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从他身边绕过。
一生书滞在原地。
在她即将走进转门时,他又被触动开关般回神,一个箭步冲上去,再度挡住她。
她抬起眼帘,满眼都是不做掩盖的不满和不耐。
“那我们现在认识一下。”他郑重其事地向她伸出手,“我笔名一生书,真名李策,始初中文网作者。”
“……”谢青费解了。
这人真一言难尽。
刚刚上演完霸总戏码,现在又无接缝切换什么纯情剧情?
“我请你吃个饭,行么?”一生书问。
她烦躁不堪,但他的下一句话,把她到了嘴边的再度拒绝噎了回去。
他说:“看在我们出过同系列书的份上?”
她一下有了顾虑,想到自己是诚书文化的签约作者,而他有项目在与诚书文化合作,并且还是很大的项目。
如果她一再拒绝,他把情绪带到合作上,就会给陆诚惹麻烦了。
她不想给陆诚惹麻烦。
下颌微抬,谢青沉吟了几秒,终于点了一下头:“好吧。”
一生书顿显欣喜,在将近一分钟的时间里,失措感让他变得有些琐碎。他自言自语地念叨要去哪里吃,连续念了好几个地方,又都自己否决掉,或是太远,或是人太多。
谢青没有插话,直到他念出一个满意的地方:“啊……附近有家芝士很多的美式西餐。”
谢青的心情近乎于应付差事,无所谓吃什么,点点头:“行。”
一生书却很高兴,立刻要去开车出来,转念又觉得折去地库太麻烦,直接叫了辆车来。
当天晚上,诚书文化各个作者群里,都聊起了八卦。
那家西餐厅在全球多地都有连锁店,还在美剧里出现过,北京这家的评价也不错。这回诚书文化办年会的地方又近,有几波作者拿大众点评搜到这家餐厅在附近,就跑去打卡。
大家于是津津乐道:“书大好像在请那个疑为神秘人的小姐姐吃饭耶……”
还有好事者偷拍照片。照片中,一生书泰然靠着椅背,侧头正看外面的夜景,昏暗的灯光映照着他侧颊有致的轮廓。
“疑为神秘人”的小姐姐正低头吃顶着奶油花和草莓的芝士蛋糕,染着糖层的草莓光泽莹莹,和她手腕上的潘多拉一起把画面点缀出略显小资的文艺风。
毫不夸张地说,这张照片稍微修一下,就能当明信片用了。
“哇哦,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当事人不在的群里,大家喜闻乐见。
八卦刻意地绕着当事人传播,但不会绕过诚书文化的工作人员。九点不到,这令人“喜闻乐见”的故事传到了魏萍面前。
魏萍作为诚书文化的二把手,立刻把事情想到了其他方向。
——不是说这件事不好,但是存在变得不好的可能,就要事先准备。
拿起手机,她走出房门,去找陆诚。
网络文学圈发展到现在,其他行业有的“潜规则”,这里也都有了。什么编辑睡作者、大神睡新作者,然后为之提供资源的事,早已扒出过不知多少回。
不过因为这个行业本身很有圈子性,作者和读者间又有天然屏障,大多八卦都不会闹得很大。圈子之内大家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聊上一轮,也就过去了。
敲开陆诚的房门,魏萍把手机递过去,他边看她边分析风险:“‘神秘人’是去年年中因为《诉风月》红的,虽然现在还没人敢完全确定她就是神秘人,但目前的八卦方向暂时是认为两位一线大神惺惺相惜,还算个美好的故事。”
陆诚靠在沙发上翻记录,没作声。
“但如果有人带着恶意深扒,很容易扒出书大去年年会就偷拍她的照片,还有当时为她挡酒的事。”魏萍又道。
那个时候,《诉风月》还没红。
先后顺序这样一换,听起来和圈子里那些丑闻的设定出离一致——大神睡了新作者之后为她铺平道路,把她捧红。
甚至就连诚书文化跟她签约,都有可能被歪曲成是一生书牵线。
这样的恶意揣测会不会出现?太会了。当红作者本身容易遭嫉,一本爆红的更不知会气到多少人心态失衡。
互联网上又四处都在横行把人标签化的风气,在网上毁掉一个人无比容易。
魏萍叹了口气:“我们不该干涉篱大的个人感情,但我觉得我们得先做点准备,把可能出现的谣言挡住。”
她的思路很清晰——爱跟谁谈感情是她自己的事,但会坏名声的问题是他们作为经纪公司和代 理方的责任,要管。
陆诚缓缓点着头对她的观点表示赞同,心里却在冷笑:不行。
他很想告诉魏萍:你给我干涉一下她的个人感情。
忍回去这句话,他沉吟道:“那你跟一生书谈一下?”
魏萍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谣言变得不可控之前,正主先大大方方地说点什么,可以防患于未然。
陆诚又道:“再找几位信得过的作者解释一下吧,让一生书发个微博。”
魏萍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思路,但也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陆总?”她锁眉打量陆诚,陆诚回了下神:“就先这样……我觉得可以先不打扰谢青。”
“……好。”魏萍点头,愈发确定他真是心不在焉。
没有多问,魏萍便离开了。房门关上,陆诚的神情一分分发沉。
一生书出来添什么乱?
谢青为什么会去跟他吃饭?
在年会开始之前,他就听说很多作者在好奇“神秘人”会不会来,怕她作为“最大嫌疑人”被围堵,专门安排了助理解决她的用餐问题。
可她为什么和一生书吃饭去了???
他一时间甚至没顾上去想助理是否存在失职,一切思绪都困扰在这个问题上。
他紧张,焦虑,不住设想她和一生书一笑泯恩仇的可能。
——作者间能一笑泯恩仇不是坏事,但如果接下来顺水推舟地更近一步,对他来说就不是好事了。
第二天一早,谢青看到陆诚的发来的微信。
首先是一张微博截图。
一生书v:
感谢诚书文化的款待,虽然好几个人都放了我们鸽子,导致我和一位只在去年年会见过一面的妹子尴尬对坐,但饭还是很好吃的……
文字下面圈了好几个作者,后面配以愤怒的表情,俨然他们就是放鸽子的几位,其中还有流锦。
再往下是配图,就是昨天他们吃的那家餐厅的菜品图。他们昨天吃饭都没有拍照,不知这些图是哪里来的。
截图后面,是陆诚的一系列解释。
「陆诚」:怕你觉得奇怪,先给你解释一下,这个微博是我们让一生书发的。
「陆诚」:魏总担心传出不太好的八卦,我们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所以比较紧张。
后面还有一条,从时间显示上看,与前两条有两个小时的间隔,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
「陆诚」:但没别的意思啊,不影响你和一生书,你们以后想约饭可以照常约。
这一句话,让谢青觉得十分刺眼。
刺眼之后,她觉得委屈。
她很想告诉陆诚,我是怕影响他和你的合作才去跟他吃饭的。
但这句话,真的没法说——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顾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解释?陆诚如果追问,她怎么回答?
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她对他动心了吧?
不,她其实在短暂的兴奋之后就想清楚了,她永远都不会告诉他这件事。
她对组建家庭没有兴趣也没有信心,没有道理在这样的事上投入太多感情。动了心,那就仅仅限制在动心就好了。
在这样大的抉择上,她可以断舍离得很好。但当下,微妙的委屈情绪还是搅扰了她。
下午时见了面,陆诚很快发觉谢青今天格外沉默。坐在前排的椅子上,一语不发地低着头愣神。
外面的红毯正在进行,她依旧不用走红毯,因为她要继续“神秘”。随便外界怎么猜测,她不会给出明确回应,诚书文化官方也不会给出任何答复。
在红毯仪式结束之前,陆诚有差不多二十分钟的空闲。
立在演讲台边认真注视了她两分钟,他向她走过去。
一生书昨天和她吃了饭,他被这件事搅扰得几乎一夜没睡。
毕竟,她和一生书完全是同行,同行之间更容易产生共同话题。
他不由自主地紧张。
于是,现在看到她情绪不好……他其实反倒不厚道地松了口气。如果她和一生书吃完饭心情大好,他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青。”他轻声叫她,她肩头微颤,一下抬起头。
面对面的瞬间,陆诚滞了一下。
她挑选的重工礼服是真丝的细纱,垂感很好,版型也衬腰身。颜色是偏紫一点的褐色,显得皮肤白皙。
厅里晃动的白色光柱从她身上划过,抚过她的脖颈、锁骨、纤纤素手,他不由短暂窒息,轻咳着让自己尽快回神。
他坐到她身边:“怎么了,精神不好?”
“……没有。”谢青笑了下,“没什么事做嘛,闲得无聊。”
“我们争取明年让你也走红毯。”他笑了声,神色自若地拿工作当话题,“听说你在准备新文了?”
谢青点点头:“魏总建议我写篇校园文,说题材热,可以多吸引一些读者。而且和《诉风月》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也能引起一些讨论。”
《诉风月》没能达到《青珠录》当初的热度,这在意料之内,单看长度也很正常。
《青珠录》全套七本,《诉风月》只有络文学完全商业化之后,很多成功的大i篇幅都很惊人。
但大长文就存在一旦扑街便要浪费很长时间的可能。读者口味难以说清,就算谢青才华横溢,也要承担相应的试错风险。
而且,她也有她的弱点——比如更新量小。在这个行业里,质和量是可以相对弥补的,只要一篇文的质在及格线之上,读者对它的容忍度就可以因为更新量大而提高很多。
毕竟日更一两万的文追起来真的很爽。
这就导致谢青缺失了一部分天然竞争力。她或许是一位在质量满分120分的前提下能拿到150分的作者,但旁边有个质量90分的作者能日更两万,让读者二选一追文,读者未必会选她,这是网文市场的残酷所在。
魏萍的给出的建议是综合考虑各项因素之后得出的。
校园文在四五年前一度很冷门,近两三年被玉江文学城带起了热度,各种校园文层出不穷。
校园文通常不会太长。
在玄幻题材里,五六十万字都属于很短的。但校园文中,二三十万字占比最大。
魏萍认为,谢青可以写一篇校园文,既让自己缓一缓,避免接连构建大架构带来的疲软,同时也能依靠反差带给读者一波冲击。
而且,校园文或许难以斩获多么震撼的口碑,但作为当下的热题材很容易交口相传。
魏萍和谢青说了这个想法之后,谢青觉得自己虽然没有校园文的写作经验,但试试也不是不可以,就答应了下来。
陆诚思量着点头:“大纲写完了?”
“快了。”谢青道,“写完给你看。”
陆诚说好,没有再 深入地再多聊工作,又找了别的话题来说。
聊着聊着,他发现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脸上的笑容轻松自然。
他很有成就感。
之后的年会过程平平无奇,一生书偶尔还会见缝插针地向谢青示好,但谢青维持着客客气气的态度也就过去了。有诚书方面对舆论的担忧在先,他也没好再单独请她出去。
至于几乎所有人好奇谢青究竟是不是神秘人的事,从本人到官方都不表态,大家也没办法。
这样正好,继续猜吧。
年会之后不久,照例是过年。谢青的姑姑在年前为爷爷奶奶挑定了房,付了订金,谢青赶在放假前提前飞回去付了全款。
虽然永州的房价不高,大家也知道谢青赚了钱,但听说她付了全款,还是都有点吓着了。
姑姑还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她一番,教育她要学会理财,以后结婚勤俭持家地过日子,才不会有矛盾。
谢青耐心地听完,小声告诉姑姑:“我跟您说个事,您别告诉爷爷奶奶,我怕他们心脏受不了。”
姑姑吓坏了:“什么事怎么了?”
谢青把声音压得更低:“我去年赚了一千多万。”
姑姑吓懵,僵立半晌,发出颤音:“真的?”
谢青点点头:“不然我带您去银行查一下?”
“……不用。”姑姑木然摇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叮嘱。
叮嘱她不要露财,不然不安全云云……
谢青只笑吟吟地听,姑姑对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显然不满,掐了她一把:“你听话,我认真的你知不知道?跟你说,这件事我连你姑父都不会告诉。”
“行行行我知道了……”谢青连声应下来。
这点道理她本来也懂。
之所以告诉姑姑,一是因为出于对至亲的信任,二也是有点别的小算盘。
——果然,姑姑听完这些之后,就如她所料把之前谈好的相亲全推了。
自家小姑娘年纪轻轻赚了一千多万,还相什么亲?
她上哪找门当户对的人给她相亲去?
趁着过年,谢青写完了新文大纲,文名起得很文艺,叫《那年春光下》。
大纲不长,她自己打了一份电子版,发给陆诚。顺便抄送给魏萍、吴敏,还有几位诚书文化的编辑。
年初八,大家一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开会讨论她的大纲。
彼时谢青还在悠哉哉地休假,打算过完元宵再回北京,会上魏萍犹豫了一会儿,道:“谢小姐不在,我直说了啊……”