
  ——她至少可以说点别的,跟他多聊一会儿天,为什么就这样把他“请”走了?
  谢青生闷气,又不能把人拽回来,只得一喟,定住心神好好写稿。
  十二月末,北京气温早已跌破零度,簌簌寒风里,好像整个城市都被冻住。
  不过,室内其实还是很暖和的,大多数地方都有统一供暖,没有统一供暖的地方也有相应的自供暖设施。
  这样的时候,从外面进屋,捧一杯热腾腾的饮品,边暖手边喝,最惬意不过。
  法院的判决书便在这样的时候送到了谢青手里,让严冬又多了一抹暖意。
  判决书很长,公文用语罗列在一起,读起来晦涩难懂。别说谢青,就是常和合同打交道的陆诚都读得很慢。
  判决中认定了录音证据及聊天记录的真实性和证明力,又根据证据判定“被告故意隐瞒真实情况”“诱使原告基于对被告的信任而做出错误判断,与被告签订合同”。
  因此,法院对“原告主张其受到被告欺诈而签订合同的事实主张予以采信”。
  后面一段,同样是公文用语句句罗列,但谢青看得热血沸腾。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第一百四十八条规定,一方以欺诈手段,使对方在违背真实意思的情况下实施的民事法律行为,受欺诈方有权请求人民法院或仲裁机构予以撤销。”
  “原告因受被告欺诈而违背真实意思与被告签订的出版合同,有权请求法院撤销,故原告要求撤销合同的诉讼请求,本院予以支持。”
  合同撤销,《青珠录》的版权拿回来了。
  再往后,是关于谢青索赔的具体判决。
  张觅雅拟定的索赔额是将近一百万,不过就连她自己也说,赔这么高基本不可能。
  他们尽可能地提交了各个网站上关于《青珠录》的销量数据,最后法院判定绮文出版赔偿十万。
  不多,但也比她本身拿到的出版稿费高了。
  除此之外,胜诉引起的连锁反应更令人痛快。
  合同“撤销”相当于这份合同从一开始就没签过,在售的实体书要都要召回、销毁。
  至于绮文已经倒手卖出去的影视版权,自然也都无效。但买方无辜,向绮文追责是必然的,绮文出版面临巨额违约金。
  谢青这才恍悟,原来陆诚那天跟白琼说的话真不是在唬人,也完全没有夸大事实。
  她也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陆诚,怎么和白琼联系上的?
  陆诚悠闲地倚在办公椅里:“我们最近和绮文合作了很多本书。”
  谢青点点头,这个她知道。
  差不多就是在她第一次把证据交给张觅雅之后,诚书文化与绮文的合作出版项目突然多了起来,就连原本要直接交给自己线下出版线的书,都匀了一部分出去。
  “就是为了能正常接触到你的编辑,又不打草惊蛇。”他道。
  她说她觉得那位编辑还有情怀,让他动了这个念头。
  他知道在这个圈子里情怀意味着什么。虽然现下情怀好像越来越不值钱,但对搞文学的人来说,情怀还是和魔咒一样。
  很多作者可以为了情怀放弃日进斗金的热题材,把冷文坚持到底;很多编辑也可以为了情怀日日熬夜,就为了做出一本让自己满意的书。
  有些版权方因为有钱,玩得更大一些,会斥巨资将喜欢的作者的版权全数买下,只为保证每一部作品都可以被好好开发。
  是以他觉得可以赌一把,那位编辑残存的情怀,或许可以让她站出来为有才华的作者说句话。
  但是直接去和绮文打听这位编辑是谁、联系方式是什么,又太容易引起怀疑了——这怎么问?他凭什么打听关于《青珠录》的事情?
  所以,他和绮文展开了一系列合作。
  编辑部的编辑总归是有限的,他提议拼成系列带动销量,又会造成多部图书同时上市。
  这样一来,书必定会分到不同的编辑手里。
  只要数量够多,就能很快覆盖到所有编辑。
  诚书文化便顺理成章地和绮文出版负责小说的各个编辑都有了合作,能够直接面对面交流了,闲聊时聊到以前都做过什么书,也不奇怪。
  白琼这条线是这样搭上的,但当时他也只是有个想法,并不觉得一定会用上。
  毕竟,如果可以直接胜诉,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到这么大。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白琼的履历很漂亮,做过很多本成功出版书,可以看得出,她对出版确实是认真的。
  这样的人,不留在绮文也好。
  陆诚让她去了诚书文化旗下负责出版的诚阅坊,交给她一个编辑组。
  另外,还出面替她支付了绮文追究下来的违约金。
  一百五十万,陆诚和谢青各出了一半。
  两个人都想全出来着,但谢青说:“官司是我的官司。”陆诚说:“人是我找的人。”争执不下好几天。
  如果再不定下各出一半的解决办法,可能会陷入冷战。
  圣诞节前,白琼到诚阅坊入职,写了一封长邮件向谢青表达谢意,说了很多有的没的。
  谢青没有回复太多,只祝她工作顺利。
  一月,《诉风月》的完结篇上市,出乎所有人意料,绮文出版为这部书提供的宣传力度空前。
  谢青看到铺天盖地的宣传时有点懵,跑去问陆诚:“钱总编良心发现以德报怨了?”
  陆诚哈地一笑:“想什么呢。充其量是付不起违约金太缺钱了,绞尽脑汁地想多赚一些。”
  这个答案俨然比她的想法更靠谱,但不重要,她的关注点放在了他的笑上。
  完了。
  谢青心里想哭。他明明在嘲笑她,她都觉得赏心悦目。
  不过,买方没有给绮文出版留太多余地。一个星期后,网上爆出消息,绮文出版资产被冻结,钱智鹏作为法人,被限制出境。
  出版圈好像很少闹出这么大的事,绮文又与很多网络作者有合作,一时间,各个作者圈子的论坛里,全都对这件事议论纷纷。
  围观者热血沸腾,破口大骂,舆论谴责穿过千万条网线,又给钱智鹏补了一击。
  不过这个时候,谢青反倒冷静了,甚至突然有了种事不关己的感觉。
  关于《青珠录》的事情已经了结,关于《赤玉录》的部分还没开始,别人怎么议论,都对她没什么影响。
  还不如好好码字。
  《诉风月》完结了,她要想想新文开什么。
  除此之外,还要准备参加作者年会呢。
  对,好像才一眨眼,就又是年会了。
  忙碌充实的一年,过得很快。
  这回,她给自己买了身贵贵的重工晚礼服。
  但六位数的价格从存着八位数的卡里刷出去,看起来也没什么杀伤力。
  然后,又精挑细选了一双几个月前新出的秀款高跟鞋。
  这次的年会地点选在王府井的一家高端酒店里,谢青打车一进去,就有工作人员小跑过来,把房卡送到她手里。
  直到推门进屋她才意识到,这回诚书文化给她安排给她的竟然是总统套间。
  拉开窗帘,干净的落地窗下,是车水马龙的王府井大街。
  略作休息,有位前几天刚加过她微信的编辑助理打了房间电话进来,跟她说如果饿了随时告诉她,想吃什么她去安排。
  谢青微怔,跟她说:“我去自助餐厅就行。”
  她在一楼时看到了,酒店为他们单独准备出了一方餐厅,门口立着牌子,写着“诚书文化专用就餐区”。
  助理好似犹豫了一下,但没有多劝,只说:“那大大你有事的话随时叫我!”
  谢青跟她道了谢,就挂了电话。
  六点,谢青下楼就餐。
  走进自助餐厅,谢青刚拿起碟子去选餐品,就听到一阵窃窃私语:
  “你看你看,那个……”
  声音里带着欣喜。
  “啊啊啊啊,神秘人是吗!”
  “你们怎么知道是她的……”
  “去年她就在啊,但就她没走红毯。”
  “……”谢青只作未闻,如常地去选餐点。
  但在她端着盘子坐下的时候,却有人凑了过来,声音惊喜又小心:“您是写《诉风月》的大大吗?能……能签个名吗?”
  谢青侧头,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手里拿着笔和明信片。
  她没办法签名,玉篱不能用,“诚书文化的神秘人”不算个笔名,签真名也不合适。正尴尬不知怎么应对,一只手伸过来,把笔和明信片挡开。
  “吃饭是私人时间,别打扰她。”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平静说。
  谢青抬眼,是一生书。
  来要签名的作者被挡得不太好意思,脸上僵了一下,赔着笑说了两遍“不好意思啊”,一溜烟逃走。
  一生书放下盘子,从容不迫地坐到她对面,微笑:“真是才名远播。”
  谢青没什么表情,垂眸夹碟子里的北极贝:“谢谢书大。”
  话音未落,却又有几个人围上来:“请问是神秘人大大吗?”
  谢青:“……”
  一生书锁眉,稍作沉吟,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谢青一愕,不及反应,他已起身向外走去,拉得她只能跟着往外走:“喂……”她匆忙缓过神,低喝,“书大!”
  搞什么啊!
  一生书没回头,沉沉地回过来一句:“我带你出去吃。”
 
 
  第37章 
 
  理智告诉谢青, 避出去其实是对的。因为来就餐的作者络绎不绝, 大概总会有人来“围观”她。但她真的不能签名, 而且也不好明说自己到底是不是神秘人。
  ——明说了,“神秘”还有什么意义呢?现下这还不仅是吊胃口的问题, 还有个绮文需要警惕。
  一场官司把绮文出版陷入绝境,绮文传媒也受了很大影响。如果她是钱智鹏,她现在就会很想弄明白玉篱到底是诚书文化的谁,然后冤有头债有主的算账。
  网上又已经有了很多关于“神秘人”的猜测,只不过她自己不承认、诚书官方不承认,没有人能完全拿得准。
  这个时候她如果把这件事坐实,简直就是自己跳出来当靶子。绮文不能在法律上赢她, 再毁她一次却很容易,她的“抄袭黑料”是现成的。
  所有这些, 都是明摆着的道理。
  可一生书的做法依旧令她不舒服。
  但他力气大她不少,一路被拉出酒店大门,谢青终于挣开他的手:“书大!”
  她停住脚, 一生书也回过头。
  “谢谢你, 我自己回房间叫外卖。”她语气发冲地道完谢,转身要走。一生书一步截过来, 将她挡住:“玉篱。”
  声音不大,但也不小。
  谢青窒息,头一个反应就是下意识地看周围有没有作者经过。
  而后她不得不克制住情绪, 仰起脸冷冷睇视。
  她一字一顿地说出一句:“这个话题我已经解释过了。”
  “你就是玉篱。”一生书说。
  口吻平淡, 没有疑虑。
  “我把《诉风月》看完了。”他道, “都是作者,行文风格的问题我们都懂。”
  谢青神色紧绷,薄唇抿得发白,紧盯着他,不再说话。
  “你就这么记仇吗?”一生书喟叹,“拉黑你的事,我道歉。”
  谢青无言以对,嗤笑着别开视线。
  一生书又说:“在微博上说的话,也是我不对。”
  说完,周围安静下来。
  他口吻恳切,十分恳切。
  谢青的情绪被搅乱,她盯住几步外的旋转门,迫使自己一分分地冷静。
  少顷,她笑了声:“行,我接受道歉,这事过去了。”
  一生书释然,笑意泛起,她却接着又说:“我们就当没认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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